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在第五分钟的最后一秒结束时将车门打开,我走下去,刚要回头和老人说如果我回去之后我们还能再见面我可以去和他的孙女玩什么的,大巴车已经不见了。
“啊”一声,我有点难过。因为我很感激他为我画画,还教我开车,但是我没来得及对他讲我的感谢。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着一种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的预感,带着些轻微的悲伤。
转头朝不远处看去,是警局。
不算高大的钢筋混凝土建筑犹如钢铁浇灌出来的巨大牢笼,是看见就让人不想踏入的地方。即使知道这里没有怨灵,但是在私法界,在相同的那部分土地上,一定聚集了数不胜数的怨灵与游魂。哭喊叫嚣着要将所有人都吃掉杀掉。
吐出一口浊气,我抱着黑白熊背包走进去。
踏进去之后,这里给人和待在外面看的感觉完全不同,庄重、肃穆,带着圣洁的痛楚与坚定。这里承载着无数人的期望,那期望强烈到能够使光芒照入最难以抵达的深渊深处。
“小朋友,你来这里做什么呀?”一个年轻女人走到我的面前,半蹲着,神情温和。
“我叫明二一。”
最起码长孙同塞到我手里的证件上是这么写的。
“啊,你就是那个——”她微微睁大眼睛,惊讶地快速将我打量一番,眼中似乎带着不能确定的疑惑,“去刑侦队是吗?”
我点点头,将手里的背包抱得更紧一些,显出符合年纪的试图隐藏却不太能藏住的紧张与不安。
“不要担心,刑侦队的大家人都很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笑起来,笑靥中仿佛带着深意。
随后她带着我朝二楼走去,一个短发及肩的男人从另一个方向走到我们面前,目的地也是二楼。
“习仆。”女人对他笑一下,公式性的笑容。
被喊作习仆的男人点一下头,嘴角挂着不知道到底笑没笑的弧度。和女人打完招呼,他看向我,目光有些冰冷,“明二一?”
我连忙点头,“你好。”我的声音很小,好在马上就要到二楼,楼梯这里比较安静。
“你好,我是习仆,在刑侦队负责外交工作。”
“不出意外的话,你是要先跟着习仆工作一段时间来熟悉各部门流程的。不过卫孺队长具体有什么安排也不好讲,说不定就让你直接上手处理案子也不一定。就不要太抱期望也别什么都不期望就好。”女人说。
我继续点头,想说什么又没憋出来,最终只说一句“谢谢”。
“没事,之后你跟着习仆就行了。有什么事到一楼最靠近门口的那个位置找我,我叫梁仲云。”
“好的,麻烦了。”
待梁仲云离开,我跟在习仆身后,和他保持着差不多一米的距离。
大概还有十几米的距离就能到刑侦队紧闭的办公室门前,习仆突然停下脚步,他抱着几个薄厚相间的档案袋,回头看我。
“我不是很习惯单独和谁一起走的时候对方走在我身后。”
我茫然地看着他。
他低语‘最好不要派一个浑水摸鱼的’,“以后单独和我一起走的时候走在我的身边,或者前面。”
有些迟疑地朝前走两步走到习仆身边,他的脸色立刻和缓很多。但是我的小短腿显然不能如他所愿,很快就又落到他的身后。
抿一下嘴唇,忍无可忍又强压怒火,习仆脸色很臭地压着嗓子说:“你可以拽着我的衣服。”
看来他是真的不能忍受别人走在他的身后,宁愿让一个刚见面的人拽衣服也不要有人在身后。不过很大程度应该和因为我还是个小孩子有关,虽然我的身份证上写的是十六岁,但我的身体只有八岁。
一米五七的个子。
我拽着习仆的衣服,跟着他走进刑侦队专属的办公室。
从这里拐到那里,又从那里拐到这里,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习仆的身边跟着一个小孩,有几个注意到也没有太在意。不知道是专注于手上的事情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还是信任习仆知道他不会带不应该进来的人进来。
习仆自己也忘记身上还带着一个挂坠,哪怕后面我松开抓着他衣服的手他也没有注意到我的离去。
只是认真地翻看着手里的资料。
直到一个男人走过站在门口墙边的我又拐回来瞪着我,“你怎么进来的!”
众人的注意力一瞬间都转移到我的身上,线索板和一些比较显眼的资料也立刻被盖起来。
“啊啊——抱歉抱歉。”习仆这才反应过来他把什么事情给忘记了。
“她是明二一。”习仆快步走到我身边,把我拉到中间,低声对我说,“打个招呼。”
“各位好,我是明二一。”我平淡地说着。
习仆瞥我一眼,示意我可以多说几句。
“关于名字的话,希望各位可以叫我少女,不然就叫二一,别叫明,不然叫喂也可以,我都没有意见,只是希望不要带上姓来称呼我,我不想要姓。”
习仆微微皱眉,揉一下我的脑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一闪而过怒意。
“二一。”穿着黑色衬衣的中年男人对我招招手。
我回头看习仆。
习仆扬一下嘴角,“去吧,那是卫孺队长。”
我点点头,朝卫孺小跑过去,轻巧地躲开路上堆积的各种杂物。
对其他人挥手,卫孺示意他们继续工作。
“你看一眼那个透明房间。”卫孺往北方抬一下头。
透明的玻璃围出一个五平米的房间,里面摆满电脑和私人用品,一个小女孩坐在最大的显示屏前看着什么。
“她叫穆弥山,比你小两岁,是半年前来这里的。除了工作的时候会和我说话以外谁都不搭理,每天都待在那个房间里怎么说也不听。如果惹她生气,她会直接把你的一些不想让人知道又不会太过的信息打印出来贴满整个办公室。”卫孺脸上满满都是无奈。
“你去试试看能不能和她交流。”
“就当这是你到刑侦队的第一个任务吧。”
被领到属于自己的办公桌,我抱着背包,站在原地看向透明的房间。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由于已经习惯明翁的训练,即使来之前的一周都在偷懒,我也没觉得挺直脊背站一上午是什么会感到劳累的事情。
习仆拿着文件拍一下我的脑袋,“歇一会儿,你站着不累我看着累。”他把资料放在我的桌子上。
翻开文件夹,里面是日记的复印件——
1957年1月9日,犯罪嫌疑人鲁应因证据不足被无罪释放。
一个什么样的村子才能养得出来这样一群互相作伪证作到在证言方面完全找不到漏洞的人,我这贫瘠的脑袋实在想象不出来,但是他们白天就站在我的面前谈笑风生,和我一样,不是什么披着人皮的妖怪,就是和我一样的人类。可是他们怎么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她只是一个孩子,从出生就没有见过太阳,他们怎么忍心以折磨她为乐。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村子。像是被拖进漆黑恶臭的淤泥中,脏污顺着口鼻钻进我的身躯,我也是不洁的。
这是一张被撕掉一半的日记。
日记后面夹着的是这个案子的详细资料。我抬头看向习仆,他正看着我,似乎一直在看我的反应。但我的心里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有点闷闷的,可我被伤害时我都没有……我为什么会知道我被……不对,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感受,我感受不到火焰的烧灼,也感受不到刀砍入身体的疼痛。所以有些画面确实是我是吗?正如我感受到的温凉与酥痒。
低头,快速翻阅一遍资料。大致的案情是私家侦探顺着线索查到一个名为奉东村的村子,地势崎岖,交通不便,距离城市很远。私家侦探在奉东村被杀掉,而就像是奇迹一样,在这信号几乎为零的地方,一段视频被传到朋友的邮箱里。视频里什么画面都没有,但是录下来的声音却昭示了这里的罪恶。
女孩尖锐的哭喊与男人畅快的欢笑,各种听不得也写不出的话语从他们口中不停倾泻。
他们侵犯她,痛打她,怒骂她,将人性的邪恶面尽情释放在她身上。
收到这段录像,警方很快介入进来,他们一遍遍走访,一遍遍探查,搜遍满山也没有找到视频录制的地点,只有私家侦探与女孩早已冰凉的尸体一同躺在一个荒乱的山洞。
警方想尽办法要找出凶手,甚至有人违反纪律偷偷潜入村民家中,但他们什么证据也没有发现。
村民们死咬着说什么都不知道,谁都没有见过女孩也没有见过私家侦探。
满村黄发垂髫,怡然自得。
“谁知道他们怎么回事,说不定就是一对儿小情侣想过来找刺激玩,没想到把命都给丢了。这里可不安全,深山野林的,谁知道会有什么怪物跑出来哈哈哈。”
“录音?我可不知道什么录音,哎哎哎,别拿那恶心的东西给我听。我心善,打小就听不得女人哭,可别来糟践我。”
“哈?死人了?死就死了呗,说的跟谁不会死一样。”
“啊——!!!”
痛彻心扉的尖叫突然响起,将所有人都吓一跳,不少人下意识上手摸枪,差点就直接把枪拿出来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透明的房间里,穆弥山面前的显示屏一片漆黑,按下暂停键,将耳机摘下来,她皱眉对众人比个手势,指指耳机,示意是耳机有问题。
从背包里翻出来耳机,我拿着资料走向穆弥山。
敲敲门。
穆弥山瞥我一眼,目光落在资料上,点头。
我把耳机递给她。
耳机头插好,穆弥山非常自然地分一个听筒给我,我们便开始一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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