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梅痕藏绪

实验室的暖气还在缓缓散着热,混着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将江风的湿冷严严实实地挡在窗外。林砚刚挂了沈渡的电话,听筒里那句“我现在过来”还带着未散的浓倦,像被江风冻得发僵的琴弦,轻轻拨动着她的神经。

她捏着手机,指尖在机身上来回摩挲,指腹的温度几乎要焐热塑料外壳。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沈渡过来若是只在门□□接,那些摊在桌上的物证细节,她未必能看清,不如让她进实验室里来,对着布料和玉簪,或许能想起更多线索。而且,自己给苏晚设计的那双眼,虹膜刚调至寒梅映雪的淡白,也想让沈渡看看——毕竟苏晚向来把沈渡视作亲妹妹,沈渡定然比自己更懂这位姐姐。

这是半年来,林砚第一次想让沈渡踏入自己的工作空间。以往合作,两人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林砚负责修复勘验,沈渡负责捞尸记录,除了必要的案情交流,连多余的眼神交汇都屈指可数,更别说让她进实验室这种私人领地。林砚的眉头轻轻蹙起,心里翻来覆去地挣扎:沈渡刚承受丧姐之痛,把她视作亲妹的苏晚溺亡江中,而她敬重的师姐三年前也同样殒命江水,如今两个最亲近的人都被江水夺走,她怕是早已被悲痛压垮,自己这时候邀她进实验室,会不会像是在强迫她回忆那些锥心的细节?可线索就藏在这些细微处,错过太可惜了。她甚至能想象到沈渡站在门口时紧绷的侧脸,像每次在码头交接时那样,浑身都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意,可眼底深处藏着的脆弱,却像江底的暗流,一不小心就会汹涌而出。

最终,林砚还是深吸一口气,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你过来直接进实验室吧,物证都铺在工作台上,顺便也让你看看给苏晚设计的义眼。”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忽然有些局促,起身把桌上的物证重新摆了摆:寒梅玉簪放在最中间,绣着“渡”字的布料平整铺在旁,干枯的寒梅花瓣小心翼翼摆在布料一角。又扯了张纸巾,反复擦了擦本就一尘不染的工作台,连仪器边角的灰尘都没放过——仿佛这样就能掩饰住内心的不安。她甚至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让新鲜空气冲淡消毒水与布料霉味的混合气息,心里默默想着:沈渡常年待在江面,闻惯了江水腥气,可这江水也夺走了她两个最重要的人,她会不会对这气息格外敏感?做完这一切,林砚才重新坐下,可目光却总不自觉飘向门口,耳朵也竖了起来,连走廊远处传来的脚步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心跳莫名比平时快了几分。

沈渡挂了电话,正靠在船舷上整理粗绳,江风像带了冰碴子,刮得脸颊生疼,连眼眶都冻得发涩。手机震动时,她以为是林砚补充案情,指尖粗糙的皮肤划过屏幕,点开却看到“直接进实验室”的字眼,动作猛地一顿,连手里的粗绳都滑落在船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半年来,沈渡从未踏足过林砚的实验室,每次去警局送记录,都只在门口和她的助手交接,林砚甚至从未露过面。这次不仅让自己进去,还特意提了义眼设计,透着股说不出的微妙。去,还是不去?沈渡的手指无意识地蜷起,掌心的薄茧蹭过粗糙的船板,那是常年握绣针磨出来的痕迹——藏了这么多年,连把她视作亲妹的姐姐苏晚都不知道她会做这种精细活计。她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心里像被江雾缠得发慌:进了实验室,林砚会不会追问太多?为什么自己指腹有薄茧?为什么会哼昆曲?这些关于她和师姐、和姐姐苏晚的秘密,会不会像被江水泡开的布料,一点点暴露在阳光下?

可一想到苏晚沉尸江底的模样,想到她头发里藏着的寒梅花瓣,沈渡的心就像被粗绳勒紧,疼得喘不过气。苏晚是把她视作亲妹的亲姐姐,是自幼相伴的依靠,而教她们唱昆曲、带她们走进戏曲世界的师姐,三年前临江剧团解散后便溺亡江中,如今姐姐也重蹈覆辙,自己若是连真相都找不到,怎么对得起她们?哪怕暴露秘密,也在所不惜。

沈渡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尘,发动船往实验室驶去。船桨划开江面,溅起的浪花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远处实验室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她心里的石头却越来越沉。风一吹,眼角的湿意瞬间被吹干,只留下涩涩的疼,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师姐的模样——当年师姐在临江剧团的戏台上唱《牡丹亭》,水袖翻飞,声音软乎乎的,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自己和姐姐苏晚就坐在台下,眼睛亮得像星星。师姐总说,昆曲是活的,能藏住人心底的念想,可如今,念想还在,人却散了。

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时,林砚几乎立刻抬起了头。沈渡站在门口,身上还带着江风的湿冷,黑色冲锋衣衣角沾着微泥,裤脚依旧卷着,小腿上新旧伤痕交织。她头发被风吹得凌乱,额前碎发贴在额上,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只有眼底的红,透着压抑不住的悲痛。

“进来吧。”林砚的声音比平时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僵硬,起身指了指工作台旁的椅子,“坐。”说完又下意识退了半步,拉开一点距离——半年来首次独处密闭空间,空气里都飘着尴尬的气息,她甚至不敢直视沈渡的眼睛,怕撞破她眼底的脆弱。

沈渡没动,只是站在离桌半米远的地方,目光直直落在工作台上的物证上。那块暗红布料铺得平整,边角的“渡”字在白光灯下格外清晰,针脚细密得像苏晚生前的性子,带着股执拗的认真。她的喉结狠狠动了动,眼眶瞬间发热,连忙别过脸看向窗外——江面雾气已散,船只往来的汽笛声,却盖不住心里翻涌的悲痛。

林砚看着她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拿起那枚寒梅玉簪对着光递过去,指尖刻意避开触碰:“簪子背面有个‘晚’字,和布料上的‘渡’字对应,是你和姐姐苏晚互相留的记号吗?”

沈渡的目光落在玉簪上,熟悉的寒梅纹样、莹润的质地,瞬间勾起回忆——这是自己送姐姐苏晚的十八岁生日礼物,特意让工匠刻了“晚”字,苏晚收到时笑得眼睛都弯了,说要戴一辈子,还反手给她绣了这块护腕。她沉默几秒,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是我送姐姐的,布料是她给我做的护腕,戴了三年没舍得摘。”指尖发颤时,护腕的触感仿佛还在手腕,苏晚绣活时的模样也清晰浮现。

林砚将玉簪放回原位,又指向寒梅花瓣:“这是在苏晚头发里发现的,和簪子纹样对上了。”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沈渡泛白的指尖,“你昨夜哼的《牡丹亭》,是你敬重的那位师姐教的吧?我记得临江剧团以前有位很会唱昆曲的刀马旦,三年前不幸溺亡了。”

这句话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沈渡的平静。她想起师姐坐在剧团戏台上教她们唱昆曲的模样,阳光落在师姐发间的银钗上,亮得晃眼。“嗯,”沈渡应得极轻,“师姐以前是临江剧团的刀马旦,最好唱《牡丹亭》,她说我性子闷,唱昆曲能舒心些,姐姐苏晚也跟着一起学,只是她唱得总比我好。”鼻音渐浓时,眼泪终究滑了下来,砸在地上碎成一片冰凉——师姐溺亡后,就再也没人听她们唱过昆曲了,如今姐姐也走了,只留她一个人守着这些念想。

林砚默默递过纸巾,拿起义眼设计图推到她面前——淡白虹膜上,寒梅轮廓刚勾勒一半,像雪地里未开的花。“我想给苏晚设计这样的眼睛,”她声音里难得带了温度,“寒梅映雪的颜色,像她的性子,冷却有韧劲。”

沈渡的目光落在设计图上,指尖控制不住地发颤。姐姐苏晚总说喜欢寒梅的风骨,像师姐一样,她忽然想起,苏晚失踪前最后一次见自己,手里还拿着未绣完的护腕,上面的半朵寒梅和设计图一模一样,苏晚当时还说:“等绣完了,就去师姐的坟前看看,给她唱段《牡丹亭》。”可如今,护腕没绣完,人也没了。

“她失踪前,有没有说过要见什么人?”林砚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目光变得锐利,“或者提到过特别的事?”

沈渡摇摇头,靠在墙上闭上眼,疲惫像潮水将她淹没:“她只说去取绣线,之后就没回来。”她猛地睁眼,“对了,她提过有老主顾订一批寒梅戏服,说很重要,要亲自去取绣线,还说……还说取完绣线,或许能知道师姐当年溺亡的真相。”

林砚指尖在桌上轻敲,眉头紧锁:“临江剧团三年前就停办了,她做私人绣活,怎么会接戏服订单?这太奇怪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你师姐溺亡前,是不是也在做戏服绣活?”

这句话像盆冷水浇在沈渡头上,她瞬间清醒:姐姐苏晚从未接过大批量订单,那个神秘主顾是谁?会不会和师姐的溺亡有关?姐姐的死,难道也和这有关?

实验室里静了下来,只有仪器的嗡鸣和两人放轻的呼吸。阳光落在身上,影子像两条纠缠的线。沈渡心里乱成麻,姐姐的绣活、玉簪、未完成的护腕、神秘订单,还有失踪的师姐,像散落的拼图无从拼凑;林砚则盯着沈渡紧绷的侧脸,心里翻涌着疑问——她的反应藏着太多事,这场突如其来的实验室会面,终究让线索露了端倪。

“你知道苏晚的绣线从哪买的吗?”林砚走到窗边推开窗,江风让她清醒了些。

沈渡摇摇头:“她只说有固定渠道,不过提过临江剧团解散后,有个老绣娘做定制绣线,她的线最好,师姐以前也总在那买。”

“老绣娘?”林砚眼睛一亮,“知道名字地址吗?”

“不知道,”沈渡声音里带着失落,“姐姐没说过,师姐溺亡后,我也没敢多问。”

林砚轻轻叹气,却很快坚定下来:“我会派人查,一定能找到老绣娘。”她看着沈渡,“你别太难过,苏晚的死,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或许还能顺着线索,查清你师姐当年溺亡的真相。”

沈渡抬起头,对上她坚定的目光,忽然觉得真相并不遥远。她轻轻点头,沙哑的声音里多了丝力量:“谢谢你,林砚。”

这是半年来,沈渡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而非“林法医”。林砚愣了愣,随即淡淡笑了笑,像春日暖阳驱散了实验室的沉重:“应该的。”

窗外天光渐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更长。工作台上的物证在余晖里泛着淡光,寒梅玉簪、暗红布料、干枯花瓣、义眼设计图,还有两人心里的疑问与坚定,像一张无形的网,正一点点网罗起苏晚死因的真相,也悄悄牵扯着师姐当年溺亡的疑云。

沈渡知道,真相的追寻才刚刚开始,她藏了多年的秘密或许也将浮出水面,但为了姐姐,为了查清师姐的死因,她愿意付出一切。林砚则拿起笔,在义眼设计图上继续勾勒寒梅轮廓,她要让苏晚带着这双坚韧的眼睛,看清最后的真相,也盼着这双眼睛,能照亮还原师姐当年遭遇的路。

实验室的暖气依旧温热,仪器嗡鸣未停,江风从窗外吹进,带着一丝暖意,拂过两人的脸颊,像在诉说着这个未完待续的故事——关于真相,关于思念,也关于未被揭开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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