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少女含笑望着关孤,侃侃而谈:“据我们派在外面的眼线回报,前面二十里以内的各处道路要口,全已布满了‘绿影帮’的伏兵,他们行动诡密,形色紧张,仿佛若有所待,看这样子,一定是准备拦截壮士你们的了……”
她顿了顿,接道:“另外,今早有口外的同道路过,也谈到‘古北口’附近‘火珠门’所属倾巢四出,严阵布仗,所有城乡隘口都派有大批游骑快马,如临大敌,而“三人妖”及他们的一帮爪牙亦下山出动,似在搜寻什么,我想,这两拨人的措施大约也是为了图谋壮士吧,如此一来,他们两边夹持,往中心缩小范围,壮士与贵友此去,恐怕就难以避开他们的围截了,现在就走,十有**将自投罗网!”
关孤平静的道:“这些情形,我们全已获悉,姑娘。mengyuanshucheng”
青衣少女落落大方的道:“我叫梦真,江梦真。”
洪贤立即解释道:“这是我的义女,最大的义女,这女囡是我业已过世的老友江林的遗腹女,她母亲也在生她之后郁郁而终,因此她一直就跟着我,呃,我的义女里头,亦只有她一个不姓洪……”
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注视着江梦真,关孤缓缓的道:“大约,姑娘你就是传闻中素以狠毒阴诡见称的‘青竹丝’江梦真了?”
江梦真泰然自若的道:“江湖传言,大多渲染附会,不足全信,而我的所谓‘狠毒阴诡’也要分入而定,并非善恶不判,混淆不清……就以壮士你来说吧,你如今不是十分知礼明辨,和祥可亲么?也不是像一贯传说的那般冷酷寡绝,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一经结怨,而从不留活口的‘果报神’呀!”
觉出这妮子的口舌十分尖利,关孤淡淡一笑道:“那么,我们俱是受到谣传讹语之害了,姑娘,尚请恕过关某的鲁莽!”
江梦真嫣然笑道:“你好客气,关孤!”
这时,洪贤急急开口道:“呃,少兄,我们今天是未拦劫一个大奸商的,这小子在本地是个出了名的剥皮,放印子钱,开窑馆设赌摊,甚至贩卖人口逼良为娼,没有做不出来的事,黑心财装多了,也养得他脑满肠肥的,我们得到密报,晓得他在今天下午要带一票巨金到前面‘合福县’去,一部分做为他在那里搞这些烂生意的本钱,一部分给那‘合福县’县令行贿赂……”
他抿了抿嘴唇,接道:“因此我们就埋伏在这里准备截击他——先前,我们也探悉了‘绿影帮,的异动,还疑心他们也想转这只肥羊的脑筋呢,所以少兄等二位甫一出现,我们就搞岔了,还以为是‘绿影帮’派来黑吃黑的角色,大家才闹了那么一场误会……”
关孤还不清楚洪贤为什么突然会告诉他这些,洪贤已接着道:“不过,我认为这全是缘份,少兄,若非有缘我们怎会在此巧遇?又怎会不打不相识?既是有缘,我们为何不交个好朋友呢?少兄,你若不嫌弃,我姓洪的可是巴望着与你结这段交情!”
关孤笑道:“当然,我对洪兄也是久仰了!”
又是兴奋,又是荣幸的呵呵大笑,洪贤道:“好极了,少兄,俗言道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义无反顾,咱们既成知友,你有了困难我却不能坐视,横竖你现在上路危难重重,何不到我那里暂避一时?等到风头过了,或者能以设法潜溜过去的时候再走!”
江梦真在一旁道:“爹,我也正是这个意思。”
洪贤得意的一笑,道:“诚所谓‘英雄之见略同’,哈哈!”
关孤犹豫了一下,转问丰于俊:“丰兄意下如何?”
丰子俊凑近来,低声道:“第一,其中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关孤摇摇头,道:“绝对不会,丰兄,这洪贤你可能不太清楚,我虽与他也是初次晤面,却是知之甚详,闻名已久,他是个光明磊落的血性人!”
丰子俊宽释的一笑:“如此甚好,关兄,方才他父女所言,也很有道理,我们可以到他那边隐避一时,以躲追兵,但却不可长期如是,为的是怕走漏风声连累了人家,至多几天,我们便须上道,不过,我们却可以请他们派个熟悉此地地形的好向导带引我们穿越重围!”
关孤考虑了一下,道:“好吧,便这样决定,老实说,我也很担心,像我们这样走法,不要一两天,‘悟生院’的追骑就会追上我们了,更何况眼前敌骑密布,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线,设若不想法避一避,恐怕很难脱出他们的包围圈?”
丰子俊道:“那么,就这样说定了!”
关孤道:“就是如此!”
洪贤殷切的,问:“怎么样,少兄?”
关孤慎重的道:“我们十分感激兄台在我等如今之艰困险境中赐予助力,我们乐于接受,只是,我们不希望为了此事而连累到兄台……”
洪贤一挺胸,昂扬的道:“这是什么话?做朋友,理该患难相助,福祸与共才好,‘疾风知草劲,患难现亲朋’!要是遇着人家有了难困便缩了头,这还算他奶奶的哪门子朋友?少兄,这一点你休去提它,任有什么严重后果,我也全认了,有一句抱怨话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关孤真挚的道:“如此,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洪贤哈哈大笑,道:“甭客气,甭客气,少兄,似你这等稀客贵宾,我那草寨里要请还请不来呢,这好有一比,呃,叫‘蓬筚生辉’哪!”
这时,江梦真忽然走到洪贤身边,悄悄和他咬了咬耳朵,于是,洪贤立即脸上发热,十分尴尬的道:“该死,该死,我真他奶奶老糊涂了,搞了这么久,还没有请教关少兄令友的高姓大名——”
江梦真抿唇一笑,道:“这一位大约就是外传与关壮士偕同犯险的‘不屈刀’丰子俊丰壮士了?”
丰子俊尔雅的道:“不敢,正是在下。”
江梦真关切的道:“那么,另一位‘两世斧’南宫豪南宫壮士及舒家母女呢?”
丰子俊微微一笑,道:“江湖上的传言非但有如风拂大地,更快不可喻呢,我南宫大哥及舒家嫂子侄女就正在后面的坡上等候。”
洪贤侧首吩咐道:“三多,你快带人去接引。”
那叫“三多”的人正是那手执“赤铜人”的中年汉子,他闻声之下,正要传令,关孤已忙道:“不用相烦了,洪兄,你的手下全是生面孔、南宫兄又不认识,恐生误会,我看,还是子俊兄走一趟吧。”
丰子俊笑道:“我这就去。”
等丰子俊穿林过溪之后,洪贤抬头从林梢子隙缝中瞧了瞧天色,他显得有些焦急的道:“奇怪,那奸商怎的还不来?莫非他临时又改了主意?”
江梦真摇头道:“不会的,爹,我们只知道他下午出发,却拿不准一定的时辰,不过,他今天是绝对要去‘合福县’一趟的,要不,他在‘合福县’的生意便开不了张,那个贪官没收着钱会这么便宜他吗?”
洪贤恨恨的道:“我有些不耐烦了!”
江梦真笑道:“别急,爹,二弟、三弟、四妹、五妹他们全盯在路上,又把眼线放出去六七里长,只要姓陈的好商影子一现,我们马上就会得着消息!”
江梦真看了看关孤,又道:“爹,这栋买卖,我看你老人家就不用亲自押阵了,交给女儿办吧,爹?”
洪贤迟疑的道:“你可知道陈金财这王八蛋这一趟还随带着好几个本事不弱的保镖呢,你自忖行么?”
江梦真一跺脚佯嗔道:“您就看不起我,爹,他那几个保镖还能上了天呀?再说,女儿也不是初出道的雏儿,省油的灯呀!”
洪贤呵呵一笑,忙道:“好,好,就依你,就依你——”
神色又沉凝了一下,他低声道:“对了,乖囡,还有‘绿影帮’,他们的人马就在前头不远,小心这些野种趁火打劫!”
江梦真不屑的一撇嘴,道:“他们敢!”
洪贤正容道:“谨慎点好,乖囡,‘绿影帮’不是好对付的,何况他们背后还有硬靠山!另外,千万别漏了关少兄他们隐在我们寨里的口风!”
江梦真点点头,道:“女儿省得,爹,你放心吧,这里还有我及二弟三弟四妹五妹他们,三多堂哥也在,没什么好挂虑的,我们包能应付下来,至于,关壮士他们的事,爹,我又不是白痴会漏口风?这不是等于拎着脑袋瓜在玩命?”
满意的搓着手,洪贤道:“很好,你只要知道这个严重性就行!”
忽然间——
关孤心里起了一种怪异的感触,这种感触来得十分突兀,就好像——好像有什么事情,隐冥中一件什么事情令他不安一样。
而这种不安的感觉还带着难以言喻的颤栗意味,宛似一个走夜路,经都荒坟地之际后脑勺的毛发会直竖起来一般,那么阴森森的,凉哩唆的,仿佛有什么不可预见的危难正在潜伏正在滋长……
这类心灵上的感应,关孤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且往往十分灵验,每次当他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大多是一场血腥浩劫之前——不管是他这边或者敌人那边。
总之,就定是一次惨烈的杀戮,昔年,当他冲入重围中冒生命之危解救禹伟行脱险,而他自己却身受重伤的那次事情以前,他即曾有过这种不安的,令人颤栗的感觉,现在,这种不可解释的心灵感应又来了,难道说……在不久以后,又会有一场血淋淋的灾祸降临么?若然,那又将是一场什么样性质的灾祸呢?
怔忡着,关孤似是听到前立的洪贤在叫他——那声音却似隔着老远,宛似自浓雾里透出:“少兄,关少兄……”
猛一扬头,关孤尽量镇定自己不安的情绪,他振起精神回应:“洪兄。”
洪贤似是有些纳闷的瞧着关孤,他迷惑的道:“你是太乏了口巴,少兄?”
关孤苦笑道:“还好。”
洪贤关切的道:“你的脸色不佳呢,少兄。”
用手在面庞上搓揉了一下,关孤道:“是么?我倒不觉得。”
洪贤低声道:“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坐下歇会?”
关孤摇摇头,道:“多谢了,不用了,只是刚才在想着件事,精神上恍惚了一下,没什么关系,你看,我这不已经好了?”
洪贤热诚的道:“少兄,你一定是累了,待会回去后,我派人给你全身按摩一下,再洗个热水澡,大吃一顿,好好睡上一觉,包管就体力恢复,乏倦全消!”
关孤一笑道:“我是一定叨扰。”
江梦真此刻也柔和的道:“关壮士,你不晓得,刚才那一刹,你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两只眼睛迷迷蒙蒙的,而在迷蒙里却又光芒冷锐,煞气盈溢,好像……你正在看着一副什么令你痛恨的景像一样,那形态好怕人!”
关孤平静的道:“是这样么?”
江梦真轻轻的道:“是这样,关壮士,这种情形,是不应该出现在似你这等绝顶高手身上的,我的意思,是说像你这样的修为不应该再有这样的恍惚情态……”
关孤吁了口气,道:“并非如此,江姑娘。”
江梦真愕道:“我讲得不对?”
含蓄的一笑,关孤低缓的道:“恕我直言无状,不错,你讲得并不完全正确,江姑娘,一个习武的人,所以有与众不同之处只是他的搏斗技巧来得比常人灵敏快速,他的身体,更有耐力更矫健壮实,而纵然这个习武者的造诣已达巅峰了,至多也只是在他的养气、隐晦功夫上强人一等而已;武功的深浅,并不能代表那人心绪的平稳或波动程度,同样的。武功的强弱也只是体魄技能的锻炼,与一个人的内在七情六欲发生不了绝对的关系……江姑娘,不知你是否以为然?”
沉思着,细细咀嚼关孤的话,江梦真终于点点头,由衷的道:“很有道理……关壮士,的确很有道理,想不到除了有一身惊人的本领之外,更有一肚子学养!”
关孤一笑道:“只是多年来自身的些许经验,登不了大雅之堂,更说不上什么‘学养’了,班门弄斧江姑娘包涵才是。”
江梦真轻轻笑了,道:“你好客气,关壮士。”
洪贤呵呵乐道:“这才是,一代剑手,武林宗匠的风范,人家关少兄是强而不骄,能而不露,哪像你,半瓶子醋,就疯疯癫癫的狂得要上天啦!”
又羞又窘的,江梦真娇嗔的叫:“爹——你就喜欢当众嘲笑人家……”
洪贤连连摇手,又疼又爱的,道:“别嚷别嚷,我不说,不说行了吧?”
林后,这时,传来轮轴咕辘声与那种“唿隆”“唿隆”的车身颠动声了,洪贤叱道:“三多,你赶快带几个人去帮着车子渡溪!”
那瘦长汉子回应着,立即指定了十数名手下,迅速穿林而去,洪贤吁了口气,笑呵呵的道:“等篷车上来,少兄我们便先行离开,这里的事,就由小女她们照应了;赶回到我那草寨,我们再好好喝上一杯!”
若有所思的沉吟着,关孤似有无限心事的道:“有句话,洪兄,我说出来可能不中听,若是如此,还得请你多包涵,多担待着点……”
洪贤忙道:“少兄有何教言,但说无妨,我们业已是自己人了,又有什么客气的?”
关孤悒郁的道:“眼前的这票买卖——拦截陈金财的这档子行动,非得做不可?”
微微愣了愣,洪贤道:“原本我们就是来此做这档买卖的呀!”
关孤低沉的道:“当然,我这个提议是太过份了,从哪一方面来说,我也不应该干涉到你们的行动,尤其是似这种讨生活的行动,但,我却又不能不说……”
洪贤越发迷惘了,他疑惑的道:“为什么呢?少兄,为什么你忽然不赞成我们干这票买卖?”
关孤道:“最好能取消它!”
搓搓手,洪贤尴尬的道:“可是,少兄,原因何在?”
江梦真也睁大了眼,满头雾水的问:“是的,关壮士,你怎么突然有了这个念头的?”
关孤苦笑了一下,道:“这是一种直觉的反应,我感到今天这票生意你们不适合做——其原因也是为了我们,万一,因为你们做的这票生意而使‘悟生院’‘绿影帮’联想到什么,那就十分不妥了……”
洪贤豁然大笑,道:“不是我说你,少兄,你也是太过虑了,谨慎点是对的,但却不能谨慎得过了份,要不,就未免显得别扭了!”
关孤漠然道:“我认为,我的顾虑是对的,洪兄。”
洪贤点头道:“对当然是对,但却也不能因为害怕人家怀疑什么,我就任啥事也不干了呀,这样一来,休说会使人看小了我们,我们自家不亦太过疑神疑鬼,风声鹤唳了么?关少兄,没这么严重,你许是近日来大紧张了,看在眼里,想在心中的事,也就会都带着不安不宁的味道啦
轻轻的,江梦真亦道:“关壮士,眼前的这件事,可说是手到擒来,易如探囊取物,我们一待得手之后,立即全部隐去,根本连一络毛发也不会留下,‘悟生院’及‘绿影帮’又会联想到什么呢?”
她顿了顿道:“况且,就算他们知道是我们干了这桩买卖,又有什么干系!我们本来也就是吃这行饭的嘛,多少年来他们早也都清楚了,又如何能牵强自附会些什么?他们一定不会想到别的事情上面的……”
她抿了抿嘴,又道:“再说,‘绿影帮’自来与我们河井水互不相往,彼此各走各的道,各行各的事,他们也不见得就敢怎么样,长久的日子以还,全是这般了,就是这一次莫不成就会出纰漏!不可能的!”
洪贤笑道:“梦真说得对,少兄,你就别多虑了!”
微微一叹,关孤知道再说下去就可能要闹出小不愉快的场面来了,此时此地,他实不宜太过坚持,否则,未免也就显得有些跋扈逾份了,他微微一叹气,摇了摇头,他缓慢却艰涩的道:“二位即如此言,我亦只好三缄其口……”
就在此刻,皮篷车业已水辘辘的进了林子。
南宫豪正在那十多名大汉的协助下驾驭着牲口小心行驶,而丰子俊也将他自家及关孤的坐骑牵了过来。
关孤将洪贤与江梦真等人给南宫豪引见之后,少不得又是一阵客套寒暄,洪贤扯着大嗓门道:“走吧,我们这就上道啦。”
关孤悄声道:“洪兄,走大路还是小径?”
洪贤呵呵一笑道:“从这里横过大路,便是一片僻静荒芜的野地了,那里有条道可以抵达我那草寨,一路上尽是山岗丘陵,杂林蔓草,隐密得很,路是难走点,但包管不会叫人察觉行迹!”
关孤点点头,道:“那就好。”
洪贤叫人牵过来他的马匹,又殷殷向江梦真及那叫三多的汉子吩咐了一会,然后,他翻身上马,道:“各位,我们这就开步了!”
于是,他骑着马在前引领,出林之后横路而过,穿路入了前面的野地,后面,关孤,丰子俊护卫着皮篷车,亦迅速紧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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