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蹊似乎没料到林秉能这么堂而皇之地喊出声来，一时有些无奈，轻抚住额头，看看他。
来府里的第一晚，就给他提这么复杂的要求，这可真是……
林秉瘦小的身子在新换的干净衣服里晃来荡去，林蹊微微皱眉。
看来还是得照着他的身子做几套衣服，自己从前穿过的对他而言还是大了点。
林秉吃饱喝足梳洗干净后，一张小脸虽然还是面黄肌瘦，但那双眼眸却显得更为明亮，和黑夜里的烛光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不……不行吗？”林秉看到林蹊的眉心，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身子。
“不是。”林蹊看着他瑟缩起来，忙说道。
“那……可以吗？”林秉试探性地问着，一双眼睛眨巴着像是乞求肉骨头的小狗崽。
林蹊有些忍俊不禁：“你这小孩儿怎么回事？我一皱眉头你就害怕，那刚才为什么不计后果地跑进来？”
“嗯……因为……”林秉支支吾吾：“因为我……我……梦见我遇到少爷就是一场梦，醒过来我还是在那个漏风的小屋里，在嘈杂的街巷上……我心里慌，我就想见到少爷，确定我真的不是无家可归的人了……”
“你不是无家可归的人，也不是可有可无的人。”林蹊哄着他：“你已经是我们府里的一员了，我给了你名姓，就不会再随意丢开你。”
“真的吗？少爷？”林秉一双大眼水汪汪地看着他。
“我很怕麻烦的，带你回来再扔你出去？我不愿意费这种功夫。”林蹊随手拂过一缕挂在颊边的头发，淡声道。
谁知林秉见了这般模样，竟抿起了嘴，直看着他发呆。
“咳。”林蹊轻咳一声，“你在看什么？”
“啊……没什么！”林秉慌忙后退几步，却还是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林蹊。
“那个……少爷……您的头发，真好看。”林秉咧着嘴露出个小虎牙笑道。
……
“咳。”林蹊又一声咳嗽，“行了，不早了，明日起来我还有事，你想睡就暂且先睡在这里吧。”
林秉点头如捣蒜，只是过了一会儿又问道：“少爷，我睡哪儿啊？”
……当然是……
林蹊看了看地面，又瞅了瞅这少年单薄的小身板……
看了看椅子，为了不让自己太过安逸，连个靠垫都没有……
看了看窗边……透风，再盖被子吹着头着了风寒也是难受，何况这几天天气不好，只怕就要下雪了。
左右看看都不合适，林蹊抬起头，看看这少年一脸真挚单纯。
“你……先上来睡吧。”
少年的眼睛睁大了。
“咳。”林蹊道：“当然，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明天乖乖回你的房里休息。”
“嗯！谢谢少爷！”
林秉兴冲冲地冲他笑，明亮灿烂，林蹊突然觉得连烛火都有些黯然失色，心里腾起一阵温暖：
这小孩儿，应该也是自己鼓足了勇气才跑过来的吧，若是真的拒绝了他，只怕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得蔫好几天。
林秉站到了床边踌躇着，似乎不知道从那边上来，他瞅瞅林蹊，又低下头去，似乎有些羞涩。
“你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刚才自己跑着来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呢？”
林蹊笑着冲他招招手：“好了，我给你让开点，你从这边上来。”
林秉乖巧地点点头，几步走上前来，从林蹊的被子边上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
林蹊给他让出半边的床和被子，正想去把蜡烛吹熄，却感觉有只小手拽住了自己的衣袖，他的身子没起来。
……
这小孩儿，看着干干瘦瘦的，力气倒不小。
林蹊扭过头去，轻声问道：“怎么啦？”
“少爷……”林秉眨眨眼，看着他道：“可不可以不关灯。”
林蹊笑道：“你不喜欢黑吗？”
小孩儿抓着他的寝衣袖子使劲地摇头，半晌却又有些颤颤巍巍地看向林蹊的表情，似乎是怕他生气。
林蹊轻轻摸摸他的头顶，“没事，不喜欢黑我们就不熄蜡烛。”
林秉的眼睛亮了亮，又用力地点点头：“谢谢少爷！”
林蹊道：“睡吧。”随即躺了回去，自顾自闭上眼睛尝试再次入睡。
身边的小孩儿一动不动，似乎格外僵硬，林蹊虽有感觉，却也没戳穿他，只是想让自己先睡沉了，林秉也就不会太尴尬。
……
根本睡不着……
林蹊自从五岁起就没和别人睡过一张床，哪里感觉过这种卧榻之侧还有一人的滋味，十分的……不放松。
只是他既已经答允了林秉，就绝没有再把小孩儿赶回去的道理。
他轻轻翻过身去，背对着他。
……
烛火好晃眼，睡不着……
好想把手遮在脸前面……但是这样太明显了会不会伤到这小孩儿，本来就颤颤巍巍的看人眼色……
林蹊心里长叹口气，也罢，一晚上而已，明天早点睡就补回来了，年纪还轻，倒也不妨事。
“少爷……您睡了吗？”身后传来一声响动，林秉似乎向着他的身边挪了挪。
“还没，怎么了？”林蹊道。
“少爷，你不会嫌我烦吧……”林秉有些嗫嚅着说。
要是真嫌你烦，早把你扔出去了。
“不嫌。”林蹊道。
“嗯……少爷，我睡不着，我想……”
林蹊有些想笑，若按一般情况，林蹊肯定要觉得这小孩儿想一出是一出，真真麻烦。却不知为何，此时心里一点烦躁不耐都没有，只觉得这小孩儿倒当真有趣，不知道又有什么事儿。
“你不会是想让我给你讲故事吧，那我可不擅长。”林蹊笑道。
“不……不是的！”林秉急忙辩解道：“我就是觉得，这一切像一场梦一样。”
林蹊静静听着，他可以理解林秉的心情，骤然被人从街上救了下来，还给了一个冬日里温暖的屋子可以安心睡去，然而这一切对于直到昨天还尚无名姓的小孩儿而言，的确像是梦都不敢梦到的奇事。
只是……
林蹊转过身来，正好碰到林秉直勾勾盯着自己后背的一双眼睛，其中似乎映照出了烛火的影子，他看着对方说道：“不是梦，以后这就是你的生活了。”
林秉把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少爷，我能拉拉您的手吗？”
林蹊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少爷，你的手好暖。”
“不说您了？”
林秉摇摇头，“我不想这么叫，感觉好有距离感。虽然少爷对我有大恩，又赐我名姓，如同我的再生父母一般……”
“好了你打住，我没有你这么大的孩子。”林蹊扑哧笑了出来。
“不是……”林秉结巴了起来，抓着林蹊的手用了些力气。
若是换一个人，林蹊定然要直接甩开对方，只是此时握着他的人是这个初识了一天的小孩儿，林蹊说不清楚当时是什么心情，只是并不反感这小孩儿的触碰。
上一个他不反感的孩子，还是自己的妹妹。
难道只有一天，他就打心里把这孩子当做自己的弟弟了？
林蹊有些惊讶，没想到他还有上大街乱认亲戚的癖好。
只是捡这一个也就算了……要是碰见一个拉回来一个……那也是有些吃不消。林蹊自问不是什么大善人，就算是往常有些事情看不过眼也会多方权衡不会出手，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
他看到那少年不顾一切冲上前去的样子，和那双瞳孔里的光，就发自内心地后怕，看着那个小孩儿，林蹊莫名觉得，闹市非他该停留之地。
于是他才急赶上前去，挡下了即将落在少年头上的那一擀面杖。
如今和这少年相处下来，林蹊更加确定，这样的孩子，聪敏机灵，善于审时度势，也有适度的勇敢……未来必成大器，他可以为五斗米折腰，可以为国效忠，可以贪婪**，可以傲骨铮铮两袖清风……
但无论如何，不可以在长大之前夭折在区区擀面杖之下。
“少爷，我……自从父亲走后，便再没人唤我的小名了……”一声轻唤让林蹊回过神来。
“嗯？那你说的朋友平时是怎么叫你的？”林蹊好奇道。
“他就叫我……”林秉在被子里扭动几下。
得了，这小孩儿还害羞起来了。
“叫我……老大……”林秉说完，脸上似乎都染上了一片赤红。
“噗。”林蹊笑出了声：“这可真是个简单易懂的称呼。”
小孩儿的脸越来越热，有些不满地嚷嚷道：“少爷取笑我！”
“我哪儿敢呢？”林蹊打趣道：“大哥……”
“少爷！”
“好了，不逗你了。”林蹊又一个人在那边哈哈笑了半天才停下，只觉得好久没这么笑过了，自从母亲身体每况愈下，和父亲两个人的争吵越来越多之后……
林蹊揩揩眼角，又笑了几声才轻咳一下道：“好了，你说说吧，咳，你父亲，从前都叫你什么？”
林秉这回倒是显得有了准备，抓住被子一角看着林蹊，正色道；“那你可不准笑了。”
林蹊道；“当然，这可是你父亲唤你的名字啊，我怎么会笑呢？不会的，我保证。”
“那……那我告诉你了……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哦！大小姐也不可以！”林秉嘟着嘴看着林蹊道，“你一定要保守我的秘密呀！”
林蹊无奈：“那你的意思是，我以后不可以这么叫你吗？”
“少爷想这么叫我吗？”林秉有些惊喜地瞪圆了眼，眼尾都晕上了欢喜。
“再说吧，你先说来我听听？”林蹊看着林秉的双眸说道。
“那……我凑近过来告诉你。”林秉试探着向他的身边过来，林蹊觉得胸口莫名有些僵硬，虽说有点想推来这人，却又不想伤他的心，或者说……似乎让他凑近过来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林秉越来越近，嘴唇轻轻张开，说了两个字。
“宝宝。”
姜秉低下头，紧了紧环住林蹊的臂膀，一声喟叹：“你终于又这么叫我了。”
林蹊埋在他的胸口，只觉得泪水簌簌而下，贴在姜秉的衣服上摩擦出了更滚烫的温度。
“我刚才还以为你走了。”
“嗯？怎么可能？”姜秉贴着林蹊的脖颈，一点一点传递过来他身上的热度。
“我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吗？那啥无情可绝对形容不到我的身上。”
“哼。”林蹊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揩揩眼角坐到沙发上抱起双臂，扬扬头看着姜秉：“那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时过境迁，你不再是我手把手带大的孩子了。”
“什么手把手？你没说一把屎一把尿我真的要感激你了。”姜秉也跟着坐到一边。
“哎，再说了，我不过比你小五岁嘛那个时候，你也就是教我继续读书习字来着……怎么就是手把手带大的了？还孩子……”姜秉鼓着嘴辩解道。
林蹊破涕为笑：“怎么就不是了？刚来我家第一天，是谁大半夜跑到我的房间非要和我一起睡的？还不许吹蜡烛，那光晃了我一晚上，旁边却有个小猪呼呼地打呼噜。”
“你……”姜秉扶额：“谁没有个小时候……这种黑历史就放了我吧……”
林蹊笑道：“那可不行呢~宝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