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霁。
清晨微风拂过,和煦的阳光折射在车窗上,晕染开半明半昧的光圈。
“这个时间点刚好,再过一会就是早高峰,肯定堵车。”
前方是红灯,司机赵叔踩下刹车,随口跟她搭话:“怎么没和小少爷一块回学校?”
“我上午有课。”
前座的车窗降下来四分之三,有风从缝隙中掠过,赵叔瞥了眼后视镜,少女安静的坐着,栗色卷发铺在肩头,雪肤红唇,像童话故事书中描绘出的公主。
“怪不得,小少爷说和朋友约着去西郊赛车。”
池柚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赵叔还在喋喋不休:“年轻人还是要有活力,别像你小叔叔,整天沉默寡言的。”
他自顾自地叹气:“这次回来不知道能待几天,我在谢家做了十几年,见他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还没小少爷在家的时间长。”
池柚低头拿手机的动作顿住,颇为好奇:“小叔叔是常年住在国外吗?”
“应该是几年前,”赵叔摇头,仔细想了想:“之前一直都跟他舅舅,住在南塘,很少回家,谢老先生管不住他。”
池柚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的场景——
夜幕深沉,细雨如丝如刃,冷风争先恐后从半开的窗户里灌进来。
男人依旧站在原地没动,长身玉立,目光仿佛沾染了雨夜的凉意,似有若无落在她身上。
池柚下意识绷直了脊背,有些后悔一时冲动问出那句话。
本来就是无凭无据的错觉而已。
谢昼敛眸,声线偏冷,是悦耳的好听,绕有耐心的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池柚犹豫了两秒,诚实回答:“只是觉得,小叔叔有些面熟。”
他似乎是轻笑了声,向来冷淡的眉眼柔和了几分:“回去吧。”
———
池柚难得在课上出神。
手中的笔勾勾勒勒,在米白色画纸上留下凌乱的线条。
如此重复几次后,她叹了口气,从包里摸出手机解锁。
屏幕通知栏显示有未读消息,池柚顺手回复了几条,就在她想要退出软件的前一秒,叶依依的微信进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池柚不明所以:【怎么了?】
【内部消息,尹不凡今晚会在Aurora驻唱,我必不会错过,誓要一亲芳泽!!!】
【握拳】
池柚沉默了几秒:【哦。】
叶依依对她的态度表示非常不满意:“哦是什么意思?你不信他是我最后的男神吗?”
“要我提醒你吗?”池柚果断翻出聊天记录:“这是你第七个最后的男神。”
“…………”
叶依依渣的理直气壮、明明白白:“其他都是匆匆过客,只有不凡才是我的永恒。”
不等池柚回复,她又发了条语音,叭叭叭开始灌输心灵毒鸡汤:“陪我去嘛,整天泡在画室有什么意思,图是画不完的,美好生活是自己的。”
池柚伸手压了压裙边,盯着空白画纸看了几秒,认真回复:“可是不画图我就会没有生活。”
“…………”
*
晚九点钟,林港大道1105号。
舞池中音乐声震耳欲聋,头顶吊灯做成了星空状,伴随着节奏频频闪动,烘托着氛围感十足。
叶依依刚蹦完回来,气还没喘匀,端起桌上的清酒刚喝了一口,就被扑面而来的辛辣刺激呛的直皱眉。
“谁把我酒换了?”她端起玻璃杯看了看,透明的质感,在灯光的映衬下泛着深海般的蓝。
池柚正窝在沙发里犯困,闻言掀了掀眼皮,声音有些低:“刚一小孩送过来的。”
叶依依了然,刚把酒杯放下便撞上了一道略显灼热的目光。
是个年轻男生,约莫刚成年,像是高中生,穿着卫衣长裤,很有少年气息,皮肤也白,笑起来隐约露出虎牙。
男生正直勾勾盯着角落里的池柚看,毫不掩饰的爱慕。
接触到叶依依促狭的眼神,对方脸有些红,随机被同伴鼓舞似的推搡了几下,犹豫着走上前。
“那个………”男生垂在身侧的手攥紧裤缝,咽了咽了口水,鼓起勇气磕磕巴巴说道:“酒是……是我送的,可以认识一下吗?”
叶依依最喜欢看纯情小男生的戏码了,绕有兴味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
“不好意思,”池柚弯唇笑了下,正巧这时探照射灯扫过,映照出似三月春水的茶色眼眸:“我不喜欢喝酒。”
男生局促的烧红了耳根,不知所措的足足在原地愣了十秒钟,才仓皇着转身逃离。
叶依依失望的“啧”了声:“你也太无趣了。”
沙发上的女孩又重新窝了回去,随手拿起美妆杂志胡乱的翻看,兴致缺缺的模样:“我有男朋友。”
“先不说别的,”叶依依倾过身子近距离看她,挤眉弄眼道:“把方未珩当挡箭牌的机会你可是一次都没有浪费过。”
“我说的是事实,”
池柚放下手中的杂志,朝舞池上方瞥了眼,转移话题:“你的永恒呢?”
“十点才出场呢。”叶依依满脸哀怨的叹气,喝了口白开水,随意靠在沙发上看手机。
点开朋友圈的红点点,顶端跳出来新动态,配了四宫格的照片。
前两张是风景,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上,宝石蓝色跑车张扬热烈,年轻女生靠在车身上,紧身铅笔裤勾勒出细长笔直的腿。
以及特征明显的羊毛卷。
画面左侧不经意露出旁人的一截手腕,戴着纯黑色机械表,有些模糊,很难让人分辨。
叶依依总感觉这款表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索性关掉动态,随口咕哝道:“我说陈雅君早上怎么没来上课,原来是去西郊赛车了。”
“其他没什么长进,P图技术倒是一天比一天高。”
要不是看到备注还有那头熟悉的羊毛卷,她都要以为自己朋友圈里混进来了微商。
二楼光线昏暗,舞池里一曲暂歇,切换成了舒缓的民谣,驻唱歌手抱着吉他上台,琴弦拨动间温柔的唱着情歌。
池柚意识在放空,没听清:“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叶依依摆摆手,盯着后台的方向望眼欲穿,搓着苍蝇手跃跃欲试:“还有37分钟,我的不凡就要登场了。”
*
二楼僻静处卡座。
纯黑色沙发几乎要与环境融为一体,探照射灯斜斜切过来,笼罩住角落里一道身影。
男人坐姿慵懒,侧脸隐在暗处,眼睫微垂,随意搭在椅背上的手指骨节分明,冷白修长。
领口的扣子开了一颗,锁骨凹陷进去。
目光遥遥望向远处,焦距不明,比起沉思,更像是在出神。
“看什么呢?”
温明修刚和舞池里辣妹交换了联系方式,此刻正春心荡漾,倒酒的间隙还不忘哼两句跑调的歌词。
他好奇的朝右前方看去,只瞧见乌压压的一片,顿时无趣的撇撇嘴:“我说你在国外待的好好的,怎么突然想回来了。”
他转了转眼珠,大胆猜测:“该不会是为了你那便宜侄子的订婚,你这长辈当的够靠谱啊!”
“能闭嘴?”
沙发里侧的男人淡淡出声,嗓音清冽低沉,夹杂着不耐。
“我这不是给你提个醒嘛,”温明修吊儿郎当的摊手:“毕竟是放在老爷子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谢家上下都尊称一句小少爷,经年累月的,估计早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也是挺搞笑的,池芯身子骨不怎么样,眼光却高的很,落了个这样的婚事,前两年闹的风风雨雨,最后没办法,还不是给换成了池…池………”温明修挠了挠头,死活想不起来:“池家那小小姐叫什么来着?”
“池柚。”
“啊对,就是池柚,”温明修两手一拍,刚对上号,猛然想起什么:“你怎么知道?”
有侍者经过时不小心碰翻了玻璃杯,醇香浓厚的酒味漂浮在半空中,像是冬日里燃烧的干柴迸发出了火星。
谢昼敛眸,抽出纸巾不紧不慢的擦拭,漆黑深邃的眸子隐匿在金色细边眼镜下,淡化了横生的戾气,语气堪称温和:“因为我是长辈。”
温明修咂摸着他这话有点深意,或许是脑容量不够,愣是品不出来,呵呵干笑了几声:“池柚啊,这名字倒是挺耳熟。”
谢昼侧眸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晚十点钟,所有灯光骤然大亮,电音声暂歇,高台之上,有工作人员出来热场,并且刻意拉长语调卖起了关子———
“尹不凡。”
话音刚落,四周的干冰机喷出雾气,高亢的尖叫声响彻舞池,人潮拥挤,不知是谁撒了把彩钞,气氛轰然推到顶点。
叶依依早就不见了人影。
池柚从二楼向下看,舞池的人数比刚才多了一倍不止,她视力不好,出来时没戴隐形,人头攒动,根本就找不到叶依依。
又翻了会时尚杂志,池柚起身去了洗手间,经过一侧拐角时,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她下意识侧头寻找声源,什么都没看到。
音乐不绝于耳,像是鱼儿摇动着尾鳍在脑袋中四处游动,她伸手按了按耳朵,大概是错觉。
从洗手间出来后,池柚给叶依依发了条消息。
【走的时候叫我。】
过了好一会,都没有回复,将手机收进包里,转身时却不小心碰到了人。
“抱歉。”
她连忙倒退了一步,立刻出声道歉。
被撞的是一个年轻男人,身量很高,穿着休闲服,头发挑染了蓝灰色,给人一种浪荡公子哥的错觉。
只是这位浪荡公子哥,此刻看她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诧异。
池柚有些奇怪,却还是关切道:“真是对不起,您没事吧?”
如梦初醒,温明修回过神来,语调不禁提高了几度:“没事。”
面前的少女目露歉意,温明修刚想说什么,身后响起一道男声。
“怎么了?”
昏暗绮丽的灯光来回闪烁,池柚目光越过举止奇怪的浪荡公子哥,落在来人身上。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那人缓慢抬眸。
瞳孔漆黑,眼尾略跳,清隽精致的脸上神色寡淡。
池柚神色微滞,再次涌起惊悸的不安。
不过一瞬,她很快恢复,弯唇礼貌的笑:“小叔叔。”
———
再次回到卡座上,温明修还没回过神。
刚才发生的一幕走马观花般在他眼前浮现,温明修突然意识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等等、她她她………就是池柚?”
谢昼没答,垂眸兀自把玩着手中的玻璃杯。
“这题对我来说有点超纲,”温明修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试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池柚是你那便宜侄子的女朋友吧?”
他这话讲的保守了,分明是未婚妻才对。
或许是一曲终了,整个舞池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而就在这一片静默中,温明修听到对面的男人轻笑了声。
是很温和的笑,偏偏让他后背冷汗涔涔。
“那又怎样?”谢昼放下玻璃杯,轻飘飘掀起眼皮,语气意味不明:“迟早会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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