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秉迟疑着歪过头去，像心内交战，又像委屈巴巴。
半晌轻声嗫嚅道：“小林老师，我错了。我知道，太过关注齐云哉是我的不对。”
林蹊正要说自己并非此意，却见对方伸手过来扯了扯自己的外套袖口，半天拉住不动，只是轻声道：“我明白的，比起他，我更应该多关心些林蹊公子。毕竟那位林蹊少爷，跟你关系才会更密切嘛……”
林蹊下意识圆瞪起眼，等会儿，他是这意思吗？这人怎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还把这肉麻的话说的这般清新脱俗，倒让林蹊自己进退两难起来。
“你……”林蹊叹气，最终还是说了心中实实在在的想法：“我发现，自从认识你之后，我不自觉叹气的次数直线上升，止都止不住。”
“是吗？”姜秉却笑了起来：“为何是叹气，我说的话有那么让你无语吗？”
林蹊默不作声瞅他一眼，想了想还是没抽回袖子，只是由着他拉着向前走去，“好了，天凉风冷，我要回办公室了。”
“哎，好呀，咱们快走。”姜秉见对方换了话题，忙不迭自己寻个台阶就蹦跶下来，扯着林蹊的衣袖，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的鞋帮先是一前一后打在地板上，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中劈啪作响，逐渐近趋同步，不知是巧合，还是谁存心为之。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林蹊突然开口，若有若无地扫了姜秉一眼，却不等他有所回应，便又很快扭过头来，看向一个个在他们身后慢慢退去的教室。
隔过门窗，能大概看到其中坐着学生，即便是眼下不亲眼见到，林蹊也能想象到他们脸上会出现的神情。
求知若渴，像是初升的朝阳。百无聊赖，像是冬日的冰潭。只是无论如何的面容，皮肤之下蕴含的，都是汩汩涌动的血脉与希望。
林蹊在他们身边穿行，只觉得自千百年前支撑不住闭眼之后，如今能来到这样的环境，看着人一生中最青春明媚，胸无芥蒂的岁月，恍如回到了自己的那段时光。
如此恍如隔世，却颇为欣喜。心中从未如此舒畅，一时间对姜秉说话时的言语都变得轻快起来。
他那厢是明快起来，只是姜秉却无法安然处之。
“啊？”姜秉面上犹自撑着疑惑道：“什么干什么？我不是一直在学校吗？”
“当然不是，你中途应该出校了……但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方才有什么急事要马上解决吗？但看你的样子，事虽急，却不紧。”林蹊边说边轻扬嘴角，似乎不过是随口一问，但落在一旁的姜秉耳中，却全然不同。
姜秉觉得手心微微有些汗湿，不自觉地放开了林蹊的袖子，林蹊察觉到后，瞅他一眼，没说话。
“那个……我……”
姜秉左顾右盼，“你……你怎么知道的？”
“没什么，本来我也是随便问问，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可以直说。”林蹊亦不正面回答，只是不动声色地释放了一丝好意。
只是此时，那边的姜秉心中在想什么，林蹊也不得而知。这人即便是方才揪着他袖口时，也是格外小心地没有肢体接触，他对姜秉的心声只能无从得知。
林蹊在心里摇头，没想到这许多年过去，他还是本能地想将身边各种人的心里反应和真实一面纵收眼底。明明非必要，无所谓的……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办公室门口，姜秉正要推门，眼前却骤然出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骨节分明，却又轻巧纤细。一瞬间来不及反应，双方的手碰在了一起。
电光火石，姜秉觉得心中涌起一股格外熟悉的感觉。
林蹊勾起嘴角，继续伸手向前，轻轻一推，门开了。
迈步进去之前，他扭身看向姜秉，顺带着自然地歪歪头：“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吗？”
二人眼珠错也不错地碰撞在一起，姜秉看向那反照出阳光的瞳孔，似乎能看到其间像月球环形山般的纹路。
“你猜啊。”
林蹊说罢，眯眯眼睛，像只秋日里随心所欲晃荡一圈后，打着盹儿舒展筋骨的猫，得了猎物便洋洋得意地翘翘胡须，好不惬意。
他轻巧地走进室内，不留痕迹地错开姜秉，走到自己的新工位前稳稳坐下。
姜秉呆在原地，眨巴着眼似乎还在回味什么。他看着秋日午后的阳光在树杈之间漏下来，洒进这小小一方天地，林蹊就安然地坐着，手中翻着书卷，格外静好。这般样子，倒像是……
“姜？你跟这儿杵着干啥呢？进去啊？等谁邀请你呢？”一只手说着话揽过姜秉的肩膀，林蹊闻声，也回过头去。只是他转头瞬间似乎看到姜秉翻了个白眼。
雷逸不知从何处溜达出来，手里抱着一摞厚厚的数学试卷，带着姜秉就往办公室里进。
走到林蹊桌前，雷逸正想放下手中的东西，却和坐着的林蹊对视了个正着。很快嘿嘿笑了几声，“哎呀，抱歉蹊蹊，我给忘了，咱俩换工位了来着。”
他放开一边的姜秉，把手里试卷往肩膀上一架，哼着曲儿就走到隔了条过道的工位上，啪的一生扔下卷子，把自己栽进转椅里，长声叹气。倒吓了坐他对面的刘彤一跳，手里改作业的红笔都噼啪掉在了地上滚了个几圈。
“不是我说，你看看啊，啧啧啧……”雷逸边说边咋舌：“怎么这群小孩子能把数学卷子写成这副鬼德行。怎么能写出来的呢？我真的很好奇啊，与其自创思路，跟着定义和概念走不是更容易吗？这要换成是我当年的同学啊……”
“哼，你当年？”刘彤冷冷把眼皮掀了起来，说道：“你当年的事，可谓是家喻户晓。不收钱，给同学补课，一补就是全年级，老师都不如你敬业，你要是那时候年纪再大一点，老师都得下岗。”
雷逸扁扁嘴，站起身来走到一边捡起刘彤掉下的红笔，轻轻放在她桌上，“这话说得，当年你们不也确实有所受益嘛……”
说着说着，他走回自己椅子里歇着，眼角都耷拉下来，像只沮丧的兔子，“你补了补课，数学不是提高了二十多分嘛……现在倒来讽刺我……”
“我哪有讽刺？就是随口一说，再说之前毕业的时候，全年级都连请你好几天的客好嘛？早晚连轴转的，还是你说吃不动了我们才停了的，可没有不感激你的意思啊。”
刘彤拿起红笔在手中飞快转了几圈，继续在试卷上勾勾画画，话题突然就转移开了，“不过也是，你说说，不过是一个开学的摸底，结果发现这群孩子连底裤都没有……高一一年算是白教了，这么多答案想着不费劲吗？背个古诗有那么难吗？还没让他们背史记呢，是吧林老师。”
林蹊见这热闹里突然提及自己，也只笑笑，“也别太苛责他们了，古诗嘛，就算是古人，背起来也有吃力的。”
他可没忘了之前让那小书童背几首诗时，给对方折磨得。明明都快是过目不忘的本事了，却就是不爱背诗，话本戏文他倒是信手拈来，真不知这些天赋统统浪费在了哪里。
刘彤见林蹊这般说，只是噘噘嘴，似乎不以为然，“要我说啊，林老师你就是脾气太好，太宠他们了，玉不琢，不成器啊。有时候还是要敲打敲打才行，否则小孩儿一个个上房揭瓦，都要上天了。”
林蹊嘴角含笑，“也是，论起教育学生，我自然是不如刘老师，之后也要多多向您讨教问询。”
刘彤把笔放下了，看看林蹊，又瞅瞅姜秉，开口道：“林老师客气。姜老师……你辛苦了……”
这下，换做林蹊不明所以了。他不明白说得好好的，为何会突然提及姜秉。
姜秉点点头，“不辛苦，雷老师……才是真的辛苦。比我辛苦的时日，长多了吧。”
林蹊扭头看看姜秉，只听得雷逸无奈叹息：“不辛苦，应该的，没办法，我尽力。”
“哼，又在打什么哑谜。”刘彤拿起笔嗖嗖转了几圈，继续改起了试卷，不再理会这几人。
林蹊正想弄个明白，被遗忘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嗡嗡作响，他拿出一看。
屏幕上闪烁着一条信息，林蹊顺手点开绿色的小方块来看，只见里面赫然出现几句有来有往的内容，似乎与他那时写给旁人的信件一般，只是更为简单扼要。
屏幕上书：“蹊，今天上班如何啊？下班一起吃个饭去？”
林蹊反应过来前，便已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吃饭？还吃……
他往上滑了滑屏幕，看了看发信人。
……
很好，昨天不是刚和你吃过饭吗？吃完就给原主送走了，今天要是再跟你吃，只怕连他都得被送出这具身体。
“在看什么？愁眉苦脸的。”
姜秉不知何时来到他近身后，林蹊对此人神出鬼没的行迹已经有些熟悉，便也没有大惊小怪，只是随手晃晃屏幕给他看。
“没事，我的大学……舍友，约我出去吃饭。”
“不行。”
话音未落，姜秉突然就抢话一般说出这两个字，林蹊倒被他晃了下心神，脱口问道：“为什么？”
姜秉垂头看看林蹊，眼睫浓密，遮住了其中的情绪，林蹊看不分明，只听他解释道：“开学第一天，你一定很累了，回去休息吧。”
不知是否是林蹊的错觉，姜秉这番话听上去似有疲惫，对方却很快降低了音调，轻声道：“想去，也没什么啊……我就是怕你太累了，刚上班，别让自己太忙了。”
林蹊收回手机，想了想，“嗯，你说的也有礼，吃饭自己做即可，出门聚首……总是一桩事。”
说完，循着原主使用手机的打字习惯，点来点去，尽可能不太疏离地回应了对方，说今晚累了，还是算了。
一边雷逸和刘彤面面相觑，“出门……吃个饭而已，也会增加负担吗？”
“不明白。”
姜秉轻笑出声，那二人的目光闪电般齐刷刷照了过来，像探照灯。
姜秉不多理会，只是继续对林蹊笑着说道：“你自己做饭？你会做吗？”
笑得，关于出门聚餐累不累……
也许这就是i人和e人的沟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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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何人不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