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金色锦帐随风漫舞,雕着玉石飞鸟的香炉伴着袅袅白烟,扶光静静站在殿中,在他的身侧,女子眼眸微垂,似在想些什么。
方才把脉时她便发现楼璇兰脉象异常,隐有毒侵入肺之兆,但这毒又不同寻常,寻脉而生,难以察觉,这不禁让孟姝想起了穆如癸曾提到过的一种毒药,名为“解忧”。
解忧此毒极奇,隐藏于人血脉络之下,更无色无味,就连中毒之人都看不出何异样,虽不会直接要人性命,但也会随着日子增长,使人身体亏空,耗气而终。
这样一种世间罕见之毒,鲜有人知,穆如癸曾说,它源自于楼兰,而楼璇兰,正是楼兰公主。
“解忧”虽难寻,可对于楼氏来说,就显得轻而易举了。
也幸亏方才孟姝机警,在与扶光擦身而过时将此消息传给了他,这才有惊无险,也借机证明了二人的实力。
“楼璇兰有问题。”身侧的青年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突然道。
孟姝抬眸,“我也看出来了。”
在提到“解忧”时,崔九明显神情异样,想来是知情的,如今又让他们在殿中等候,久久不召,看来楼璇兰的病情另有隐情。
说不定,中毒只是一个幌子,恰巧这个幌子被他们所发现。
过了一会,内殿传来动静,孟姝抬头,见崔九从内出来。
她挥了挥手,屏退了殿中婢女,旋即走向孟姝和扶光。
崔九看向孟姝,笑容不似方才时温柔似水,倒带了几分沉重,“男女大防,娘娘不好请二位都进去,劳烦姑娘随奴婢走一趟,辛苦公子在此等候片刻。”
孟姝与扶光相视一眼,随即点了点头,跟着崔九走了进去。
同样的屏风前,不同于方才的昏暗沉闷,崔九把窗子打开了些,阳光顺着宫檐上的角兽洒了进来,床榻上女人眸色沉沉,百无聊赖地拨着手中的玉珠,孟姝走近时看了一眼,想来是外头进贡的上好玉石。
楼璇兰像有重重心事。
将孟姝带进坐下,崔九朝楼璇兰躬了躬身,旋即走了出去,一时间,偌大的内殿内,便只剩下楼璇兰和孟姝两人。
镂金琉球状的香炉内,熏香如烟,木质香料厚重却不刺鼻,馥郁香气传来,竟难得的让人沉心静气。
“这是陛下最爱的沉香。”软榻上的女人突然道。
她抬眸看向孟姝,笑着问她:“孟姝,你觉得我的毒,可有解?”
孟姝莞尔一笑:“解铃还须系铃人,解忧亦然。”
言外之意,有解与否,还需问问下毒之人。
楼璇兰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眉眼一弯,蓦然笑起来。这个姑娘如她所见,很是聪明,只是这宫里,有时并不需要这么多聪明人。
屏风后一时安静得出奇。
楼璇兰半阖着眼,过了良久,似在斟酌着什么,这才出声问她:“孟姝,你可愿帮帮我。”
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孟姝一抬头,便对上了她的眼神。
透过那双漂亮的杏眼美目,孟姝仿佛瞧见了一汪清池下暗藏的挣扎与悲伤,她不知道,究竟是遇到了何事,这才会让堂堂贵妃不惜借用下毒一计,更不知道究竟是多大的无奈,让这看似强大骄傲的女子走投无路,向孟姝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透露脆弱,乞求帮助。
这一切,是孟姝所没预料到的。
“孟姝位卑,身为医者,不知能帮娘娘什么?”
楼璇兰笑了:“帮我瞒下解忧。”
这一次,孟姝却直视她的眼神,语气凝重,带着几分真心:“娘娘解忧一计,虽说高超,不为常人所察,可这毕竟是毒,依我所观,娘娘中毒已有月余,毒入肺腑,无疑是自断后路。”
楼璇兰一愣,原以为孟姝他们只是寻常医者,看不出“解忧”之毒,如法炮制,将其同前头太医般打发即可,只是没想到她不仅知道此毒,医术还如此高超,了解的这般详细。
孟姝起身朝她行礼,“娘娘病情严重,还需多加调理,我去让崔姑姑按照方子给娘娘煎几副药。”
看着女子往外走的背影,楼璇兰却唇角轻勾,渐渐放下心来。
她知道,孟姝这般,便是答应她了。
楼璇兰转头看向一旁的香炉,沉香袅袅间,纱幔飘飘,金石玉璧。
她突然垂眸一笑,尽是苦涩。
到了外殿,崔九早就给扶光上好了茶水点心,孟姝给扶光递去了一个眼神,随即在他旁边坐下,再等了一等,便是崔九来告诉他们,贵妃娘娘已派人告知陛下,决定留下他们二人暂住昭华宫,为她治病。
孟姝和扶光跟着崔九一路行至偏殿,想来楼璇兰对他们格外重视,偏殿如此之大,竟都直接划给了他们,十来间房屋中,只住了他们二人。
多半是考虑到男女有别,深宫后院更是忌讳这点,崔九将孟姝和扶光的屋子安排在了偏殿的一东一西,中间还隔着一个小园子,孟姝看了看,莫名有些头疼,这不就意味着,若有事要商量,她还得“跋山涉水”去找扶光?
崔九倒没察觉孟姝的为难,带着婢女为他们安置好屋子后,这便向他们告辞,并吩咐到,若楼璇兰有事,会再派人来差遣他们。
待送走了崔九,孟姝便同扶光在偏殿的园子里坐了坐。
看着这四周四四方方的红瓦高墙,金石玉器下,怕是藏了不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如今,宫倒是顺利入了,可那桩宁宣六年的陈年旧案和秦阿蒙的线索,又该从何查起?
孟姝皱着眉,除此之外,今日昭华宫的异常,倒更是让她心生疑窦。
“据先前高文所说,楼氏自病来哪也不去,就连昭华宫也未曾迈出一步……”孟姝有些奇怪:“你说,她不顾一切也要给自己下毒,又不想让旁人察觉,是不是在有意隐瞒躲避些什么?”
扶光抬手喝了口眼前的茶,这才缓缓开口:“能让一介贵妃这么做的,想来定是大事。”
他放下手,看向孟姝,“林敬先前是大理寺少卿,宁宣六年的旧案卷想必也在大理寺中,你我今晚不妨前去探探。”
“好。”孟姝点头。
宫中多鲜花,灿阳高照的晴日里,馥郁的花香飘过层叠的宫墙,琉璃瓦下,树重柳绿,伴着假山流水,渐欲迷人眼。
“对了,”红墙下的少女好似突然记起了什么,眸子一亮,有些雀跃地看向对面的青年:“你不是说要教我法术吗?不如就现在吧。”
说好每日卯时,可今日忙着进宫,竟也忘记了这事。
扶光倒是淡定,他笑而不语,指尖凌空一点,一本神族术法的手札便落在桌上。
他颔首,示意孟姝看过,“想要修炼法术,首先便要凝聚神识。”
孟姝好奇地翻开这本古老繁冗的手札,里面多是她看不懂的奇异文字。
她细细读了一通,却发现连第一页多半都看不懂。
“修炼不在于眼,而在于心。”
扶光一手斜撑着额,抬眸看向孟姝,语气带上几分懒倦,阳光倾洒在他身上,给俊美如玉的青年仿佛渡上了一层神光。
他唇角勾笑,看似漫不经心的语气中却带着几分正经:“所以别用眼看,用心感受试试。”
用心……
孟姝听着,缓缓闭上了眼,尝试着关闭五感,意识与手中手札相连。
四周的风似乎静止了,一眼望不到头的红墙不再,绿柳摇曳带来的馥郁芬芳消失,万物重新归于寂静,一时间,孟姝差点以为世上唯剩自己一人。
在她的意识海里,万籁俱寂的前方浮跃着一本紧闭的手札,上头神光充盈,古老而厚重的气息传来,孟姝尝试着想要上前,却发现始终有一道薄雾阻止着她,再一挥手,却发现薄雾只消失了一瞬,旋即又重新出现,一直横越在她与手札之间。
孟姝倏然睁眼,不解地皱了皱眉,“怪了,我明明已经静下心,为何眼前始终有一道迷障,让我看不清前方?”
迷障?
扶光轻蹙眉头,旋即抬眸望向她。
他观孟姝有天赋,这才大胆让她尝试,可她未曾修炼过,身为凡人,怎会在尚未成形的意识海中看到迷障……
一种猜测在他心底浮现,鬼使神差的,他竟拿出了另一本手札。
与方才那本不同,这本外观更为厚重神秘,繁琐符文间,灵力凌厉,让人心骇。
他递给孟姝,抬眼间,语气依旧平缓,看不出情绪:“你再试试看。”
孟姝接过,重新闭上眼眸,这一刹那与方才格外不同,刚一阖眼,她便感到神清气爽,血脉畅通。
这一次,眼前的迷雾消失不见,她清晰而真切地看见了那本手札。
扶光说,要用心看。
她屏息凝神,气沉丹田,不过瞬间,她便感到在广袤无垠的意识海中身轻如燕,萦绕青芒下,眼前的那本手札带着一股凌厉却又熟悉的气息,随心而动,在她眼前缓缓翻阅……
身体内似蕴藏着一股沉睡已久力量,在浓烈的灵气光芒下叫嚣着,挣扎着,要与那本手札近些……再近些,仿佛它们天生同属一脉。
突然,脑海中传来一阵刺痛,孟姝顿时睁眼,手紧紧捂上心口,仿佛溺水重生般拼命地喘息着。
扶光察觉她的异样,刚要开口,对面的女子却神情兴奋,激动而欣喜地告诉他:“扶光,我成功了,我看见那本手札的内容了!”
扶光一愣,四周的清风重新吹入,孟姝欣喜间,并没有察觉到对面青年的异色。
红墙黄瓦下,青年眼眸微垂,神色晦暗,一抹复杂自他眼底划过。
他没告诉孟姝,后来的这本手札,并非出自神族,而是鬼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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