夜晚十点,程衿送走了小杜,一个人静默地坐在店里,不做声响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陆南祁最后回复的一个“好”字若有所思。
她松开紧咬的嘴唇,深深呼出一口气将屏幕关闭,用手把落在视线前方的头发撩至脑后,眼神落寞捏紧手指,心里堵得厉害。
程衿挽起袖口露出手腕上的贝母盘手表,缓缓转动角度,表带上镶嵌的是从钻戒上取下的钻石。
指腹摩挲表面,好似能借此抓住与曾经恋人模糊的联系。
“开玩笑,男朋友谁没有?”程衿自嘲,“我还有未婚夫呢……”
陆南祁的求婚并没有女孩想象的那样盛大,甚至可以说是出奇的简陋,与当时风靡的“仪式感”大相径庭。
东川靠近南边,气温普遍偏高,尤其到了夏天,连夜晚也常常湿热得难受。
但是那天晚上,却是几年来最凉爽的星夜。
程衿照常去派出所接陆南祁下晚班,两人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挽手走在路上,互相聊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一走到中心公园就能听见大爷大妈火热的音响节奏,十几个人聚在空地排列起整齐的队伍,伴随耳熟能详的凤凰传奇跳起广场舞。
程衿来了兴致,拉着陆南祁站到队伍后面悄咪咪跟着一块舞起来。
她不太会跳舞,动作有些僵硬笨拙,因此陆南祁才能牵住她在空中晃动的右手,为她戴上在口袋里藏了不知道多久的戒指。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队伍后的阴影里,只有微凉的晚风才能发现他们。
没有海誓山盟的宣誓,也没有一掷千金的典礼,只有两人紧紧相拥的体温。
他们在四月相遇,用了一年相爱,两年结果,三年分离,又在四月重逢。
原来人生兜兜转转,还是离不开那个人。
程衿重新把袖子扯下,严严实实盖住腕表,起身牵起休休引到门外,惯常锁住店门。
落地玻璃窗折射出对面店铺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倒影,程衿背对灯光,暗暗下了决心——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只不过是把同情和怜悯不断放大而已。
陆南祁,你忘了最好,这样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你在我这放了三年的东西,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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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的短暂休息时光陆南祁却没能好好珍惜,关于程衿的一切塞满了他的脑海,几乎一夜未眠。
在意的复杂情绪不见得是动心,更多的还是出于好奇,程衿的每一步都似乎在虚虚实实推动着什么,是否和他失去的那些记忆有关,陆南祁尚无从查证。
一大早,他就挂了个嵌在眼周的醒目黑眼圈来到工位,经过的同事无一不被他这模样骇住,整个人看上去就像遭鬼附身一般,气场阴沉丧气得很。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拎着大袋小袋喜气洋洋冲进大厅的林江白,这种不多见的场面引得办公厅里的众人团团围上去凑热闹。
“别急别急,每个人都有啊!”
林江白处在人群中心,手忙脚乱地给同事分发手中拿着的那些礼品袋,率先分到的小姑娘打开一看,惊叹连连。
陆南祁向来不爱凑热闹,一个人突兀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林江白早就清楚陆南祁的调性,作为“真爱”的他穿越人海茫茫,历经千辛万苦来到陆南祁身边,重重放下一个精巧的纸质手提礼品袋,一只手傲气地支在工位隔板边缘:
“尝尝吧,刚买的徜徉梦的百合芋泥酥。”
由于这几天和程衿交往过于密切,导致陆南祁一听到“徜徉梦”三个字就有些条件反射,原本因失眠的黯淡双眼隐隐发亮:“你还真不客气,让人家给你免了这么大一单。”
林江白不仅没听到想要的感谢,反而还从陆南祁这儿得到了责怪,瞬间不耐烦啧了一嘴:“你小子什么态度,这叫密切与人民群众的联系,帮人家打响名号呀!”
陆南祁对他这套说辞有点无语,摇头嘲讽地哼哼轻笑几声,一边拆开纸袋拿出包装精细的百合芋泥酥。
林江白对陆南祁的反应不服气,带着小情绪推搡了一下他的肩膀。
陆南祁没坐稳,加上林江白这么开玩笑的一推,引得上身左右摇晃得厉害,不停咳嗽。
林江白以为是自己无心的玩闹害得陆南祁被点心呛到,着急忙慌就跑去饮水机前替他接杯温水清嗓。
只有陆南祁自己才知道,林江白力气不大,刚才的咳嗽其实并不是因推搡呛到,而是当他咽下小半的百合芋泥酥糕时,那股记忆深处熟悉又冲击的味道。
与平常熟知的荷花芋泥酥不一样,程衿创新选用了百合花,粉糯清甜的口感恰到好处地与广西荔浦芋头的涩味中和,造型做成洁白的莲花模样,很是喜人。
在他尚存的记忆中,明明应该是第一次尝到这类新鲜糕点,但这独特味道一入口,便好似萦萦绕绕牵扯了一段朦胧,只是自己怎么回想也找不出根源。
还没接到林江白赔罪的那杯温水,所里就猝不及防慌乱起来,王队领了一班人马火急火燎往外头赶。
林江白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箭步流星地跟上队伍,随机抓住其中一个警员问具体情况。
“长和街那边有紧急警情,据说是出车祸了,一个女孩子和一条狗被撞得血淋淋的,看起来很严重。”
长和街?不就是程衿店开的那条路吗?又刚好是一个女孩子和一只狗……
林江白简直细思极恐,转头打算通知陆南祁,没想到陆南祁耳朵灵敏得很,早一步就跟着大部队出警去了,慢半拍的林江白也在后面吭哧吭哧跟上。
和王队同步了事故信息,发现事发地果然就在徜徉梦店门不远处,陆南祁心中一沉,迅速甩远众人,侧身拨开围观人群,急切冲到中央了解具体事态。
肇事司机颤颤巍巍躲在车门后,面包车前照灯被撞得稀碎,地上血糊了一大片。
陆南祁远远便闻到刺鼻的血腥味,越靠近中心脚步却越迟疑,周围人嘈杂的议论更是加剧了他的紧张,手心不断冒出细细的冷汗。
一阵熟悉的铃铛声从杂乱的人声中骤然冒出,紧接着就是叼着浸满鲜血布块的休休从车侧面探出头。
“休休快去!”直到亲耳听见程衿的声音,陆南祁才稍微放下心来。
程衿浑身都是伤者流出的血渍,她跪在伤者身边不断用干净的布块为受伤女孩临时止血,陆南祁能看出她双手在明显颤抖,但熟练的手法和脸上的坚毅又令人安心。
“救护车来了,大家让一让!”
陆南祁立即配合其他警员将人群疏散,救护人员也迅速赶到现场,带着各种仪器检查伤者情况。
多亏程衿见义勇为的紧急包扎,女孩的伤势延缓了恶化,救助的可能性大大提高。
其中一位救护人员带头夸赞了程衿的行为,周围人也投来赞赏的目光,程衿在目光中心略感羞怯,连忙摆手表示不足挂齿。
确保医护人员接手后,王队便押上肇事司机到派出所进一步了解案件详情,陆南祁则缓缓走到程衿身边查看她的情况。
程衿其实也是后怕的,医护人员走后,她一直眼神涣散盯着地面,迟迟回不过神。
恍惚间,她的余光似乎瞟到一抹浅蓝正在靠近自己,抬头一看发现面前的人正是陆南祁。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程衿情绪有些绷不住,眼眶不自觉涨得通红,本是明亮的双眸内蓄满泪水。
陆南祁以为她是被这惊心的场面吓蒙了,只敢低声安慰,温柔地把她领去所里做笔录。
程衿从惊吓中缓过神,默不作声地小步跟上陆南祁。
也许陆南祁会认为她的反应是被吓坏了,只有程衿自己才知道,救援的每分每秒都能把她拉回几年前的某一刻——
陆南祁在家中好声好气为她示范急救步骤,当时的她有些没耐心不愿学,可无奈陆南祁还是态度强硬,一遍又一遍重复讲解。
即使两个人分开了三年,再次对上陆南祁那双温沉的眼睛时,程衿依旧能隔着时空感受到灵魂的抽离。
原来无论她再怎么否认,属于陆南祁记忆的碎片早已融入骨血,在一呼一吸间顺着血液重新凝聚,无时无刻都在不由自主往她心脏狠狠刺入。
痛感是未泯的爱意,是我们曾经拥有,却为何分散的克制和疏离。
可是纠结无用,即便再次相遇,也早已不是曾经相拥的彼此。
程衿理清思绪,定眼望向挡在前方陆南祁熟悉的背影,眉眼重新坚定。
待记录人员核实完笔录后,程衿才得以身心交瘁地从办公区出来,扶着大厅公共椅背吃力坐下。
陆南祁见她情绪不好,也默默坐在身边,一脸担忧却不知所措。
忽然,程衿侧过半边身子,朝陆南祁伸出前臂露出右手手腕,手腕上挂着一个浅色的肥肠皮筋。
陆南祁不明所以,却又不自觉往程衿右手手指上观察——
没有戒指。
“陆警官,麻烦您帮我扎下头发吧。”程衿微微耸肩,还未来得及洗去血污的双手无奈摊开,语气虚弱,“手……有点儿脏……”
陆南祁鬼使神差地取下她腕上的头绳,捋顺两边的头发握在一起,动作轻柔。
相比程衿单薄的颈肩,他的手是厚大的宽心,骨节分明的双手有时会不熟练地碰到程衿脖子两侧,好在动作很轻,只给陆南祁留下女孩的微热的体温。
后颈的碎发被扎起,又露出那颗小小的黑痣,陆南祁轻皱眉头,手上动作停顿片刻,深吸一口缓和情绪。
“看来陆警官适合生个女儿。”
程衿背对陆南祁语气故作轻松,双眸却早已泪眼婆娑,细细密密穿过指缝间缠绕的发丝,牵扯不清的是二人若即若离的亲密回忆。
陆南祁忘了,程衿却一直承受。
陆南祁心中暗自隐痛,默不作声地为眼前的姑娘扎完头发,程衿照了照镜子,对他手艺很是满意。
她欢快地转过身来,唇角微扬,明媚的笑意不轻不重落在陆南祁心上:
“脱衣服,今晚……去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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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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