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三垂手道:“是,小的这就去——”
人影闪晃,江权从一边钻了过来,笑道:“大哥,我也已来听候差遣了。xiashucom”
江权开始为关孤治理左肋的骨伤,他是那样小心,那样谨慎,轻轻的接触,缓缓的接合,一时搓揉,一时推挤,聚集了他全部精神,献出了他所能做到的最佳手艺……
连背上的创伤全给关孤敷扎好了,江权已是满头大汗,乏倦不堪,直到关孤吞下了几颗药九,江权方才如释重负的透了一口气,道:“差不多啦,关大哥,只要按时服药,暂戒提劲运功,多做休息调养,七天之后便可照旧行动,不出十日,即能痊愈如常……”
关孤颔首道:“感激不尽;但愿这十天之内能够平安渡过。”
夏摩伽道:“关老大,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在这段日子里,我们尽量设法避免与对方接触也就是了……”
江权道:“大哥说得不错,关大哥,以你现在的情况而言,禹伟行他们是最欢迎不过的,他们梦寐以求,都希望能找到这样的机会来对付你!”
关孤道:“我明白。”
夏摩伽悻悻的道:“这次绝如不了他们的愿——禹伟行捡了大半辈子便宜,却休想也把同样的手段施到我们头上来!”
十分和悦的,关孤道:“他们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老夏,恶人总是难得天佑的。”
舐舐嘴唇,夏摩伽道:“关老大,这一出戏,你唱主角的,我们充其量跟着陪衬陪衬,所以你万万不能唱豁了边,要不,我们就是秤铭掉在鸡窝里——砸蛋啦;大伙的性命犹在其次,这口气却咽不下哪!”
关孤道:“我很清楚,老夏。”
江权也道:“关大哥,除了你以外,再也没有人有胆量或有能力和‘悟生院’那股黑势力相抗衡,我们全跟着你,生死不计,求的只是个正邪的分判,善恶的决断,好叫世间人知晓,暴力与仁义到底是哪一样存得长久!”
关孤深沉的道:“我会叫他们知晓的,江权,我一定会。”
默然半晌,他问夏摩伽:“老夏,你的那只脚。”
打了个哈哈,夏摩伽道:“脚骨被刀口子切裂入一半,大概不会好得太快……”
江权沉沉的道:“夏大哥的足伤,最少也得两三个月方才长合得起来……”
夏摩伽意气昂昂的道:“没关系,老子就算客串几次‘独脚大仙’,也照样要给‘悟生院’的狗头们颜色看,老子脚跛了不错,两只手却仍然是要人命的!”
关孤道:“如果没必要,你还是不要劳动的好!”
夏摩伽冒火道:“怎么着?我一只脚受了伤,莫非一身本事也全完了?关老大,我那对‘断玉环’可是一样锋利得紧呢!”
关孤道:“当然,我原未说你的本事不济,嗯?”
嘿嘿笑了,夏摩伽道:“这才像话。”
关孤吃力的站了起来,道:“你歇会吧,老夏,我到那边看看去。”
夏摩伽眨眨眼,道:“早该过去看看了——关老大,这遭风险如果过去之后我们都能留得命在,容我为你做个大媒,怎么样?”
怔了怔,关孤苦笑道:“你指的是谁?”
夏摩伽压低嗓门:“还会有准?‘清漳河’的那位江家姑娘呀,人长得标致,家世又好,无论从哪一方面说,都足堪与你搭配,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关老大,这可是一桩大好姻缘呢!”
江权轻声道:“夏大哥,你别越俎代庖,还不知道人家江家小姐的意思如何,你怎能如此一厢情愿的为关大哥大包大揽?”
夏摩伽正待回话,一边的洪三已脱口道:“没有问题,我听江姑娘亲口说过,我也看得出来,她对关大哥可是有情有意,爱慕得紧哩……”
一拍手,夏摩伽十分欢喜的道:“好极了,这个大媒我可做定啦!”
关孤无动于衷的道:“老夏,你这叫花子唱山歌——穷快活,眼下是什么辰光了?你居然还这等闲情逸致?我十分奇怪你怎会忽然生出这个念头来的?”
意外的呆了呆,夏摩伽道:“关老大,你年轻英发,尚未成家,江姑娘美貌娴淑,犹待字闺中,双方相识于患难,同处于坎坷,正是休戚相关,合衷共济,这难道不是天赐良缘,佳话一段?有这份情感与渊源,配为一对当然是顺理成章的事,又怎么说我是穷快活?而这个念头之兴起也很合情理,更非无由突生……”
挥挥手,关孤道:“别再提了,老夏,你知道我的处境,也明自我对于家室的观念。”
夏摩伽试探道:“难道说——你不喜欢那妞儿?”
关孤漠然道:“我没有不喜欢,也没有喜欢,实际上,我根本没往这上面去想。”
搓搓手夏摩伽道:“那么,那位舒——”
关孤迅速的截口道:“都一样;老夏别忘了我们正在和一个极其强大的恶势力对抗中,能否保命犹在未知之数,哪有功夫再分散精力于儿女之情上?”
笑笑,夏摩伽道:“何妨兼容并进?”
关孤萧索的道:“我没有这么好的兴致,老夏。”
舐舐嘴唇,夏摩伽笑道:“很多人都说你有点古怪,关老大,如今我发觉你可是的确有点古怪!”
关孤用他的“渡心指”权充拐杖拄地,没什么表情的道:“女人并不是人生的全部,老夏。”
夏摩伽不服的道:“但至少也占有极其重要的一环吧?”
唇角勾动了一下,关孤道:“那要看是什么人的观点了。”
夏摩伽呐呐的道:“你真孤癖!”
微微一笑,关孤道:“所以,我的名字上有一个单字——孤。”
说着,他步履略现蹒跚的穿过野草,来到地边一丛纠结的杂树下,两位姑娘——舒婉仪和江尔宁——都坐在那里,正不知喁喁低语些什么。
看见他来了,舒婉仪局促的站了起来,扯着自己的衣角,面庞无来由的透着红晕,不敢看却又瑟缩的向他窥视着。
微抚鬓发,舒婉仪柔声的道:“你身上的伤——关大哥,痛吗?”
关孤但然道:“当然痛。”
舒婉仪眉心纠结了一下,又十分不安的道:“很严重?”
关孤一笑道:“不算严重,你放心。”
扭扯着粗布头巾的下角,舒婉仪赧然道:“我现在的样子,完全是一个村姑的模样,好土气,好伧俗,我本来极不愿叫你看见我这副窘像的,却又偏偏被你看着了……”
关孤平静的道:“胡起禄的改装易容之术,果然不同凡响,十分高明,他能把你原来那种明艳娇贵的形态,经过装扮之后彻底变成了一个姿色平庸的村姑,其手法灵异奥妙,当不在话下,只是——!”
舒婉仪忙问:“只是什么?”
关孤道:“只是他却改变不了你的那股气质,那股高华典雅的气质。”
舒婉仪羞怯却喜悦的道:“关大哥过奖了……”
关孤道:“这是实话,所以你不必为了你现在容貌上的改变而生有任何腼腆之情;舒姑娘,姿容的美好,只是短促的,绿鬓朱颜,迟早亦将转为自发苍苍,明眸皓齿,亦有幻化为骷髅尘土的一天,人的外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活着本身所具有的意义……”
舒婉仪真挚的道:“和你共患难的这段辰光里,关大哥,你教了我不少以前我所想不到的一些东西……”
关孤声音低沉的道:“你不是想不到,只是没有那个令你去想的环境。”
舒婉仪轻轻的道:“关大哥,我看你绝不像是个生活于血腥暴力中的人,你有着更高的意境,更丰美的内涵……”
微喟着,关孤道:“冷酷与残暴中的一丁点人性罢了,我尚不只是个嗜血的凶手。”
舒婉仪道:“越和你处久了,关大哥,越觉得你深不可测,也越觉得你是那样的完美,似你这类型的人,本不应该叫江湖埋没了你,你无论容身在任何一个行道中,都会有更甚于今天的前途及发展……”
关孤摇头道:“这是你的谬誉了,舒姑娘,我除了用剑,别无一技,武林之外,恐怕我不会有什么更好的远景!”
舒婉仪道:“不,你有才华,有智慧,有内涵,更有一颗不混的良心,恁这些,你就一定会出类拔萃,终生受用不尽了!”
笑笑,关孤道:“可惜我已没有大多机会去证实你的推断。”
舒婉仪脱口道:“将来,随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倾力襄助……”
关孤缓缓的道:“将来是太遥远了,尤其在我们如今的境况里来看将来。”
坐在地下的江尔宁,忍不住插口道:“泄什么气?关大哥,在事情没有交待了结之前,你想死还死不了呢!”
关孤道:“你指的是什么事?”
江尔宁似笑非笑的道:“别装蒜,舒家姐姐和我,你总该有个结论!”
耳朵有些发烧,关孤无可奈何的道:“江姑宽,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江尔宁双眉竖皱:“开玩笑?姓关的,你居然把我们两个人的一片真情当开玩笑?你这样说话,不怕天打雷劈,也不怕闪了舌头?好个没良心的薄幸郎!”
关孤急道:“小声点,江姑娘,小声点,切莫贻笑大方——”
哼了哼,江尔宁又道:“你要面子,莫非我们不要?舒家姐姐乃大家闺秀,我也是名门之女,我们两个皆是多少年轻小伙子,俊彦儿郎所梦寐以求犹不可得的对象!但我们却都钟情于你,那知你竟一再推三阻四,惺惺作态,害得我姐妹俩用热脸孔来贴你的冷屁股,我们姐妹早就无颜见人了,还哪有这份闲心顾到你的面子?是好是歹,你若没个交待,行,大家全玩儿完,通通打算别混了!”
关孤苦笑道:“江姑娘,你真横透了,算我怕了你,行不行?”
江尔宁气咻咻的道:“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你要不要我姐妹俩做人的问题,你若硬是要扮你的柳下惠,我们就拿命来拼你的‘坐怀不乱’!”
舒婉仪十分窘迫的道:“江家姐姐——”
江尔宁恼怒的道:“大家乾脆把话说明白了,老像现在这样要死不活的拖下去,何时方是个了局?舒家姐姐,不是我说你,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迁就他了,对姓关的,根本不能客气,否则,还不知要被他坑到哪步田地,这不是可以勉强的事。”
舒婉仪不由着急的道:“不!不要这样说江家姐姐……”
重重一哼,江尔宁道:“你怕得罪他,我不怕,是好是歹,我全豁上了!”
江尔宁是红脸,舒婉仪就是白脸,两个人一红一自,一硬一软,把个关孤夹在中间,弄得啼笑皆非尴尬异常,甚至连招架也招架不住了。
舒婉仪凑前一点,怯怯的道:“关大哥,你——你不会生气吧?”
关孤无奈的笑笑,道:“江姑娘是直肠人!”
江尔宁悻然道:“不管你怎么说,人家含糊你,姑娘我可不含糊,给你抬举你不受,天下还有似你这种不知香臭的男人?”
关孤尴尬一笑道:“江姑娘,我们先不谈这件事,好不?”
江尔宁道:“那么,什么时候再谈?你总要给我们一个期限,莫非要等我们头发白了,牙齿掉了你才能大发慈悲,施舍给我们一个机会?”
摇摇头关孤道:“不要说得那么艰难,江姑娘,你说呢!”
江尔宁坚决的道:“非勉强你不可,姓关的,肯不肯由不得你!”
舒婉仪十分不安的道:“别这样逼迫他好不,江家姐姐……”
江尔宁恶狠狠的道:“他要有本事一剑宰掉我,就算一了百了!”
关孤眉心郁结着,有若笼上一层浓重的阴霾,他道:“前途艰险,凶吉莫卜,江姑娘,这不是适宜于托情儿女之私的时节,你的一番盛意我十分感激,能否且待不死以后,再做计议?眼下,我委实提不起精神来讨论或斟酌……”
舒婉仪忽然忧虑的道:“关大哥,我母亲他们,现在不只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关孤道:“我想不要紧,在‘断肠坡’令堂及银心等尚有南宫、子俊二兄护卫,更有胡起禄和他的弟子二愣子协同为力,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舒婉仪幽幽的道:“我们至今未抵‘断肠坡,去与他们会合,还不知我娘急成什么模样,她老人家一定认为我们已遭那群虎狼的毒吻了!”
关孤冷静的道:“令堂一时的焦虑,只怕是兔不了的,我们逾时未克前往会合,当然是遭到了阻碍或艰险,但令堂不会忧虑太久,我们的情形,‘鬼狐子’胡起禄很快就会查探明白,我们平安脱险的这个事实,令堂也随即便可获悉……”
舒婉仪道:“那位胡先生,他能否找得着我们?”
关孤道:“放心,他一定会找到我们的,这头老狐狸,点子多、反应快,思维细密,很少有什么事能超出他的推断,何况,在这附近一带的地面上,他又是相当熟悉的……”
江尔宁插嘴道:“你也别把那老家伙估得太高了,他只要不任我们在这荒寒野地里穷转穷磨,就感激不尽啦!”
关孤道:“他会找到我们的,江姑娘。”
舒婉仪点头,赞同的道:“我也相信,胡先生真是个鬼才。”
一撇唇,江尔宁道:“亦是个老好巨猾!”
关孤不以为怜的笑了:“因为你还不甚了解他,江姑娘,难怪有此评论,胡起禄不错是老好巨猾,但为人却重义尚信,远比一干表面上道貌岸然,骨子里男盗女娼的伪君子要高明得多!”
江尔宁不服的道:“凡你的朋友都是好的!”
关孤道:“不然,坏的也不少,譬如‘悟生院’,我不是正在拒绝与他们同流合污么?”
窒了窒江尔宁嗔道:“喂,你怎么一点也不让让我?非把我逼得反不上话来你才高兴,就满足你自尊上的虚荣感了?”
关孤道:“我只是在回答你的话而已,江姑娘!”
江尔宁瞪着眼道:“你不该练剑,更该去磨尖舌头,因为你的舌头比剑更具有禀赋!”
淡淡一笑,关孤道:“这不是赞美人的适当词句,江姑娘。”
小嘴一嗝,江尔宁道:“若是在‘清漳河’,姓关的,我会把你丢下水里喂王八!”
关孤有趣的道:“以前可曾试过?”
苍白的脸颊上浮着朱霞一抹,江尔宁笑骂道:“死鬼!”
关孤的手拈在黑犀骨的剑柄上轻抚着,他和悦的道:“别闹了,江姑娘,我看你还是安安静静的歇上一会吧!”
江尔宁像小女孩在向大人撒娇:“不行,我要你陪着我……”
关孤道:“我并没有走。”
拍拍身边的草地,江尔宁嗲声道:“来,坐到这儿来……”
关孤道:“有伤在身,不便坐卧,江姑娘还请海涵则个。”
脸色一板,江尔宁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说说看,你还是个上得了台盘的人物?”
关孤笑道:“在你眼里,我真不知道是谁还算是个‘人物’?”
闭上眼,江尔宁赌气不吭了,密长的双睫眨呀眨的,活像两排半弧形的小窗。
低细的,舒婉仪道:“关大哥,江家姐姐受伤未愈,你可别老逗她生气……”
关孤道:“当然,她是个好女孩。”
闭着眼的江尔宁又哼了哼,但唇角上却漾起一抹难察的笑意。
舒婉仪又道:“依你看,关大哥,南宫叔叔和丰二叔他们,会不会跟胡先生一起转回来寻找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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