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到学校,排名就出来了。
还真叫付嘉言给说中了,好巧不巧,就差那个选择题——谢蔲这回只比他低了三分,年级第二。
看到年级榜,冯睿说:“哎,你悠着点,不然你年级第一的名号就要被下了。”
付嘉言轻描淡写道:“下就下呗,又不是没下过。”
冯睿是典型的皇帝不急太监急,他比付嘉言本人还操心。
“这哪能一样,你再不提劲,就要被谢蔲硬生生给挤下去的,有个降1名的符号,不好看吧。”
为了激励学生,榜上不仅有名次,还有升降幅度。
那个时候,还没有明令禁止这种方式。监考严格,成绩公开,一中之所以能成为z市最好的高中之一,就得益于学生竞争的激烈。
“被我挤下去怎么了?”
谢蔲被陈毓颖拉过来看榜,就听到冯睿如此说。
“没怎么啊。”冯睿嬉皮笑脸的,“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他考不过你,是他技不如人。”
付嘉言顶了他一下,“够了啊,别给我唱衰,等我被挤下去,你再说这话也不迟。”
被当成夹心一样夹在中间的冯睿举白旗投降,“我们也不是同一level的,你们俩争第一去吧,我保住我的前二十了不起了。”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谢蔲,同样没什么反应。
千年老二日后若被提起,也会伴有一种惋惜、调侃的语气。要是弯道超车,摘下桂冠,曾经的第一名,就往事随风了。
谢蔲浅浅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付嘉言,“付同学,你是得小心点。”
榜也看够了,没让他反应过来,就带陈毓颖走了。
冯睿望着他们的背影,看热闹不嫌事大,“这算是下战帖了吗?我去,付同学,你被挑战了。”
“滚,别学她。”
冯睿捏着嗓子喊,“付同学~”
“……”付嘉言把他的脸推开,“别恶心我。”
“干吗?就许她叫啊?”
冯睿跟张狗皮膏药似的,死死黏着付嘉言,“付同学”“付同学”地喊。
付嘉言也想不通,别人要么直接叫他名字,要么叫同学,就谢蔲这么叫他。
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阴阳怪气?
周兆顺利用午休时间,讲了三件事——
一,总结这次月考,包括单科均分,优秀率(副科上90,主科上135)。
二,即将由宣传委员主要负责本期黑板报,详情她会安排,希望各位同学群策群力。
三,周六早上九点,全校统一召开家长会,需家长准时到场。
周兆顺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新闻联播播音员,一板一眼播报完当天新闻,收拾收拾东西,下线了。
接下来是天气预报员,不,宣传委员,也就是陈毓颖上台。
她说:“这期主题是‘理想’,咱们是实验班嘛,不整文体班那么花哨的,务实一点,搞个‘理想树’,理想树上理想果,理想树下你和我。”
他们纷纷笑。
“我过两天会在后面放两本便利贴,每个人写一句未来的,或者近期的理想,贴到枝桠上就行。”
次日放学,陈毓颖留下来出板报,还请谭吕婷、谢蔲帮忙。
她画负责画线图,她们填色和抄文字素材即可。
谢蔲搬了自己的课椅来,站上去,低头看陈毓颖给的小纸条,一笔一画地抄到横线上。
突然有道声音说:“小心,你肩上有只蜘蛛!”
她连忙低头去看,教室课椅有的服役期比较久了,不太结实,谢蔲的就是,动作一大,就有些“嘎吱”地晃。
怕摔,她用手撑着黑板,稳住后,还不忘看肩膀。
别说蜘蛛,连颗灰尘也没有。
听到笑声,谢蔲当即反应过来,瞪过去。有椅子的增高作用,她也有机会俯视着看人了——估计付嘉言平时看她就这个视角。
“逗你玩儿的,”付嘉言单肩背着书包,一手拽着背带,“你粉笔字挺好看的啊。”
谢蔲回头,刚刚抄好的,已经被她的手掌蹭花了一大片。
她咬牙切齿:“付,嘉,言。”
她把手里一截粉笔头丢过去,他脑袋一偏,轻松躲开,也不生气,“你们要出到什么时候啊?”
陈毓颖听到,搭腔问:“你要帮我们吗?”
“不啊,我回来拿试卷的,谢蔲这么优秀,我也帮不上忙啊。”他做了个加油的动作,“精神上支持你们,谢蔲,加油!”
谢蔲刚抬起手,付嘉言以为她又要丢他,应激反应似的躲了下。
“……”
幼稚鬼。
冯睿在外面远远地叫他:“抽什么风呢,还走不走?”
“马上。”
付嘉言回到座位,拿了试卷,又看到桌上有包柴诗茜送的棒棒糖,牛奶味的。他抄起,从后门出去的时候,顺手放到她旁边放粉笔盒的桌子上。
“赔偿给你的精神损失费。”
谢蔲看了眼,想还给他,奈何他腿长步子大,人已经出教室了。
付嘉言跨上自行车,他那辆山地车,以黑白色为主,线条流畅,外型硬朗。
不知他和冯睿说了什么,笑起来,神采飞扬的,少年的笑自然坦率,不掺杂人情世故,不虚伪矫饰,玓瓅夺目。
谢蔲把棒棒糖拿起来,拆开包装,塞到口里。
她用板刷仔细擦去糊掉的部分,重新写。
付嘉言在启动车的前一秒,偏了下头,见她叼着棒棒糖,笑意又深了几分。
冯睿说:“你欠啊,这么喜欢招惹谢蔲?也不怕她给你来一拳。”
视野变幻,转眼就骑过去了,付嘉言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碎:“来就来呗,怕她不成?”
冯睿估摸着,付嘉言就是顽劣的孩子心理,越有谁跟他作对,他越起劲,越觉得有挑战性。
跟在球场上一样,他是越挫越勇型的——这种挫败是良性的,只要不把他打到趴,他就还能站起来继续。也是一种少年心性。
谢蔲她们三个人搞到七点多,天黑得不留一丝余地。
陈毓颖回家已经没有公交车了,她和谭吕婷打车回去,谢蔲骑车,冲她们挥挥手,“到家记得互相报个平安。”
还没有吃饭,谢蔲饥肠辘辘,边骑边看沿途有没有什么适合晚上吃的。
她把车停在一家粥铺门口,正好碰到孙爷爷出门散步遛狗。
“小蔲,这么晚才放学啊?”
“在帮同学出黑板报,所以回来晚了。”
孙爷爷紧紧牵着大黑,免得它蹿走,又说:“想吃点什么?孙爷爷请你。”
谢蔲忙摆手,“不了不了,我就喝碗粥。”
“跟孙爷爷客气啥。你们学习压力大,天天动脑,你看你,这么瘦,多吃点,营养才跟得上嘛。”
盛情难却,谢蔲还是接受了孙爷爷的好意,不过她也只肯要一碗皮蛋瘦肉粥和一份锅贴。
孙爷爷拍拍谢蔲的肩,“那小蔲,你自己慢慢吃,骑车注意安全啊。”
“好,谢谢孙爷爷。”
谢蔲不想浪费,实在吃不下了,才背书包,推着车走回家。
到家时,灯是开着的。
“妈,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还没问你呢。”吴亚蓉扭头看她,指着墙上的钟,手指成了指挥棒,声调随之抬高,“你看看,这都几点了,给你发消息也不回。跟谁玩去了?作业不用写了?”
快九点了。
面对她的怒火,谢蔲抿抿唇,说:“我没玩,我在学校出板报,没顾上看手机,然后吃晚饭。”
吴亚蓉追问:“你一个人?”
“跟我同学一起。”
“男生女生?”
谢蔲抬起头,“出板报跟同学性别有关系吗?”
“我是说吃饭。”
她不想节外生枝,干脆说:“我自己,在附近粥铺吃的。”
吴亚蓉缓了缓,又问:“你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吧,给我看看。”
发到个人手里的成绩单,总成绩、各科成绩,班名次、级名次都有,十分详尽。
看到总分排名是第二,吴亚蓉皱眉,“第一还是那个男生?”
“嗯。”
“家长会呢?周几?”
谢蔲其实不喜欢吴亚蓉这种公事公办的语气,甚至谈得上厌恶,仿佛只是老板问员工,交代的事有没有办好,母女情分也要靠边站。
但仍是老实回答:“周六早上九点。”
“行,我会去的。”
吴亚蓉叠了叠成绩单,语气也柔和了点:“去写作业吧。”
谢昌成从卧室出来,看见谢蔲,说:“蔻蔻回来啦,晚上吃的什么?”
“粥和锅贴。”
“没饿肚子就行,回房间学习去吧。”
门关上前,听见谢昌成冲吴亚蓉抱怨:“想回来休息一下,就听你冲女儿大呼小叫的。”
“你累我不累?她才十六岁,放学不回家,你不担心她安全?”
中间停了停,也许是吴亚蓉在酝酿更大的一场怒火,好让它铺天盖地地冲丈夫发泄,但谢蔲戴上了耳塞,将他们的吵架声隔绝在外。
他们不经常吵架,要么疲惫得没力气吵,要么面都见不上,更吵不起来。
不出所料的话,这场架将是谢昌成妥协。
谢蔲的记忆里,他们大大小小吵过的架里,多数以谢昌成的“行行行”结束,持续不到两分钟。
但到了外面,他们又一派琴瑟和鸣的恩爱相,连一句硬话都不会说。
成年人有成年人的顾虑但站在孩童的旁观视角,只觉得莫名,年龄增长,渐渐也懂得对此装作视若无睹。
这次,谢昌成大概也是说“行了,孩子还在呢,吵吵嚷嚷像什么话”,吴亚蓉很快偃旗息鼓了。
外面只剩下走动的声音。
谢蔲摘下耳塞,松了口气。
父母有时就像一对不定时炸弹,你不知道触发原理是什么,一不留神,某一方就炸了,重则将整个家庭炸得分崩离析。
于是当儿女的小心翼翼,提心吊胆。
晚上准备洗澡,脱校服外套,在扔进洗衣机前,谢蔲会掏一掏口袋,看有没有东西,然后掏出来一小张透明塑料纸。
当时离垃圾桶远,下意识揣进口袋,然后忘了扔。
顺着纸,想起付嘉言当时的样子。
少年宛如刚雕琢完,尚未打磨的玉,还粗糙着,却有玉石最原始的纹理和质感。
忽略他那张嘴的话,其实他也没那么欠揍。
甚至在某一刻,能够稍微理解,为什么大家那么喜欢他。
不知道出于何种心理活动,谢蔲将那张塑料纸铺开,展平,夹进本子里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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