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溯此番归京,只带了江孟一人。
于情,江孟是二十余年的生死之交,更是军中唯一知晓自己病情的。
于理,江孟乃礼部尚书之子,虽是庶出,但有军功傍身,在江家也颇受重视。
共同归京,是二人心照不宣的事。
只是,同归易,同离难。
二人策马同行,却各怀心事,沈溯与江孟心知肚明,尤其沈溯,他知道,倘若自己卸下兵权,那么接手的最好人选便是江孟。
在七杀中,有一条隐晦的规矩,那便是:
“只认人,不认权。”
所以圣上猜忌也是合情合理,若沈家真想反,他们沈家军便是首当其冲。
而江孟既是沈溯亲将,又自小便与沈溯在七杀鬼混,半大的孩子在七杀上房揭瓦,好不惬意。
所以便只能是江孟,其余人管不了七杀。
而江孟虽有赫赫战功,但也摆脱不了他庶出的出身。
皇帝有意抬举江孟,但同时也是在试探他。
若他接了,且安分守己,便可无忧,但若他不接,皇帝大可一纸诏书,说他与沈溯有谋逆之心。
到那时,不光是江孟,就连江家也会不保。
况且纵使真的接了过去,等到一切稳定,江孟的选择便和现在的沈潮无二区别。
甚至,因着他与沈溯的关系,江孟只要稍有差错,皇帝也能随时弃了他。
思及至此,江孟不由得到叹道:
“当今圣上,用帝王之术,用得倒是炉火纯青。”
沈超溯闻言心道,“可不是。”但还是难得收了平时不正经到模样,他知江孟的难处,对于江孟所思之事,他心如明镜,他道:
“我的过,与初就不该…”
“停,说什么酸话,眼下当务之急还是你,长玦,护自己就好行了,至于我,以后再想吧,而且我当初本就是自愿的,又何来这一说。”
沈溯没再接话,他说的过,可不是只是这个过。
江孟望着里京城越来越近的路,心里也确实不好受,他道:
“若不是你沈大将军的临门插一脚,又何来的现在的现在的江孟,或许早与阿娘死在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京城了吧。”
“长玦,我有时候真在想,若是你没有那么愚忠,是不是能活的自在些?”
“梵青……”
江孟就像早知沈溯是这个反应,他摆摆手道:
“罢了,与你说这些不如对牛弹琴,我跟你不同,长玦,你身兼家族重任,沈家又是世代忠良,但我不同,我孑然一身,只有阿娘与营中的将士,还有你,值得我挂心。”
沈溯被江孟的话堵的难受,便也没在说话,他上辈子,忠君忠臣,唯独没有过谋逆之心,却家破人亡,好不凄惨。
二人不再多言,快马加鞭,朝着京城奔驰。
……
京城,大殿之上
沈溯与江孟,同时单膝而跪,行礼道:
“臣沈溯”
“末将江孟”
“叩见陛下”
楚靖高坐明堂笑道:“溯儿快起,江副将也快起,你们此最立了大功,不必多礼。”
沈溯与江孟站起,沈溯看着好久没见的皇帝,捏紧了拳头,若不是他的猜忌,阿爹阿娘又怎会丧于异乡。
但沈溯面上还是恭敬道:
“陛下过奖,为国尽忠,分内之事。”
“哈哈哈”楚靖大笑道:
“当好一个分内之事 ,溯儿不必谦虚,我大楚国有你这样的将领,是我大楚的福分。”
“陛下言重了,都是将士们一起,为国拼杀而来的。”
楚靖眼中划过一丝不爽,然而并没表露出来,他道:
“溯儿说的对,都该有赏!”
楚请又问道:“溯儿,朕听说,你擒获南疆蛮族的将领,这人呢?”
沈溯回道:“他已被臣在来之时,押去了天牢,并听后陛下发落。”
楚请点头,他道:
“嗯,朕知道了,行了,今日这朝就开到这吧,溯儿,你长途奔波,舟车劳顿,也回去休息吧。”
顿了一下,楚靖又道:
“还有你的王府的正在建造中,你这段时间还是和沈老将军住一起,也正好叙叙旧,等府邸造好,就搬出去住吧。”
“你也到了成婚的年龄了,如若你要是有终意的姑娘要与联说,脱替你做主。”
“好了,散朝。”
沈溯挑了挑眉心道:
“又是这招,他是真想北我把圈在京城。”
上一世便是,皇帝下旨让她娶了苏丞相家的小女儿,苏阮儿为妻。
皇帝算盘打的好,辞官的丞相和没了兵权的将军,看似两大世家联姻,实则不过是帝王掌控朝廷的把戏罢了,不过倒也是阴差阳错,使得两家关系更上一层。
不过想归想,他面上还是道:
“谢陛下关怀,谢陛下赐府。”
散朝后,沈潮便与江孟一起向宫外走去,而后听到身后传来一声
“小皇叔。”
听着熟悉的声音,沈溯周身血液就如同凝固了般。
他方才在大殿之上就看到了楚衍,楚衍的目光也同前世一般,一直追随着他,但他不敢看楚衍。
他一看到楚衍,就回想起,楚衍为他殉情的场景,真真是,痛入肺腑。
沈溯浑身僵硬缓缓回头望去。
只见一青年男子,身着朝服,一身衿贵,正望着他们笑,他身长削瘦,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甚是好看,只不过,那双好看的眼里,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沈溯知道那情愫是什么,但他不敢赌,赌这一次能否能全身而退,便只能疏离着。
沈溯面上不着痕迹地道:
“殿下安好,不知找我所谓何事?”
那青年轻笑一声,他道:
“小皇叔不认得我了?”
青年带了点委屈的声线,倒是让沈溯想起了十余年前的那个小狼崽。
沈溯只好软了声线说道:“记得的,宸王殿下。”
那青年闻言立刻笑容满面,他道:“是我,小皇叔,之前都是叫我阿衍的,现如今,怎么如此生分了。”
“宸王殿下说笑了,那时年幼,不懂规矩,冒犯了殿下,殿下方才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楚衍眼眸深邃,他看着沈溯道:
“也无事,只是十余年未见小皇叔,想叙叙旧罢了。”
沈溯笑道:“难为殿下还记得我,只是今日我还有些琐事须去处理,等来日沈某必来拜访。”
楚衍仍是看着沈溯,似乎要将他刻在自己的眸子里,却依旧不漏声色道:
“好,我知小皇叔公务繁忙,到底还是要多注意身体,那我便不耽搁小皇叔了,回见。”
“有劳殿下挂心,不过沈某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无事,小皇叔请讲。”
“殿下,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
楚衍忽的笑了,应声道:“小皇叔说的,阿衍记下了,那便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便绕过他们,向外走去。
等楚衍走远,江孟才好奇的问道:“长玦,你什么时候与这宸王殿下这般关系匪浅了?还提醒他这些?”
沈溯看着他走远的背影,闻言瞥了江孟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了句:
“他是个可怜的人。”
沈溯有意与楚衍保持距离,上辈子楚衍的殉情,在他心里,总是一根刺,拔不掉的。
而另一边,楚衍走至外墙,那里有早为他备好的马车。
楚衍那沐浴春风的笑恍然不见,他面无表情地对他面前的人说到:
“你且留意着,如若有事,立刻回禀,我到要看看,在我眼皮子底下,那些人还能翻出个什么水花来。”
“是,主子。”
“嗯。”楚衍没再说什么,上了马车,随后便软了眉眼,极致得柔情道:
“明明都不记得我了,却还要提醒我注意避嫌,小皇叔,你可真是……”
宫门外,一婢女一袭素衣,立于风雪之中。
这婢女倒是他们熟人,婢女名唤沈菱,是沈若兰幼时,从外捡来的女孩。
沈若兰为她取名为菱。
齐纨未是人间贵,一曲菱歌敌万金。
再贯以沈姓便是他们沈家之人了。
沈菱自幼便跟着沈若兰,她陪沈若兰上过战场,最终也是陪着沈若兰嫁进皇宫。
少女时的沈若兰,天天带着沈溯和江孟上房揭瓦,甚至闹到别家去。
沈菱虚长他们两三岁,许是因为之前的经历,较为早熟与细致,倒多亏了她帮沈若兰他们善后,他们才会少挨几顿骂,几顿板子。
只幼时的玩伴,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
沈菱也成了六宫的掌事姑姑。
沈菱抬眼看向他们,微微行了一礼,她道:
“沈将军,娘娘有话让奴婢带与您。”
沈溯连忙虚扶了下,他道:“姑姑不必多礼,皇后娘娘有何话要与我说?”
沈菱轻声吐出几个字 :
“大成若缺,和光同尘。”
不等沈溯反应,她又取出一枚玉符与沈溯。
“娘娘还说:“沈将军性子急,怕是会过刚易折,这是她亲自去胤净寺,为您祈愿的玉符,保您平安归来。”
“娘娘还说,既然沈将军已平安归来,那便替她把愿还了吧。”
沈溯月面色如常,只是内心波澜起伏,他应下道:
“多谢姑姑传话,沈某记下了,有劳姑姑也替我向娘娘问好,也有劳姑姑帮我传句话。”
“沈将军请讲。”
“年关将至,娘娘多添些衣物。”
“是,奴婢记下了。”
随即沈菱又转向江孟说道:
“娘娘也让我替她向江将军问好,她说,辛苦您照照看沈将军。”
顿了一下,沈菱又道:
“娘娘日前与沈夫人传信,已将江夫人接至沈府。”
“娘娘说,你们便在沈府先住下吧,不必在意那些烦人琐事。”
江孟闻声愣了所刻,随即道:
“多谢娘娘好意,劳烦姑姑也替江某向娘娘问好。”
沈菱点头应道:“好。”
随后又看向沈溯,她道:
“既然然话已带到,那奴婢便不多耽搁二位了,便先回去复命了。”
“好,有劳姑姑跑一趟。”
“沈将军言重了。”
沈菱说完便向宫中走去。
京中不便骑马,他二人又没有坐马车的习惯,再者,将军府离皇宫也不远,于是他二人,便并肩朝沈家走去。
临近年关,隆冬的京城,大雪漫天,将青石路面染上纯白,虽天寒地冻,但沿途风景倒也不错,大街小巷,年味十足,热闹至极。
倒与沈溯记忆里那个,血覆白雪的京城相差甚大。
江孟看着这繁华的京城,不由得感叹道:
“几年没回京城了,倒是有些认不出了,诶,长玦,你说我们有多久没有完完整整的过一个年。”
沈溯闻言,也不知是想到什么,黑了脸。
而江孟,见他这副模样,也想起了,他笑道:
“沈大将军还记着呢,当年不知是谁,大过年被人偷了家……”
“江梵青,闭嘴吧你!”
江孟笑笑,倒也没再说。
这事便说来话长了,那年沈大将军,年15,正是少年意气之时,接连的立功,让沈大将军有点飘了。
他在年三十时,带了一队亲兵,打算夜袭敌营,却没想到自家后院着火。
是的,敌军也是这个想法,趁着夜色正浓,打算偷袭。
索性,损失倒不大,因为恰好沈老将军在营中坐镇,但因为这事儿,沈溯被沈老将军以军法处置,接连几天都黑着脸,别提有多不爽了。
而后有人嚼舌根子,被沈溯亲自操练。
至此以后,无人再敢在沈溯面前,提这件事,也就江孟不怕,敢提。
沈溯无视江孟的笑,只快步的向前走。
江孟跟在后面追着,也只是暗骂了声“小气”,他可惹不起脾性见大的沈大将军。
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沈溯,已经渐渐淡忘了这事,他心里想着的,其实是另一件事儿,沈若兰给他说的话。
以沈若兰的性子,不管是前身还是今世,都不会与他说这些话的,她从不信神佛,沈溯摸了摸手中的玉符,心道:
“那便只有去一趟胤净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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