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颠簸。撕扯。
像是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离心机,五脏六腑都要从喉咙里甩出去。意识在极致的眩晕和剧痛中浮沉,每一次以为要彻底消散时,又被某种冰冷的规则强行粘合,拖入下一轮更狂暴的撕扯。
耳垂上的骨钉沉寂如死,不再提供任何“庇护”或折磨,只留下一个冰冷的物理锚点,标记着所有权。心口那被质押的筹码周围,黑色的丝线因嗡鸣碎片的消失而重新活跃,细微地蠕动,带来针扎般的幻痛。
不知过了多久,那疯狂的颠簸终于减缓。
砰!
身体被粗暴地掼在实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喉咙里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触感……不是冰冷的金属。是潮湿、松软、带着腐烂植物气息的泥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味道,像是无数种不同的花香和尸臭混合发酵后的产物,浓郁得令人作呕。
【传……送……完……成……】
【错误……坐标偏移……正在重新定位……】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未知模因污染……环境扫描中……】
【副本载入……‘凋零花园’……】
【模式变更……阵营对抗……】
【规则:……滋……生存……或……滋……成为养分……】
【数据紊乱……修复中……】
系统的提示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杂音和扭曲,仿佛也受到了此地的干扰。
我艰难地撑起上半身,甩了甩昏沉胀痛的头,看向四周。
眼前并非预想中的安全区,而是一片……诡异到极致的景象。
天空是一种病态的、昏黄的暖色调,没有太阳,光源似乎来自天空本身,均匀却毫无生气。目之所及,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巨大而畸形的“花园”。
扭曲虬结的黑色树木枝杈间,垂挂着的不是果实,而是一个个半透明、包裹着模糊人形或怪物轮廓的“卵囊”,如同沉眠的蛹。地面上,从未见过的、色泽艳丽到诡异的巨大花朵肆意绽放,花瓣肥厚,流淌着粘稠的蜜露,花心深处却不是花蕊,而是一张张不断开合、长满细密牙齿的嘴。藤蔓如同活蛇,在泥土和腐殖质中蠕动,上面生长着类似眼睛的诡异斑点。
寂静。并非无声,而是所有声音——风吹过畸形枝叶的呜咽、花朵啃噬泥土的窸窣、藤蔓蠕动的粘腻——都被一种更深沉的、仿佛大地心跳般的低沉嗡鸣所覆盖、吸收。
这里就是随机传送到的副本?凋零花园?阵营对抗?
我尝试驱动【心念棱镜】,精神力依旧枯竭,反馈回来的信息模糊而混乱,充满了【饥饿】、【生长】、【等待】的碎片意念,来自这片土地本身,也来自那些诡异的植物和卵囊。
必须立刻隐藏起来!这地方太诡异了!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身体虚弱得厉害,连保持跪姿都勉强。刚才的传送和撞击似乎加重了伤势。
就在这时——
不远处,一丛艳紫色的、如同放大了无数倍猪笼草的巨大花朵,猛地转向了我所在的方向!它那食人花般的巨口张开,露出里面螺旋排列的、滴落着粘液的利齿,花心深处发出一阵尖锐的、类似婴儿啼哭般的嘶鸣!
【……新鲜……的……】
【……养分……】
冰冷的意念碎片砸入脑海!
它发现我了!
几乎是同时,它根部的藤蔓如同鞭子般弹射而出,带着破空声,直卷我的脚踝!速度快得惊人!
躲不开!
我瞳孔骤缩,绝望瞬间攫住心脏!
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炽热的白色光束,如同审判之剑,从不远处的一个腐朽树桩后精准射来!瞬间洞穿了那株猪笼草的巨大花朵!
嗤——!
汁液飞溅!那花朵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尖鸣,猛地收缩枯萎,冒起阵阵白烟,抽搐着瘫软下去,失去了生机。
得救了?
我猛地转头看向树桩方向。
一个身影敏捷地从树桩后跃出。是个年轻男人,穿着一身沾满污渍和植物汁液的灰色作战服,手里端着一把造型奇特、枪口还冒着白烟的能量步枪。他脸上带着疲惫和警惕,眼神锐利地扫过四周,最终落在我身上。
“喂!没死吧?”他压低声音喊道,快步靠近,动作谨慎,“还能动吗?不想变成花肥就赶紧起来!刚才的动静肯定惊动更多东西了!”
他的头顶,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标签——【玩家:雷昊,阵营:生存者,评级:C】。
生存者?这就是我的阵营?
【……又一个倒霉蛋……看起来伤得不轻……麻烦……】他的心声传来,带着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谢……谢谢。”我哑着嗓子,试图站起来,却再次踉跄。
雷昊啧了一声,显然不太情愿,但还是伸出手一把将我拽起:“算你运气好,碰到我巡逻。还能走吗?跟我回临时据点,这里不能待了!”
他不由分说,半扶半拖着我,快速朝着一个方向移动。他的脚步很轻,对地形似乎颇为熟悉,巧妙地避开那些蠕动藤蔓和沉睡卵囊的区域。
我强忍着不适,尽量跟上他的脚步,【心念棱镜】艰难地运转,捕捉着周围的环境信息和他断断续续的心声。
【……据点人手越来越少了……】
【……‘收割者’那群疯子最近活动越来越频繁……】
【……这鬼地方的花粉又开始活跃了……得小心别被感染……】
收割者?应该是敌对阵营。花粉感染?
就在我们穿过一片格外茂密、散发着致幻甜香的巨大蔷薇丛时,雷昊突然猛地停下脚步,脸色骤变,一把将我按蹲下去!
“嘘!别动!别出声!”他用气音急促道,眼神死死盯着前方。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前方不远处,一片相对空旷的腐殖质空地上,站着三个人。
他们同样穿着作战服,但款式和雷昊略有不同,更显……狰狞一些。手臂上缠绕着暗绿色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藤蔓纹身。为首的一人,手里还把玩着一朵不断滴落黑色粘液的小巧邪异花朵。
他们的头顶,标签清晰——【玩家:???,阵营:收割者,评级:C 】。
收割者!
【……妈的……碰上硬点子了……那个玩‘凋零之吻’的是个队长级……】雷昊的心声充满了紧张和忌惮。
那三个收割者也发现了我们!
为首那个把玩邪花的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带着残忍笑意的脸,目光如同毒蛇般锁定了我们藏身的蔷薇丛。
“哟,我闻到小老鼠的味道了。”他舔了舔嘴唇,声音沙哑难听,“还有……新鲜血肉的香气。正好,我的宝贝们饿了。”
他轻轻一抛,手中那朵邪异花朵轻飘飘地飞起,花瓣张开,如同一个微型的黑色漩涡,开始散发出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扭曲光线的暗色波纹!
那波纹掠过,我们身旁那些艳丽的蔷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发黑、化作飞灰!
精神攻击!而且是范围性的腐蚀攻击!
雷昊脸色惨白,猛地举起能量步枪:“拼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
【……标记……共振……】
【……找到……你了……】
一个冰冷、熟悉、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意念,毫无预兆地、强行穿透了副本的壁垒,狠狠凿入我的脑海!
是顾宸!他竟然这么快就追到了这个随机传送的副本?!怎么可能?!
不!不是他本体降临!是那枚骨钉!他正在通过骨钉的标记,强行定位和感应这个空间!甚至……试图干涉?!
“呃!”我猛地抱住头,耳垂上的骨钉瞬间变得滚烫灼人!那灼热中带着一种蛮横的、试图接管一切的意志!
几乎是同时——
我们脚下的大地,猛地剧烈震动起来!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地底被惊醒了!
轰隆隆——!
前方那片空地猛地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一只由无数惨白根须和腐烂花瓣纠缠而成的、巨大无比的恐怖巨手,从地底猛地探出,一把就攥住了那个刚刚抛出邪花的收割者队长!
“不——!”那队长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骇尖叫,就被那巨手猛地拖入了深不见底的地缝之中!只留下几声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和戛然而止的惨叫。
剩下的两个收割者吓得魂飞魄散,扭头就跑!
雷昊也惊呆了,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突然出现又迅速缩回地底的恐怖巨手,以及那道开始缓缓合拢的地缝,脸色煞白。
【……地噬魔花……怎么会突然苏醒攻击?!而且偏偏攻击了收割者……】他的心声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只有我知道原因。
是顾宸!
他那隔着无尽空间的意志降临,通过骨钉的标记,无意间或者说随意地,引动了这个副本某个恐怖存在的注意,或者……直接激怒了它?而那倒霉的收割者队长,正好成了第一个发泄目标?
他是在在帮我?同时,他也是通过这种方式,在向我宣告他的存在,宣告我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那冰冷的、带着一丝戏谑和残忍的意念再次掠过。
【……看……我能给你……生路……】
【……也能……随时收回……】
【……听话。】
骨钉的灼热缓缓退去,重新变的无力。
我的修养再好也忍不住了
“MD”
雷昊猛地回过神,一把拉起还在颤抖的我:“快走!趁现在!”
我们两人跌跌撞撞地逃离了这片区域,直到再也看不到那片蔷薇丛和地缝,才在一个由巨大扭曲树根形成的天然树洞前停下。
雷昊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检查着四周,然后狐疑地看向我:“刚才……怎么回事?地噬魔花很少主动离开巢穴攻击,更别说精准攻击收割者了……你做了什么?”
我靠在冰冷的树根上,脸色苍白地摇头,无法解释。
难道要告诉他,是一个隔着世界都能随手捏死顶级杀戮机甲的恐怖存在,因为追捕我而无意间造成的?
雷昊显然不信,但看我状态极差,也没再多问,只是眼神里的警惕更浓了。
【……这人有点邪门……刚才那波动……不像普通玩家……得带回据点让老大看看……】
他打定主意,不再停留,示意我跟着他钻进树洞。
树洞内部比想象中深,向下蜿蜒,最终通往一个隐藏在地下的、简陋却颇有规模的避难所。里面大约有十几个人,大多带伤,神情疲惫而警惕。看到雷昊带我进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一个看起来是首领的、脸上有一道狰狞伤疤的男人走了过来:“雷昊,怎么回事?他是谁?”
“头儿,外面捡的,刚被传送进来,差点被腐涎花吃了。不过……”雷昊压低声音,快速将刚才遭遇收割者和地噬魔花异常苏醒的情况说了一遍。
伤疤男首领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深深的怀疑。
【……异常波动……精准攻击收割者……难道是‘园丁’那边新搞出来的什么诱饵或者实验体?】他的心声充满了不信任。
就在这时——
【区域通告(生存者阵营):‘净化之泉’守护任务即将开启!】
【地点:沉眠林地中央泉眼。】
【任务要求1:阻止收割者污染泉眼,守护至泉水净化完成。】
【奖励:根据贡献度发放生存点、阵营声望、稀有净化药剂。】
【警告:任务失败,全体生存者将受到‘凋零’惩罚!】
系统的通告突然响起,打破了避难所内紧张的气氛。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头儿!”一个负责通讯的女人焦急地抬头,“收割者那边肯定也收到通告了!他们绝对会倾巢出动!我们人手不够!”
伤疤男首领眉头紧锁,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权衡和……孤注一掷。
“你,”他指着我,声音低沉,“不管你是谁,有什么古怪。现在,跟我们一起去守护泉眼。如果你能像刚才那样‘引怪’对付收割者,最好不过。如果不能……”
他没说完,但眼神里的寒意说明了一切。
要么证明价值,要么被当作可疑分子处理掉。
我靠在冰冷的土壁上,感受着体内依旧空荡的精神和隐隐作痛的伤势,还有耳垂上那枚如同定时炸弹般的骨钉。
以及,心底那因为“净化药剂”四个字而猛地跳动了一下的渴望。
净化……能对付我身上的污染吗?
没有选择。
我缓缓站直身体,迎向伤疤男首领审视的目光。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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