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可怖的夜晚，下着一场暴雨。

激烈的水流冲刷着十来具姿势各异的尸体，满地血迹顺着坡道流到撞断的护栏外。

无人的路段，几辆扭曲变形的车东翻西倒。

破碎的车头灯闪烁不定，照出密集连成网的雨线。

卫旻艰难地爬行，挣扎着想要远离身后那辆翻倒的车。

肩膀和双腿都有个冒血的窟窿，手脚几乎用不了，只能以匍匐的怪异模样，逆着水流，一点一点痛苦地挪动。

突然，恐怖的雷电像把钢叉，猛然撕裂顶上的黑夜。

闪烁的瞬间，四处亮如白昼。

显现出了不远处伫立的人影。

眨眼即逝的光明里，那人影就像一支突兀的黑色钉子。

卫旻蓦地僵住，透骨的寒冷油然而生。

他不知道那人站了多久。

在几乎能击垮人的滂沱大雨之中，挟着死寂的气息，纹丝不动地注视着他垂死挣扎的模样。

轰隆——

伴随震耳的雷鸣声，卫旻诡异地感受到全身的肌肉都脱力了。

此时的境况，有人只会比无人更加令人绝望。

额前偏长的头发被雨水冲下来，模糊视线，但依旧能看到那双带着泥泞的丛林靴。

很近，就在眼前半臂不到的距离。

雨声太大了，震得他颤抖，眼睛都要睁不开。

冷硬的枪口抵住眉心，卫旻被迫仰起脸。

面对死亡，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

他恐惧又清醒，畏死却沉默，仰着失血苍白的脸。

嗬——

嗬——嗬————

他呼吸得很吃力，就好像溺水一样，疼痛与煎熬都暴露无遗。

我会在死这种暴雨天，证据都留不下。他想。

狰狞闪电照映下的瞬间，他对上了手枪后那双眼睛——

麻木、冷漠、血腥气扑面而来。

顿感窒息。

“你有一颗很漂亮的脑袋。”

仿佛是透过枪管传来的话语，听起来残酷又荒谬。

————

“7月4日，矿山安全监察局发布公告，鸿发煤矿发生大面积坍塌，导致43名工人失联，救助行动正在开展，截至目前已确认21人死亡。鸿发煤矿在去年9月已被责令停产停建，未获得复工程序允许导致发生重大事故，相关人员将面临追责……”

“卧草，这也太离谱了吧！”

酷暑的夏天，正在忙着做奶茶的女生听到电视里记者播报的新闻，忍不住皱眉吐槽。

能扛着39℃暴晒出门的勇士也没几个，店里只稀拉坐着几个人。

光线在地面反射，透过玻璃门进来格外刺眼。

坐在角落的女人戴着墨镜，喝着水果茶用电脑在修图，她已经在调滤镜这个步骤摇摆不定了23分钟。

坐在玫红色沙发座上打游戏的中年男人是个做广告策划的小组长，并且在近几天被炒鱿鱼，40分钟前打电话骗妻子在上班，然后在那款满屏花里胡哨的攻城游戏里充值了2888元。

还有个在沉迷打手游的小学生，骗爸妈说中暑了，请假不上学。

奶茶店是个好地方，有无线网免费用，关紧了门，舒适的冷气带着香甜的味道，饿了还有各种小吃。

有吃有喝有得玩，待多久都不会损耗精神。

“真是吐了，这些黑心资本家都不拿人命当回事吗？”工作台的女生一边把奶茶放进封口机，依旧忿忿不平，一边跟另一个女生骂道。

“不然怎么他们赚得多。”

“要是这个世界有鬼就好了。”

两个女孩聊着，电视屏幕切回主台主播的画面，继续播报。

奶茶店女孩用清新的小花布擦干净杯身，拿上吸管走出来，放在靠角落那张桌子上面带微笑说：

“茉莉奶茶，全糖加热。”

她注意到桌角上叠得整整齐齐一沓纸，印着黄绿小雏菊，是店里汉堡的包装。

这人居然把6个双层肉饼全套配料的汉堡霸霸都吃完了？！

奶茶店女孩脑内风暴，狠狠心算起来，汉堡子一个得有四百克，6个少说有四斤了，啊啊啊啊难道他是大胃王探店博主？！可是没有拍摄设备，也没听他讲话测评捏。

“嗯，谢谢。”

对方说完，她临走前没忍住好奇，不着痕迹结结实实又看了一眼。

一个男人，在这种大热天喝热奶茶真还是蛮怪的。

回到工作台，想着斜对角人家应该发觉不了，又偷偷瞟几眼。

……为什么这么大夏天要穿夹克啊，不热吗？？

噢，真的插吸管喝了。

眼窝有些深，看肤色不太像本地的，不知道是哪里人。

皮肤好像都晒伤了吧，不知道是做什么的，饭量好大能吃那么多只汉堡霸霸……

天哪我手艺长进了吗，他一口干掉半杯！早知道多加点茉莉蜜冻。

来奶茶店坐这么久了居然都不刷手机，好神奇，噢看电视了……

女生心理活动相当丰富，一边擦工作台，也顺势看了一眼电视。

还是在播新闻。

画面播到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两帮人马在闪光灯中汇合。

各自为首的人互相握了手。

她平时做奶茶挺爱看看电视，认得出来那个热络笑着蛮眼熟的是市里的大官，另一个坐轮椅……卧草居然长得挺好看！

“菲啊你快看！有帅男人！”她当即喊旁边的李菲。

“……赵飞市长与猎鹰集团此前就开发东部地区新能源装备制造、能源物联网平台等新领域合作进行了深入探讨，达成了合作，今日赵市长代表团将与董事长兼创始人卫旻及其董事会成员，在金鼎大厦完成协议签约仪式。此项重大战略合作将推动东部地区形成新格局……”

“卫旻——” 看到新闻介绍栏，她还十分熟练地点开搜索软件。

“我查到了！才35岁，妈耶履历好牛啊！长得还这么好看，在老头子堆里好显眼啊哈哈哈，气质好好啊，我之前咋没认识，呜呜呜这就是精英的世界吗？太有那味儿了。”

浮夸的反应让李菲扶额叹气，不以为然说道：“什么才35岁，他都能当你爸了哎！”

“而且哪有很帅啊，我觉得就一般啊，还坐轮椅呢，蓉啊你别太离谱了哈，要看帅哥来追我们弟弟团不香吗？年轻小狼狗，颜好腿长8块腹肌。”

“不不不，菲啊你要懂！”名叫苗蓉蓉的女生当即猛摇头表示强烈否定。

接着搭住李菲肩膀，满脸认真，解释说：“这不是年轻小狼狗的问题，颜好腿长8块腹肌我也能欣赏啊，但这一款你懂吗？”

“这种斯文的叔系，年纪大身居高位的大佬，简直是高配的智性恋幻想对象，这绝对是年轻的小鲜肉没法触碰到的层级，魅力拉满了好嘛！”

“额……我感受不到。”李菲瞥了两眼电视，敷衍回答，“我就喜欢阳光活泼小奶狗。”

“呀！你再看看嘛。”苗蓉蓉还不死心地在输出，“啧，镜头呢？！快点拍他快点拍他，哎有镜头了！菲啊你看大家都穿西装，就他最端庄板正，坐轮椅美强惨啊，buff叠满，你看他……”

苗蓉蓉就这样攀着李菲的肩膀，试图给她喂饭。

两人像眺望夕阳一样，望着电视。

捕捉到那人的镜头时，苗蓉蓉声音深沉而严肃脱口而出：

“难道你不会有一种想把他衣服撕了，绑起来摁在墙上狠狠地炒他的冲动吗……”

……

突出的就是一个图穷匕见。

自动产粮性缘脑与现充之间的壁再度显现。

沉默的李菲左眼写着‘你发癫’，右眼写着‘我要报警了’。

哎呀……跟get不到的人没啥好说的。

发觉xp对不上，苗蓉蓉干脆趁着没客人，偷偷玩手机在群里找小姐妹聊。

电视机里播放着发布席的画面，此时市长正在发表讲话。

镜头稳定移到一众人身上，与刚才簇拥着人影交错不同，每个人都拍得挺清晰。

短暂的近镜之后，就是拉远的广角镜头。

在画面那么多人中，除了两三个奇形怪状的和脑壳油亮突出的，确实就那一个最抓眼。

因为很端正。

就像一个标准的人形靶子。

尤其头颅形状长得好，饱满立体，顶骨圆润，软组织丰盈，目测重量大概4.6公斤上下。

面部长宽比例达到接近完美的1.6：1，就是拉远看，中轴线左右对比也匀称。

眉尾、眼梢、鼻翼连成一条斜线，恰到好处。

怎么分割，都挺赏心悦目。

说句以前听到的烂俗话，就是这颗脑袋，托在手上会觉得像个艺术品。

角落的立式空调一刻不停地散发着冷气。

p旅游照的女人终于满意所有细节，美美保存，然后点开下一张；

玩攻城游戏的中年男人买完道具战车和炮台，风风光光连过三城，被一阵吹捧；

打手游的小学生连跪，气得边抹眼泪狂喷队友……

冷气声、鼠标按键声、手指击打屏幕声、骂声、前台煮奶茶设备声和女员工窸窸窣窣的聊天嬉笑声，乃至冰激凌机里每一次运作的声音。

一切都似乎很吵闹，但又被排除在外很远。

“此前卫旻先生在出席集爱年度慈善晚会时曾遭遇不明分子恐吓，仍坚持参加活动，为贫困山区儿童募集款项，作出巨大贡献。此次战略合作同样面临困难重重，本台记者有幸采访卫旻先生……”

“卫旻先生，您对此次合作有信心吗？”

——“有。”

直到这个声音，穿越嘈杂与死寂，传入耳中。

“对于不明恐吓行为，您会有什么担忧吗？对方似乎打算阻止这次合作计划。”

采访记者将话筒递过去，此时电视右上角显示时间到了15：57。

屏幕中的人神色沉稳，透露出掌控全局的淡定。

养尊处优的上位者，周身干净整洁。

因为镜头拉得近，可以看见左侧枕动脉的位置有一条不明显的浅褐色痕迹。

那是上个月被点22口径特制马格南子弹的锥形弹头穿刮到的地方。

弹道偏差修正5厘米，就能正中射穿喉咙。

咚。

喝空的奶茶杯被扔进垃圾桶中。

叮叮——

“欢迎光临！”门口铃铛响，偷偷刷手机的苗蓉蓉条件反射喊出口。

玻璃门刺眼的阳光，让她只看见拎着个长长旅行包的背影，个子不是很高，但是相当结实。

大客户呢，也没来得及说声欢迎下次光临。

这个时间点是最难熬的时候。

太阳晒到了穷凶极恶的地步，一天的气温到达顶峰，热得人窒息。

耳边传来电视里采访的回答——

“鹰从来只会是猎手，不会变成猎物。”

“妈耶，声音也好戳我！”她又滋儿哇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