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摩伽这个人,关孤知之甚深,非但行动谨慎,思想周密,鬼点子也特别多,他的武功更是强悍诡异,与众不同,形成另一种崭新的格调。maxreader
夏摩伽原是江湖上一个古怪的门派——“铁冠门”出身,‘铁冠门’的弟子有一个共同的突出点,即犷野与勇猛,而他们的武功路数也全以旷野及猛烈为主,便是因为如此,创立于四十年前的“铁冠门”,当初有十多个本领高强的能手行道江湖,而四十年后,这些弟子却凋零殆尽,整个门派只剩下夏摩伽与他的一位师兄存在了,“铁冠门”式微而逐渐消灭。
夏摩伽投入“悟生院”栖身,他的师兄早已隐居“天目山”中,幸亏夏摩伽出道出得晚,比起了的第一批师兄们约晚了二十余年,否则,只怕他也早就因为过份的剽悍而遭到厄运了……
在夏摩伽的这大半生来,他最注重的便是一个“义”字,为了这个字,他可以抛头颅,洒热血,毫无反顾,对于关孤,他便强烈的表露出他的义气上的骨格与赤诚来,虽然他长了关孤十好几岁,但在为人及处世上,他却对关孤敬服得五体投地,甚至甘以长年居卑,尊关孤为首。
可是,在生活情感上,他便往往倚老卖老,以待幼弟般照拂关孤了,他与关孤相关多年,建立了一种比朋友更亲,比兄弟更厚的情谊,这种情谊,关孤与夏摩伽全知道,大约生死也分不开,解不开了……
严光祖从内室端出两杯香茗献上,又默默离开。
关孤轻啜了口茶,用嘴微微吹动浮在杯面上的几片茉莉花,一边玩弄着那只莹白洁细的精致杯盖儿,悄悄的,他道:“明天,我又要出差了。”
夏摩伽怔了怔,道:“明天,又要出差?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才和禹老板吵起来的?”
关孤点点头,道:“我坚持不接,他火了,只有用院规与谕令来压我。”
夏摩伽愤愤不平的道:“妈的,他在设法对付你的情形下,就只晓得使这招杀手铜,他大概不知道,早晚有一天这杀手锏也有不灵的时候!”
关孤喟了一声,道:“希望不要有这么一天,否则,大家就全不好看了!”
夏摩伽浓眉一剔,怒道:“怕他个羊上树?”
“嘘”了一声,关孤道:“小声点。”
夏摩伽坦然道:“用不着顾忌,整幢“回尘楼”上上下下全是我们的人,他们插不进耳目来,若有不速之客临近,马上就会有人通报我们了!”
关孤道:“你安排得有把握?”
夏摩伽用力点头,道:“没有问题。”
笑了笑,关孤道:“他们也不全是愣头青,老夏,这些人的刁钻鬼怪,阴险诡异亦是有了名的,还是小心点好。”
夏摩伽又回到方才的话题上问:“老大,你到底接了哪票生意没有?”
关孤缓缓的道:“老板用他的身份及院规来压我,我还不想造反,不答应,行么?”
夏摩伽哼了哼,恨恨的道:“真是专横霸道——”
声音小如蚊纳,他又问:“什么生意?”
“悟一院”的规矩苛严,对于同伙之间的公事是素来不准探询的,但夏摩伽与关孤交情不同,是而他也不回避,单刀直入的问了。
三言两语,关孤简洁的将此行差事讲了一遍,夏摩伽沉思半晌,低细的道:“老大,你的看法不错,据我推断,这桩生意的内幕只怕不会像禹老板所说的那样单纯,更不见得过错全在那一母一女身上,反正禹老板只要有生意上门,而又是大生意的话,便那主顾是个阎王,他也能讲成个财神爷了……”
关孤烦闷的道:“是这样,因此我担心,如一旦杀错了好人,再成全了那恶胚,非仅我素来坚守的原则瓦解,声誉尽丧暇,我更会一辈子也耿耿不安了……”
颇有同感,夏摩伽道:“再说,老大你也从来没有向女人下手的习惯,唉,这件事儿可够窝囊的了。”
关孤沉重的道:“但事实上却又不容我不接下来办,如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临到时候再看该不该为了……”
夏摩伽摇头道:“这却违背了我们办事的传统,老大,我们每在接办一桩生意之前,差不多全摸清楚了它的来龙去脉,甚至要求得了证实,这才决定于与不干,该为不该为;但明天这桩买卖,底细我们根本搞不明白,禹老板所说的又不尽可靠,办起来就麻烦啦,三不管的干了吧,不但深恐违背了我们的行事原则,良心上如果有了负累就更不值了,但如磨蹭着不呢?或试试像禹老板所言的情形也未可定,那就不干白不干,更得罪了老板,未免也不值,如果真像禹老板说的那样,这两个婆娘宰了也就宰了,没啥可惜可叹的,怕的就怕万一不是那回子事……”
喝了口茶,关孤润润唇,道:“依我看,这主意八成是程如姬这妖女人出的!”
夏摩伽点点头,道:“很有可能,如果这里面没有毛病,又何用禹老板亲自交待?由钱文欣这老狗头那里传交下来不也一样么?他们就是怕你不肯接受,这才搬了禹老板出马,由他来压你……”
关孤烦恼的道:“这样吧,老夏,你先设法去探探这桩买卖的底,如果没有着落,我去的时候再亲自探查一下,琢磨琢磨,看看该不该下手,我是‘前执杀手’中的‘首席’,有权在外便宜行事,要怎么办全在我,谁也奈何不得!
夏摩伽吁了口气,道:“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么办了。”
关孤低声道:“你去探底行动要快,在明天我启行之前便须有消息回我。”
夏摩伽颔首道:“好,我这就去安排试试——”
正在夏摩伽站起身来的时候,书房门外,已在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后响起李发的低促语声:“大哥,大哥,我刚才在梯口得到弟兄密报,二夫正与钱师爷连袂向本楼行近。”
夏摩伽怔了怔,道:“她们来干什么?”
关孤冷冷一笑,道:“还不是交待明天那笔生意的细节问题,却是来得好快!”
夏摩伽低声道:“我先走了,你得小心应付那骚婆娘!”
说着,夏摩伽快步启门而去,关孤望着肃立房门口的李发道:“你也回避一下,将门掩上,别叫他们晓得我知道他们来了。”
李发恭应一声,轻轻将门儿掩紧,跟着迅速离开。
就在关孤冷静的等候下,也不过只是盏茶工夫,书房门外,已响起了一轻一重两个人的脚步声,跟着,有人敲门,一个苍老而略微沙哑的声音十分拘谨的传了进来:“关少兄,呃,二夫人与老朽钱文欣求见……”
关孤冷冷的道:“请进!”
门儿呀然开了,随着门儿的启开,飘进来的是一阵甜腻腻的、脆生生的、带点儿磁性的娇媚轻笑,程如姬首先跨入房内。
关孤微微躬身,道:“二夫人驾临,未能远迎,尚请二夫人恕过。”
柔若无骨般向墙上一靠,程如姬格格笑道:“哟,我们的首席高手怎么客气起来啦?”
关孤目光瞥过站在一边,那个六旬左右的老者,这位老先生是一副又干又瘦的骨架儿,黄焦焦的面孔,疏淡的眉毛下生着一双骨碌碌乱转的鼠眼、小鼻子、薄唇,加上两撇八字胡,龇着那两排烟黄不齐的牙齿,在那儿嘿嘿佯笑着,他那笑,全是装出来的,心眼里,这位绍兴师爷模样的老先生,还真不知有多么个不舒服法呢,他,便是院主禹伟行的大舅子,“密传室”师爷钱文欣。
这时,关孤侧身道:“请二夫人、钱师爷上坐。”
程如姬风情万种的笑着道:“甭上坐下坐啦,关叔叔,大家全随便点聊聊吧。”
说着,她自家首先一屁股坐在关孤方才坐过的斑竹躺椅上,钱文欣已拘束的挨着那张软椅边沿坐下,里面,严光祖已经迅速为关孤也端了张锦墩过来。
程如姬横了严光祖一眼,毫不客气的道:“喂,你出去别在这里碍事。”
严先祖漠无表情的转身退出,关孤落坐后,平静的道:“二夫人与师爷驾临,可是有所赐示?”
程如姬那双弯弯的柳眉儿一扬,笑盈盈的道:“我和师爷来这儿,就是为了谈谈老板交下来给你办的那桩生意。”
果然不出所料,关孤笑笑道:“是的,院主曾经说过,有关此事的细节问题,将由二夫人与钱师爷直接交待下来。”
程如姬眯着那双媚眼道:“听老板告诉我,你挺不愿接?”
关孤低沉的道:“是的。”
程如姬格格一笑,道:“怎么又接了呢?”
关孤抿抿唇,道:“因为我是‘悟生院’的人,必须遵行院主的谕令!”
微拂披肩的秀发,程如姬妩媚的道:“不是我说你,关叔叔,有时候,你也太固执了,你想想看,老板待你有如同胞手足,视为骨肉弟兄,他的前程还不就是你的前程?他的基业也就是你的基业呀,老板怎么会给你亏吃?他总是挑挨最有进帐的生意给你做,你帮他,也等于帮自己,关叔叔,有些事你也不好太死心眼了……”
关孤深沉的道:“二夫人说得是。”
程如姬柔和的道:“关叔叔,我这样说,乃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决不骗你,我可以向你保证——对不对,师爷?”
钱文欣干咳两声,忙道:“当然,呃,当然。”
媚眼如波流溢,程如姬道:“老板在我来前,还特别吩咐,要我向你好好解释一下刚才的事,叫你千万别记在心上,老板说,哥哥斥责弟弟几句,依情依理,全是应该的,关叔叔,你千万别别扭上啦……”
关孤一哂道:“我又怎能对院主怀有不满之心?二夫人这一点大可释怀!”
盯着对方,程如姬像要看透人家那颗心:“真的没有不高兴?”
关孤点点头道:“怎敢有瞒二夫人?”
程如姬“嗯”了一声,腻着声道:“这样我就放心了,我也说嘛,就赁关叔叔与老板之间的浑厚交情,再怎么样关叔叔也不会就恨老板这次斥责的……”
关孤浓眉轻轩,道:“不错。”
钱文欣又干咳一声,佯笑道:“关少兄年青有为,气度恢宏,又是院主的得力臂助,即便有时与院主意见相左,又怎会耿耿于怀呢?当然是决不可能之事……”
关孤淡淡瞅了钱文欣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师爷可算是相当的了解我啦!”
听得出来话中有刺,但钱文欣哪敢动声色?他一摸唇上的八字胡,显得中气不足的连连笑道:“少兄是在抬举老朽了,呵呵……”
说着,他又掀开长衫下摆,将系在腰上的一条厚重红绸裹带解下,双手捧到关孤面前,阿谈的道:“这点金叶子,是院主特交待老朽为少兄带过来的,就算是院主对少兄的一点慰劳心意,院主还说,东西太少了,万望少兄不要嫌弃……”
顺手接过放在书桌上,关孤平静的道:“此乃院主恩赐,我受之犹觉有愧,又怎敢稍有嫌弃之心?”
钱文欣那风干橘皮似的老脸上浮着一层诌谄笑,慢吞吞的道:“哪里,哪里,少兄身为本院梁柱之材,自院主之下,哪一个不佩服少兄佩服得五体投地,无以复加呀!”
关孤淡然道:“泛泛罢了。”
顿了顿,他又转问程如姬:“请示二夫人,明日的那笔买卖可尚有交待?”
姬红的唇儿,咧如樱桃初破,露出两排晶莹细小似扁贝般的玉齿来,程如姬轻笑说道:“还有点小细节要和你研讨一下。”
声音放低了些,她道:“第一,那母女二人必须置诸死地!”
心腔中抽紧一下,虽说此乃预料中事,但关孤听在耳中,仍觉十分不是滋味,但他毫无选择余地,只好点头道:“是的。”
程如姬接着道:“第二,要连‘绝斧绝刀’一起除掉,以绝后患!”
关孤沉默着又点点头。
程如姬展露出一抹邪恶又冶荡的笑靥,像是一个狡猾阴毒的女巫:
第三,事完之后立即返院,不得在外逗留,以免发生差池!”
关孤唇角轻轻抽了抽,没有表情的道:“还有么?”
程如姬侧首道:“师爷,后面的你来讲。”
于是,钱文欣也凑近了点,压着嗓门道:“委托我们处理此事的主顾,是个今年三十一岁的小伙子,武功尚可,但却十分精明油滑,他姓舒,叫舒子青,身材瘦长,马脸,右脸颊上有块黑斑,很容易认;这次的目标是那母女两个,那老婆子约模接近六旬年纪了,个子不高,花白头发在脑后流了个髻,惯常以一只金簪插在髻发里,金簪是只凤头的,老婆子的模样没有什么特征,胖胖的,喜欢穿素色衣裳,在娘家的名字叫韩娥;那女娃子年在二十上下,听说长得十分标致,生了双丹凤眼,剪水瞳,葱管鼻儿小嘴唇,瘦怯怯的身段,说话声音很软很柔也很清脆,最惹眼的是在她那双弯月似的眉毛中间,有颗朱红的砂痣,看上去就像点了一滴火艳的印痕……她叫舒婉仪,名字也蛮秀美可人的……”
眉儿倏皱程如姬不悦的道:“师爷又不是叫你给那丫头片子做媒,你何须描述得这么生动细致?几句话讲清楚不就结了?”
钱文欣呆了呆,老脸上热烘烘的道:“呃,老朽只不过要讲得明白点,好叫关少兄到时一眼即能将‘货色’认出,不至搞错了对象!……”
程如姬哼了哼,冒火道:“关叔叔是什么人物?他出去办事几曾搞错了对象过?况且那妮子所住的地方只有她一个少女,闭着眼也不会搞错!”
钱文欣尴尬的打了个哈哈,讪讪的道:“这个……呃,是的……是的……”
程如姬悻然道:“快接下去说吧,别磨蹭了!”
钱文欣咽了口唾沫,摸摸八字胡,呐呐的道:“这母女两人,便住在豫境‘三定府’的‘大福街’‘荷花弄’,整个弄巷子只得她们一处宅舍,那地方十分深幽广阔,白云石阶,青铜狮子左右旁座,朱漆红门上镶得有兽头金环,相当气派,只要一到那里就能找到……”
关孤冷冷的道:“下手之际不用避讳什么吧?”
程如姬在旁插口道:“不用,但事成之后记着必需尽快赶回,你的限期只有五天,包括来回旅程,以及行事的时间,下手的时候,别多说话,更别问什么,怕她们那种可怜兮兮的样子磨软了你的心!”
钱文欣又低声道:“最好的行动时辰是在傍晚,一则人稀光黯,再则脱身也较便易,她母女二人便住在后院一幢异常精致的精舍里,精舍前面有回廊,朱红栏干雕成一个个寿字图衔图,四周植满翠竹……”
关孤微笑道:“倒还相当雅。”
钱文欣一捻八字有,道:“怕也雅不多时了吧!……”
程如姬又娇媚的道:“你还有什么问题么,关叔叔?”
沉吟了片刻,关孤道:“此事内情,果真如院主所言?”
程如姬“哟”了一声,格格笑道:“不是我说你呀,关叔叔,你也可真死心眼儿,你不想想,老板就和你的哥哥一样,做哥哥的哪有骗弟弟的道理?”
心里冷笑,关孤知道再问也不会问出个所以然来,他无可奈何的道:“好吧,我没有问题了。”
程如姬愉快的道:“老板交待,你明天早膳后便得出发了,关叔叔,此行的副手随你挑,要多少人都行,甚至‘前执杀手’身份的硬把子都可以调用……”
关孤摇摇头道:“不必了,我一个人去。”
钱文欣接口道:“李发也不带?”
关孤干脆的道:“不。”
瞧着他,程如姬风情的道:“你一个人,自忖应付得了?”
关孤笑笑道:“那么,何不另派别人?”
“噗嗤”笑出了声,程如姬用眼角瞟着关孤道:“我是关心你呀,难道说做嫂子的对叔子体贴点,叔子都不领情吗?”
关孤缓缓的道:“我怕二夫人对我的能力不放心。”
伸出玉葱似的细指虚虚点了关孤一下,程如姬佯嗔道:“哼,你这人,就是不识好歹,人家一片好心,却反讨了个没趣!”
关孤淡然道:“岂敢,我这厢也已心领了。”
钱文欣搓搓手,笑道:“对了,关少兄,今晚上院主在‘脱世楼’大厅设筵为你洗尘,也是饯行,预祝你一路顺风,马到成功!”
冷清清的双目泛闪着冷清清的光芒,关孤懒散的道:“我准时到,还请二夫人与师爷代谢院主赐此殊荣。”
程如姬轻笑道:“你们自己哥们,客气什么?”
钱文欣也干笑道:“二夫人说得是,院主老想着多找些机会与少兄聚晤,但你们二位又全是院里的首脑人物,不是院主忙,就是少兄忙,往往一下子就是好多天朝不上面,院主还经常为这件事抱怨呢……”
关孤淡淡的道:“这是院主对我的爱护与宠信,我还不照样找时间和院主多做盘桓,借以领受些教益?”
眸瞳横波,纷颊染春,程如姬腻着声,似笑非笑道:“可是真话?”
关孤眉梢子一扬,安适的道:“当然。”
咬咬丰润红嫩的下唇,程如姬笑哧哧的道:“老实说,关叔叔,你与老板亲如兄弟,但个性却大不相同,理该找些空暇彼此再进一步了解了解。”
关孤戒备的道:“这个自然,二夫人,反正日后还长远着,有的是时间让院主与我彼此再行了解,不过,我认为我们两人对相互间的作风立场也差不多够得上了解透彻了……”
放荡的大笑着站起,程如姬指着关孤道:“你好会说话!
关叔叔,但愿你口中所讲‘透彻’两字不要含着什么不满的意思才好……”
关孤也起立,一笑道:“二夫人言重了,我对院主素来尊仰,哪有不满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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