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什么,你真的准备嫁给赵涤非了?”突然间,陆离问到。
陈令仪转头看了看他,一脸吃惊的问:“你怎么知道我正在想涤非?”
陆离没好气的反问:“我怎么知道?!”
看陆离这副表情陈令仪笑了笑,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的问题:“涤非今天走之前向我求婚来着。不过我跟他说等他下个月回来再给他答复。”
“那你就是不爱他呗。”陆离笑了。
陆离的反应和赵涤非当时的反应截然相反。当时赵涤非听到陈令仪说等他回来才告诉他答案的时候,他的原话是这么说的:“以现在这个情况来看,我觉得这样是最合理的。毕竟婚姻是大事,你应该多想想再答复我。不过我觉得,如果你已经打定主意拒绝我的话,就不会花时间去考虑了。”
为什么对同一句话,赵涤非和陆离这两个人会有两种完全不同的理解呢?是因为赵涤非天性乐观,而陆离这种被宠坏了的富二代只会从负面思考吗?
陈令仪不明白,但她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这事关她的婚姻大事。于是她踩了脚刹车,将车速减慢下来,才有些犹豫的问陆离:“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要是你真的爱他的话,就不会考虑一个月了,当场你不就得答应他?”
陈令仪歪着头想了想,非常坦诚的对陆离说:“我想你说的对,我确实不爱他,不是那种爱。”
“不过赵大爷爱你。”陆离阴阳怪气的说,“爱得全世界都知道了!也就刚才那对儿姓吴的活宝弄不清状况。”
“你可真讨厌!”陈令仪笑着埋怨了陆离一句,接着却娓娓道来,“涤非以前是我爸爸的学生,我从小就认识他。而且他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一直都在,他……怎么说呢?他真的非常关心我,所以我一直都很感激他。”
“老哥比你得大30岁吧?我刚才听他们说他好像54了是吧?”
“你可真会说话,”陈令仪笑了,“他比我大21岁。”
“哎我说,你是不是被他那新职务迷住了?”
“也许吧。好多姑娘从小就梦想着能成为驻外官员的夫人,我当然也想。”
“驻外官员的夫人,”陆离嗤笑的复重了一遍,然后问,“但是,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啊?我反正不明白。”
“我不需要爱情。我已经爱过了。”
陈令仪这句话说得过于严肃也过于认真,以至于把陆离吓了一跳。
“妹妹,您刚几岁啊就这么说话,也太吓人了!”
此时陈令仪已经把车开到了卢沟桥附近,但是如今的卢沟桥属于景区,大半夜的他们俩根本就进不去。于是陈令仪只好把车停在路边不碍事又能远远的看见桥的地方。
在熄灭发动机之前陈令仪打开了全景天窗,然后将车座椅靠背舒服的放平了一些,接着双手垫在脑后,安静的看着天空中的那了轮圆圆的明月,思念着远在平流层上的赵涤非。
百无聊赖也无人可思念的陆离手欠的扭开了车载调频收音机,于是里面传出了张宇低沉而沙哑的歌声:
“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
那样的夜色太美你太温柔
才会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
陈令仪欠起身随手关掉了收音机,幽幽的说了起来:“我大三的时候认识我老公的,然后我们便疯狂的相爱了。”
善解人意、善于倾听的陆离也学着陈令仪的样子,将座椅靠背稍稍放平,舒服的仰靠在那里看着头顶那轮圆月——他心想要是能和身边这个大美妞这么安安静静的聊天到天亮也不错,而且到时候就能看卢沟晓月了。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不过陆离也正竖着耳朵认真的听陈令仪讲她的故事。
“大三的时候我接了一个服装品牌的广告,你可能没听说过那个牌子,早没了。那个牌子是我老公他们家当时面向大陆市场推出的低端品牌。你知道他们家是做高定的吧?我公公的爸爸,也就是我老公他爷爷,被称为裁缝大王,30年代的时候就在中环开了家洋服店,听说那时候就连港督都要找他做衣服。我公公那个人呢很有生意头脑,所以到了他这代生意越做越大,几乎垄断了整个东南亚地区的高定市场,但是大陆市场一直拿不下来。我大伯,就是我老公他大哥,他那个人野心大,而且敢想敢干,和我老公完全不一样,更随我公公。我大伯一直想拿下大陆市场,但是一直找不准机会。正赶上我上学那阵子流行快销品,于以我大伯就提出要创立一个快销的牌子,做一些年轻的设计,靠价格抢占大陆低端市场,所以便就把我老公发到大陆来了。
那会儿我老公其实已经在他们家香港总部做了一阵子了,可是受他大哥打压一直做得很不开心,于是正好也想来大陆干出一些成绩来给他爸看。他从小就在美国上的学,大学读的是服装设计,研究生读的市场行销,其实专业和他们家的业务都很对口,但是我大伯总说他的设计完全脱离现实、销售更是干不了,反正一无是处。我老公那个人本身确实是没什么做生意的头脑,他在做生意这方面不太随我公公,更比不上他大哥。反正就是他被派到大陆这边来了,做市场、做渠道之类的吧。
不过我能接那个广告不是因为我老公,而是因为我当时已经拍了一系列广告了,还算小有名气,于是他们找了我。其实一直到后期拍摄的时候我老公才加入团队的,结果我们两个一见钟情,然后就自然而然的谈起了恋爱。
我们交往了一年多两年的样子吧,感情一直都很好,但是他的生意不好,大陆市场一直没起色,于是他大哥决定放弃这块低端的业务,继续专心做他们的高定,所以他爸便想让他回香港。而那时候我也快要大学毕业了,他就想让我和他去香港。说实在的,那时候我有点儿……犹豫,因为当时有个特别有名的电影导演在找我试戏,几乎已经算是定下来了,我演女一号,对于我这种根本没有演技的大四学生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是可以学习、锻炼,二是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拍了这位导演的戏,一定会一炮而红,所以有好多演员挤破脑袋也想要在他的戏里演上哪怕一个没有台词的小角色,更别提是女一号这样的机会了。
结果一看我犹豫,我老公立马就向我求婚了,我呢,当场就答应他了,然后把那部戏推了。等到我一毕业,我就和他回香港结了婚。结果那部戏后来真的在国际上得了个大奖,女一号更是拿奖拿到手软,片约都排到10年之后了。”
“哦,我知道是谁了。”陆离笑着点了点头,“不过你确实比她更适合那个角色。”
陆离说完紧接着征询了一下陈令仪意见,见她不反对就点起了一支烟,然后继续听她讲故事。
“其实那时候好多人都劝我别那么早结婚,一是我那时候年纪太小,二就是觉得我事业正在上升期,一结婚就全耽误了。可我就是不管,就是要嫁给他,因为他那么爱我,我也那么爱他,既然决定不再拍戏,我当然便迫不及待的想要嫁给他了。
不过说起来香港那边的媒体比咱们这边夸张多了,我刚嫁过去的时候天天有小报写我,把我写成心机女、捞女,说我是看上了他的钱,一心想嫁入豪门做少奶奶享清福,因此对他使了很多手段。确实,他爸爸那时还在,他家是有不少钱,可即使他一分钱都没有,我也还是会嫁给他的。你不知道他那时候有多迷人——他那么有才华、那么帅气、那么风趣,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他在大陆的时候确实天天过得都很高兴,但是我没想到回香港以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也不高兴了,我想是因为他爸和他大哥。
他大哥说他干什么都不行,最不行的就是他的设计能力,但我觉得他的设计其实特别好,只是有些过于前卫,他十几年前的作品,如果放到今天或者再过几年,也许刚刚好。其实在这设计方面他真的非常有天赋,只是他大哥或许不懂,或许不想懂吧。
我真很想念那时候的日子,很想念他画画时的样子,我拍了一些他画画时的视频,没事儿的时候便总会调出来看。他那个人真的很温柔、总是温文尔雅的,不过那是他清醒的时候。其实在我们恋爱的时候,他从来没有酗过酒,偶尔我们喝一些酒他都是很有节制的。他真正开始酗酒是在我们结婚差不多2年以后,因为他在工作上一直不顺,他爸和他哥又一直都不认同他,他那会儿真的是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会被骂。所以他就开始喝酒,然后只要喝醉了,他就会开始吹牛、说大话、大哭大闹,闹得家里不得安宁。
可即使这样,我还是恨不起他来,因为他过后总是会跟我认错,然后跟我保证说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说到这里,陈令仪轻轻的叹了口气,可是却又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也是因为他那帮狐朋狗友,他单独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什么事儿都没有,可是只要跟别人在一起他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两三杯酒一下肚以后就再也停不下来了。所以在那种场合,我便只好随他去,等他尽兴之后,再把他弄回家,弄上床。我想尽了一切办法让他戒酒,可就是没用,于是我就变成了他的护士和管家婆。再后来,我一管他,他就大发雷霆。可我也是人啊,我也会烦、会累啊,结果就是到最后我们总会大吵一架。
其实如果他只是喝酒也就算了,谁知道他爸去世之后他竟然开始赌博,这就让他大哥更有理由瞧不起他了,于是两人最终分了家产,他分到了不多的一些钱和几处不值钱的不动产,但是公司实权全在他大哥手中,说好听点儿他继续在公司里也只是个高级打工仔。可是如果他不继续留在公司里他又觉得对不起他爸爸,况且,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香港很小,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没有别的公司会用他,可他又没有勇气来大陆白手起家……总的说来,他的性格也不适合创业。
哎,又是酗酒又是赌博,实在太可怕了,就像是个恶性循环。他与他那帮狐朋狗友一起喝完酒,接着就会去赌钱,有时候一晚上就能输掉几百万。
其实我怨过我公公和我大伯,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客观的对待他呢?他不是一无是处的人,他本性也不是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可为什么非要把他逼到这个地步呢?就算他和他大哥不是一个妈妈生的,但也不至于这样对待他吧?不过这或许就是他们香港大家族惯有的斗争吧,我不懂。其实这10年来我一直没能融入他们那个圈子。”
陈令仪自嘲的笑了一下,向陆离要了支烟,悠悠的吸了一口后,继续说到:“他的债务清算用了差不多10个月的时间。他去世的时候我才知道,他其实已经基本上已经算是破产了,那些分给他的房产他早就用超低的价格卖掉了,就这样还在外面欠了不少债,他赌得太厉害了。不过还好有一位老世伯,是我公公的律师,他肯帮我,最后我竟然还得到了一小笔遗产。
其实最让我难受的是我们最后那几年,大概就是疫情刚开始那阵子吧,他开始整夜整夜的不回家,一开始我还担心他会感染上,可后来我才知道是我想多了。你也知道,香港就那么小,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所以很快就有人告诉我他那个小三是谁、住在哪里、是什么背景了,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其实刚一开始知道他竟然在外面养了小三的时候我简直气疯了,我又气又恨又难受,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背叛我们的爱情——我们明明那么相爱过;我也想不明白我到底有哪里不好、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会不爱我了。可是后来,我反而觉得这样也挺好的,省得他醉醺醺的回来和我纠缠,我觉得那根本就不是……爱,在那种情形下我根本没办法和他……”
陈令仪又吸了口烟,将头转向车窗外,似乎用手指偷偷的擦了一下眼睛,然后转过头来笑着问陆离:“你刚才说我说得太吓人了,现在你还这么觉得吗?反正这些年来,我觉得所谓的爱已经变成了一种羞辱。还是我妈说的对,爱情本质上是龌龊的。”
“可是,既然你已经没办法和他……那你为什么还不离开他呢?你可以回来啊!”陆离不解的问到。
“我也想过要回来,可我怎么能离开他呢?他根本就离不开我。他不管出了什么事儿,别管是挨他爸骂还是被他哥欺负,或者有个小病小灾、小坎小坷,都得要我陪着他才行,他就像个孩子一样离不开我。”
突然间,陈令仪的声音变了,变得异常温柔:“他是个特别脆弱的人,性格也敏感,像他那样才华横溢的人好像都特别脆弱、敏感,所以随便有点儿小事儿就能让他崩溃。每当我看见他那么无依无靠、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似的,我就觉得特别心疼。所以即使他出轨,即使他背着我酗酒、赌博,即使他有时候真的快要把我气死了,即使他恨我——因为我管他不让他喝酒不让他赌博……可我知道,在他在心底里他始终还是爱着我的,而且他吃准了我不会丢下他、不管他,他吃准了我是天底下唯一会管他死活的人,不是人家都说了嘛,“被爱的有恃无恐”。其实只要他不喝酒,心里什么都明白,他知道要不是我管着他,他早就完了。他曾经说过,我就是那只能让他不至于彻底坠落到地狱里去的手。所以当我在殓房里看到他的尸体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这辈子我不会再爱上任何别的人了。”
就在这话说完的同一时刻,陈令仪想到了她在殓房中看到的那个面目全非的庄兆康;想到了庄兆康追思会上他大哥差人送去的那个简单到甚至寒酸的花圈;想到了她那几个月在警署、法院、律师楼、会计师事务所之间的来回奔波;想到了她心甘情愿的支付给庄兆康的小三父母的赔偿金——因为那个雨天她和庄兆康一同殒命了;她还想到了当时黄家蕙大骂她菩萨心肠,说那笔钱就是喂狗也不应该给那对让女儿抢别人老公的夫妻;她还想到了她这10年看似奢华的豪门婚姻……
当然,与此同时陈令仪也想明白了她对于现在的生活有多满意:凭着她手中的珠宝首饰、艺术藏品以及她做演员时存下的私房钱,还有康兆康给她留下的那一小笔遗产,足够她潇洒的过下半辈子了——虽然和她在香港庄府时期的生活水准不能比。
想到这里,陈令仪更加坚定了:她不需要男人、不需要爱情,更不需要婚姻。
但是,赵涤非不一样,他是她的亲人。
虽然一想到赵涤非便能感到久违的亲情所带来的暖意,但是眼泪还是从陈令仪的脸上滑落了下来。这回,她不再去用力的忍住泪水,而是任那眼泪痛快的滴落了下来。
陆离觉得能让陈令仪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也好,这一年,不,是多年来她一定在用尽全力的压抑着自己,才能让自己看起来像表面上的这么快乐。
因此陆离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一声不响,完全不打扰正在肆意发泄情感的陈令仪。
不过他又默默的点燃了一支烟。
“再给我一支,我……抱歉,我刚才失态了。”陈令仪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哭够了之后憋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对陆离说。
于是陆离又从烟盒中抽出支烟,递给她。
“麻烦把纸巾递给我,在那里,谢谢。”
接过纸巾,陈令仪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再次向陆离道歉:“我不知道怎么就激动上了,对不起。”
“你老公……去世有一年了?”
“15个月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才知道他那时候该有多绝望。还好,他的死让我们都解脱了。”
接着陈令仪和陆离便并排仰靠在车座上继续抽起烟来。陆离很快点燃了第三支烟。
“不过……你如果你嫁给一个你根本不爱的人,你不是同样会痛苦吗?”又抽了一会儿烟陆离才问陈令仪,就好像他们一直在继续聊着天、从没有中断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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