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白雾吞噬了一切,将破败的村庄裹挟成一团模糊混沌的灰影。视线被压缩到不足三五米,连脚下泥泞的路都看不真切。唯有那无处不在的、甜腻腐臭的脂粉香气,如同雾霭的灵魂,无孔不入地钻进肺叶,缠绕在舌尖,带来阵阵恶心与眩晕。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雾气深处传来的哼唱。
无数个麻木平板的声音,男女老少都有,重叠交织在一起,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哼着那本该欢快的婚嫁曲调。没有喜悦,没有祝福,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和僵硬,如同送葬的挽歌被强行套上了喜庆的皮囊。
这诡异的合唱从四面八方涌来,在浓雾中回荡,根本无法判断声源。仿佛整个村子的村民都变成了提线木偶,在某种意志的操控下,上演着这场绝望的庆典。
我们四人背靠背围成一圈,武器向外,警惕地注视着翻滚的雾墙。每一次雾气的涌动都让人心惊肉跳,生怕里面会突然冲出什么东西。
“这雾……不对劲。”林茜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我的感知……好像被隔绝了,延伸不出去。”她尝试动用某种探查能力,但显然失败了。
陈铭脸色难看地点头:“我也是。这雾不仅能见度低,似乎还能干扰甚至吸收能量和精神力。”他之前布下的几个简易警示符咒,在雾起的那一刻就瞬间失去了联系。
我的【心念棱镜】本就被压制,此刻更是如同被蒙上了厚厚的油脂,对外界的感知变得极其模糊和迟滞,只能勉强捕捉到那无处不在的、充满恶意的精神哼唱和脂粉香气中蕴含的混乱波动。掌心的碎片共鸣也微弱到了极点。
唯一的好消息是,顾宸的状态似乎稳定了一些。浓雾和哼唱声似乎对他体内那冰冷意志的活跃度有所压制,让他自身的意识获得了片刻喘息。他握紧长刀,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虽然依旧疲惫,但那份属于战士的敏锐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不能停留。”顾宸沙哑地开口,声音依旧干涩,但清晰了不少,“这雾和声音……像是在……‘清场’。”
“清场?”我心头一凛。
“为真正的‘仪式’……做准备。”他补充道,目光投向哼唱声最密集、也是脂粉香气最浓郁的村东头方向,尽管那里此刻只有翻滚的白雾。
我们必须移动,但不能盲目。天知道这雾里藏着什么。
“先试着往回走,找到疤脸他们。”林茜提议,“人多力量大,而且他们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
无人反对。留守组虽然实力较弱,但也是重要的信息源和战力,不能轻易放弃。
我们凭着记忆和微弱的方向感,小心翼翼地朝着之前院落的方向挪动。每一步都踩在湿滑泥泞的地上,发出轻微的噗嗤声,在这被哼唱声充斥的环境里微不可闻,却让我们自己的心跳声如同擂鼓。
雾气似乎有生命般,随着我们的移动而流动,时而稀薄些许,露出前方几米歪斜的屋角,时而又浓郁得伸手不见五指。那平板哼唱声也忽远忽近,有时仿佛就在一墙之隔,有时又缥缈得像在天边。
走了大约一刻钟,按照距离早该到达那个院落,但我们眼前依旧只有无尽的浓雾和模糊的房舍轮廓。
“鬼打墙……”陈铭脸色发白,低声咒骂,“这雾有问题,我们在绕圈子!”
他蹲下身,用刀尖在泥地上划下一个标记。
我们又尝试走了几分钟,果然,再次看到了那个标记!
彻底被困住了。这雾不仅是遮蔽,更是一个巨大的迷宫或者说……囚笼!
“怎么办?”林茜的声音带上了绝望。手臂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那青黑色似乎蔓延了一丝。
顾宸停下脚步,闭上眼,似乎在极力感知着什么。几秒后,他猛地睁开眼,指向一个方向——并非我们来时路,也非村东头,而是村庄更深处、靠近中心区域的某个方位。
“那边……雾气……有‘缝隙’。”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显然这种感知对他消耗极大,“很微弱……但……是唯一不同的地方。”
不同的地方?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生机。
没有更好的选择。我们调整方向,朝着顾宸所指,加倍警惕地前进。
越往那个方向走,脚下的路似乎越发平整,两侧的房屋也似乎更加……“完好”?虽然依旧破败,但那些被木板钉死的窗户少了,甚至有些窗棂上还残留着褪色的窗纸。
那麻木的哼唱声在这里也似乎减弱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
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夹杂在哼唱的背景音里,需要极其专注才能捕捉到。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我们循着那微弱的啜泣声,拐过一个弯角。
雾气在这里似乎淡薄了一些,能勉强看清前方是一座比周围房屋稍大、带着一个小小院落的宅子。院门虚掩着,没有挂红布,也没有贴喜字,在这被喜庆旋律笼罩的村庄里,显得格格不入的冷清。
而那压抑的啜泣声,正从那虚掩的门缝里清晰地传出来。
里面有人?一个没有被“同化”的村民?
我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顾宸示意我们警戒,自己则悄无声息地靠近院门,透过门缝向内望去。
片刻后,他退回对我们点了点头,低声道:“一个……老婆婆。在哭。看起来……正常。”
正常?在这个鬼地方?
风险极大,但这可能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突破口。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院门。
吱呀——
老旧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院子很小,打扫得却很干净,没有杂草。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灰色布衣、头发花白稀疏的老婆婆,正背对着我们,坐在一个低矮的小木凳上,肩膀一下下地抽动着,发出压抑的、令人心酸的哭声。
听到门响,她的哭声戛然而止,身体猛地一僵,极其缓慢地、带着恐惧地回过头来。
那是一张布满深深皱纹、写满了沧桑和疲惫的脸,眼睛浑浊,眼眶红肿,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她的眼神里没有村民那种空洞和麻木,只有深切的悲伤和……一种看到我们后的巨大惊惧!
“你……你们……”她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后退,差点摔倒,声音嘶哑颤抖,“外乡人……快走!快走啊!不能待在这里!今晚……今晚就要……”
她的话语因为恐惧而混乱,但那份焦急和警告无比真实。
“婆婆,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林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今晚就要?”
“完了……都要完了……”老婆婆浑浊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恐惧地看了一眼院门外浓雾弥漫的天空,压低了声音,如同呓语,“‘她’要彻底醒了……这次……这次需要最多的‘养分’……所有的‘姐妹’……都逃不掉了……”
养分?姐妹?
我立刻联想到了那口井里蠕动的发丝!
“新娘……到底是什么?”我上前一步,急切地问道。
听到“新娘”两个字,老婆婆猛地打了个哆嗦,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仿佛光是听到这个词就会招来灾祸。
“不是新娘……是……是‘魇’!”她几乎是尖叫着吐出这个字,然后又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惊恐地四下张望,生怕被什么听到。
“它……它不是我们村的……是很久很久以前,发大水,从后山那个无底潭里漂出来的……一具……穿着红嫁衣的女尸……”老婆婆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回忆,“当时谁碰谁死……后来……后来当时的村长请来了一个游方的和尚,和尚说镇不住,只能‘喂’……用未嫁女子的精气神和头发‘喂’它,让它继续‘睡’……”
“所以就有了……婚礼?”陈铭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婚礼……是献祭!”老婆婆哭道,“每次它快醒了,就要办一场‘喜事’,把它以前那身破嫁衣拿出来,逼着一个女孩穿上,当做‘新娘’,然后……然后把村里所有适龄的女孩都骗去‘梳妆’,沾染‘喜气’……实际上,就是把她们……把她们变成‘它’的养分!头发被吸干,人就变得痴痴傻傻,变成行尸走肉……就像外面那些人一样!”
我们听得遍体生寒!原来那些麻木的村民,那些红衣纸人,根本就是以往被部分吸取了精气神的受害者!而井里的头发,是彻底被吸干后的残留物!
“那口井……”
“那是……‘妘’平时沉睡的地方……也是……处理‘废料’的地方……”老婆婆恐惧地说,“多余的……没用的头发……都扔进去……”
“这次为什么不一样?”顾宸突然开口,声音低沉,“你说‘彻底醒了’?”
老婆婆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因为……因为‘它’快要‘吃饱’了……这次需要的‘养分’最多……所有的……所有沾染过喜气没死的,这次都会被彻底吸干!连外面来的……你们这样的……也不会放过!它需要更多……更多的头发……变得更‘完美’……”
她看向我们,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和恐惧:“你们……你们也被标记了……跑不掉的……那香气……就是标记……等到午夜……‘迎亲’的队伍就会来……把所有人都抓去……完成最后的‘上妆’……”
彻底的苏醒!无差别的猎杀!
这就是“真假新娘”的真相!根本没有真假,只有一个披着嫁衣的古老邪物,和一场持续了不知多少年的、用人命和青春填充的血腥盛宴!
而我们现在,也成了这场盛宴的“食材”!
就在这时——
咚咚咚!咚咚咚!
村子的各个方向,突然响起了沉重而缓慢的鼓声!
如同敲击在心脏上,让人气血翻涌!
雾气中的哼唱声陡然拔高,变得更加响亮和……狂热!
老婆婆脸上血色尽失,瘫软在地,绝望地喃喃:“……来了……催妆鼓响了……‘它们’……要开始‘迎亲’了……”
浓雾翻滚,仿佛有无数影影绰绰的身影正在其中汇聚。
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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