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下的红月镇,褪去了夜晚那层令人癫狂的血色滤镜,显露出更加真实、也更加破败腐朽的内里。街道两旁歪斜的房屋门窗洞开,像一双双空洞呆滞的眼睛,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的灰尘和一种更深层的、类似于铁锈和某种东西缓慢腐烂的沉闷气味。
墨锋打头,步伐谨慎,手中那枚奇异徽章微微调整着角度,似乎能在一定程度上预警能量异常。熊爷紧随其后,巨斧扛在肩上,铜铃大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阴影角落,肌肉始终处于紧绷状态。小雅走在中间,手中的仪器屏幕闪烁着微光,不断记录着环境数据,眉头紧锁。
我走在最后,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身旁的银狼身上。它走得极其艰难,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腹部的伤口,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我几乎是将一半身体借给它倚靠,才能勉强支撑它前行。他不断将微弱的精神力通过接触渡过去,不是为了治疗(那杯水车薪),而是为了安抚它因剧痛而不时产生的痉挛,并最大限度地将【心念棱镜】的感知共享给它,帮助它避开地上尖锐的碎石和看不见的能量残渣。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一人一狼之间流转。银狼偶尔会抬起沉重的眼皮,用那双清澈却此刻布满痛楚的琥珀色眸子看我一眼,喉咙里发出极轻的、表示信任的咕噜声。
【痛……但他在……不能倒下……】它的意念简单而纯粹,带着兽类独有的坚韧。
街道漫长而死寂,仿佛没有尽头。偶尔能看到一些打斗的痕迹、干涸发黑的血渍、甚至是一些破碎的、无法辨认原状的肢体碎片,无声地诉说着此地曾发生的惨烈。但奇怪的的是,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仿佛所有死者都被这座小镇悄无声息地“消化”掉了。
终于,那座黑色的教堂轮廓越来越清晰。
它比远处看起来更加宏伟,也更加破败。哥特式的尖顶刺向灰白的天空,数个尖顶已经断裂,如同被巨力掰折的手指。彩色的玻璃窗几乎全部破碎,留下黑洞洞的窗口,像被挖去眼珠的眼眶。厚重的橡木大门半敞开着,边缘有着明显的、被暴力破坏的痕迹,上面布满了深色的、像是干涸血渍的污迹。
越是靠近,空气中那股铁锈和腐烂的味道就越是浓重,几乎令人作呕。
墨锋在距离教堂门口十几米处停下,举起手示意。他手中的徽章此刻正发出极其细微的、高频的震颤,表面流转的光芒也变得急促。
“能量残留很强,混乱,充满负面情绪。”墨锋声音低沉,“小心,里面可能比外面更危险。”
熊爷啐了一口:“妈的,哪个副本不危险?杵在这儿就能活命了?”话虽如此,他还是将巨斧从肩上拿下,握在了手中。
小雅快速操作着仪器,屏幕上一堆杂乱的数据滚动:“检测到多种能量光谱交织……有强烈的怨念波动,还有一种……奇怪的、类似于‘规则’束缚的感觉……像是……某种仪式失败后留下的诅咒场?”
【心念棱镜】也感知到了。教堂内部仿佛一个巨大的、沉淀了无数痛苦和绝望的漩涡。而在那漩涡深处,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外界恶意的……挣扎?或者说,不甘?
“有东西……还在里面‘活’着?”我不确定地开口。
墨锋眼神一凝:“活的?NPC?还是怪物?”
“不知道……很微弱,被庞大的负面能量掩盖着。”摇头。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熊爷不耐烦地低吼一声,率先迈步,小心翼翼地用斧头推开那扇半掩的、沉重的大门。
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仿佛推开了尘封多年的棺材盖。
一股更加浓郁的血腥味和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教堂内部的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缕灰白的光柱从破败的穹顶和高窗射下,勉强照亮中央一片区域。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见惯了血腥场面的熊爷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教堂的长椅大多东倒西歪,破碎不堪。而在地面上、墙壁上、甚至那高高的讲台上,布满了大片大片已经干涸发黑、几乎成为建筑物一部分的血痂!
这些血痂并非随意泼洒,反而像是构成了某种巨大而扭曲的、无法理解的仪式法阵的一部分!法阵的线条由深深嵌入地面的暗红色物质勾勒,即便覆盖了厚厚的灰尘,依然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令人心悸的邪恶能量。
而在法阵的几个关键节点上,赫然散落着一些残缺的、风干的人类肢体!它们被摆成扭曲的姿势,仿佛献祭的羔羊。
讲台之上,原本应该放置神像的地方,此刻却矗立着一个由惨白骨骼和黑色根须缠绕而成的、模糊的人形轮廓,它张开双臂,头颅低垂,仿佛在无声地承受着永恒的折磨。
整个场景,充满了亵渎与疯狂的意味。
“嘶……这他妈是什么邪教现场……”熊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墨锋脸色无比凝重,仔细查看着地面上的法阵纹路,越看越是心惊:“这不是普通的邪教仪式……这些符号……涉及到很高层次的空间扭曲和生命献祭……他们试图在这里召唤或者……禁锢什么东西?”
小雅则快速拍摄着照片,记录数据,声音带着学术性的冰冷:“能量读数显示,这个仪式进行到一半被强行中断了。巨大的反噬能量杀死了所有参与者,并将他们的血肉灵魂都固化在了这里,形成了这个永恒的诅咒场。那个……”她指了指讲台上的骨骼根须雕像,“可能就是主祭者,他承受了最大的反噬。”
我扶着银狼,缓缓走入教堂。银狼似乎对这里的气息极为不适,发出低低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呜咽,身体绷紧,却又因虚弱而无法做出更多反应。
【讨厌……这里……很坏……】它的意念传来。
我的注意力却被讲台侧面,一具相对“完整”的尸骸吸引了。
那是一个穿着神父袍的枯骨,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成为法阵的一部分,而是蜷缩在讲台后的阴影里,怀中紧紧抱着一本厚厚的、用皮革包裹的书籍。他的头骨碎裂,像是被重物击中,但姿态却像是在保护怀中的东西。
那丝微弱的、“活着”的挣扎感,正是从那本皮革书中散发出来的!
“那里!”我指了过去。
墨锋也立刻注意到,几人小心地避开地面上诡异的血痂纹路,靠近讲台。
墨锋用刀尖小心翼翼地将神父枯骨的手臂拨开,取出了那本皮革书。书籍入手沉重,封面没有任何字样,却沾染着暗沉的血渍。
就在墨锋拿起书的瞬间——
那具神父枯骨竟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哗啦一声彻底散架,化为了一堆灰白的骨粉。
而书中那丝微弱的挣扎感,也骤然清晰了起来!
墨锋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沉重的封面。
书页并非纸张,而是一种未知生物的皮,上面用已经发黑的血液书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大部分内容都是关于那个邪恶仪式的记载,充斥着疯狂和亵渎的语句。
但很快,我们找到了关键的信息。在仪式的最后部分,笔迹变得极其慌乱和绝望:
【……失败了!全都失败了!‘红月’不是恩赐,是诅咒!是来自深渊的注视!】
【它骗了我们!它要的不是通道,是锚点!它将降临于此,吞噬所有,将小镇化为它的血肉巢穴!】
【我们打断了仪式,但……太迟了……‘红月’已经渗入大地,与所有人的灵魂绑定……我们无法离开,永远无法离开!】
【教堂地下……‘圣骸’……或许能……短暂隔绝……但需要……‘纯净之心’……才能……】
【后来者……如果……找到‘星火’……或许……】
字迹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几乎无法辨认。
信息量巨大!
红月是诅咒,来自某个“它”。仪式失败,但红月已经和整个小镇绑定,无法离开?教堂地下有“圣骸”能短暂安全?需要“纯净之心”?还有“星火”……
“‘星火’……”墨锋猛地抬头,看向林眠
我心中剧震!星火之匣!那半枚狗牌碎片中的留言也提到了!它似乎是对抗“它”或者系统的关键!
而“纯净之心”……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银狼。银狼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清澈的琥珀色眸子望着他。
【纯净之心?】银狼的意念传来一丝疑惑,它并不理解这个词,但它能感觉到林眠的情绪。
就在这时,小雅忽然指着银狼,对林眠急促说道:“快!用你那个治疗道具!就现在!”
我一愣,随即想起系统奖励的【纯净花露】。我立刻取出那根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水滴,毫不犹豫地滴进了银狼颈部的皮毛!
柔和的生命能量迅速注入,银狼身体猛地一颤,腹部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血肉蠕动,新的皮毛生长出来。它疲惫的眼神迅速变得明亮,呼吸也变得有力起来。
不过十几秒,治疗完成。银狼身上的外伤竟然痊愈了!它兴奋地站起身,抖了抖银亮的毛发,发出了一声充满活力的低吼,亲昵地用大头蹭着林眠。
众人都松了口气。
然而,小雅却死死盯着她的仪器屏幕,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怎么了?”墨锋察觉不对。
小雅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我和环绕着他欢快踱步的银狼,声音干涩:“它的生命体征恢复了……但是……它的能量签名……和这个副本的底层波动……完全绑定在一起了……”
她顿了顿,说出了那个残酷的结论:“它……不是野生生物,也不是玩家的召唤物。它是这个副本规则的一部分,一个……特殊的NPC单位。它的存在依赖于‘红月’的能量场……”
“什么意思?”熊爷没听明白。
我的心脏却猛地一沉,明白了。
墨锋替他说了出来,声音低沉:“意思是……它无法被带出这个副本。一旦我们完成任务离开,它要么会随着副本重置而消失,要么……会永远被困在这里,独自面对每一个循环的红月之夜。”
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刚刚因为银狼痊愈而升起的喜悦瞬间冻结、粉碎。
银狼似乎也感应到了我骤然低落绝望的情绪,停止了撒欢,疑惑地歪着头看着我,喉咙里发出不安的呜呜声,用鼻子轻轻拱我的手。
【怎么了?不开心?我好了呀。】它的意念单纯而直接。
看着它那双全然信任、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找到了线索,知晓了部分真相,甚至有了下一步的目标(寻找教堂地下的“圣骸”和所谓的“纯净之心”)。
可他没想到,代价可能是……永远失去它。
这个在绝境中一次次保护他、与他生死与共的伙伴。
该怎么办?
抛弃它,独自离开?
还是……为了它,永远留在这个绝望的血色牢笼之中?
冰冷的抉择,如同红月镇的夜,无声地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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