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旧人

‘你太放肆了。’

他被搂着,听到个古怪的腔调,鼻尖有混着草木的花香往里钻。

清瘦的手指强势掐住言行绯的脸,舌尖上被一根手指抵住,言行绯下意识推拒,被不容拒绝的阻止,喉间有冰凉腥甜的液体滑过。

他忍不住瞪大双眼。

不知从哪飘来白色的花瓣,落在言行绯头上。

那只从他脸上离开的手捻起落下的花瓣,言行绯发现男人眼睛里的厌恶与冷漠。

他最终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白芷浅绿色的眼眸灰暗了下去,他瞪着眼盯着被男人拧断了脖子,失去生机的蛇妖。

耳边回荡着蛇妖的话语。

保护人族给他带来了什么?

蛇妖曾经问过很多次他这么做的意义,明明他们才是同类。

白芷不知道。

他只记得曾经有一个人,抚摸着他说:“众生皆有善恶,人与妖没什么不同。”

那人说:“你只是只小狐狸,不必懂那么多大道理。”

是啊,他只是一只小狐狸。

生在盛产暖玉的提荣山,最喜欢趴在暖玉上睡觉。

他记得他的洞府里有一张暖玉做成的玉床,冬日睡上去最舒坦。

他的玉床呢?

哦。

他想起来了,提荣山来了几个修者,他的玉床被抢走了,洞府也被毁了。

他被修者们打得只剩半口气,跑到山下,被好心人捡走了。

他真是个好人。

好可惜他不能在玉床上打滚了。

他醒来,整个身子窝在更柔软的温柔里。

有人对他说话,是捡到他的人。

他真是个好人。

那人没赶他走,他有了柔软的窝。

那人叫他好好修炼,以后就不会被人打得那么惨了。

可是他很没什么天赋,拼了命也只多修出两条尾巴。

他很笨,但他很幸运,他被那人收做了妖侍,那人很厉害再也没有人欺负他了。

白芷灰寂的眸子里留出泪来。

他记起了那人带他游历的日子。

那人会除妖也会救妖,会救人也会杀人。

那人总是同他说些是非善恶,他不明白,他只知道人妖不两立。

但他是最好的人。

那人后来怎么样了?

啊!

他想起来了,那人除妖时受了伤,带着他回了宗门。

他不在乎呆在哪,在那人身边就是好的。

可是突然有一日,那人浑身是血的进入屋子,叫他快逃。

那人死在了宗门里,他成了杀人凶手,被人四处追杀。

他想死了算了,但是那人叫他活着。

他躲到了嶷山,连人身都维持不住了。

他又被人捡走了,是个孩子。

他被小孩藏在山洞里,怕他死了小孩日日都来看他。

他化成人形,小孩说他是神仙。

头一次有人叫他神仙,那人身边的人都是他是下贱的妖族。

慢慢的村子里的人也叫他神仙,求他庇护保佑。

可他连自己的庇护不了。

不知道哪一天,山上来了只蛇妖,他不喜欢那只妖,他会吃人。

村子里有小孩被吃了,他让小宝别来找他,他怕蛇妖把小宝吃了。

但不幸还是发生了,小宝不见了,他找到的时候只剩下半边身子了,他抱着小宝的尸体,遇见了小宝的母亲。

他成了吃人的妖怪。

他要把蛇妖赶走,他和蛇妖打了一架。

村子里请了修者来抓他,他受了伤只好躲起来,蛇妖也躲起来了。

修者走了,小宝的父亲发现了蛇妖,之后小宝的母亲疯了。

村子里再也没有人叫他神仙了。

他去看了小宝的母亲,女人用修者给的武器,想要杀了他。

他受了伤蛇妖来了,只好又躲了起来。

他想等伤好了,一定要把蛇妖赶走。

他回到村子,没几个人了,他没跪在地上求他,向他忏悔。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是那人的话会怎么做呢?

那人会去杀了蛇妖。

他也去了。

他把蛇妖打成了重伤,但他似乎更糟糕一点,他快死了。

这次没人再捡到他。

啊!

原来自己已经死了,白芷恍惚想起,他不愿蛇妖在去害人,拼着最后一口气,把蛇妖关了起来。

他想要是那人在就好了,村子里的人就不会死了。

但是那人已经死了。

他也该去了。

他事情办的这样糟糕,那人会满意吗?

嶷山上,那笼罩了八百年的秇,终于消失,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青山依旧,云雾霭霭。

只有山脚多出了几间破败的房屋,看上去时代有些久远。

而那突然出现的神秘人,指尖滑过虚空,几道光芒浮现,所有的人便都消失不见了。

-

言行绯醒来是在医院。

杨致和方媛已经醒了,见他终于醒来,总算松了口气。

杨致:“你终于醒了,担心死我们了。”

方媛在一旁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卖力点头附和。

他们两人的世界观已彻底打破重塑了。

言行绯撑着身子坐起来,刚好赵莲陌推开门走进来,他进来时耳边还挂着电话,见言行绯醒了,说了句:“已经醒了,没事,挂了。”

赵莲陌拉了张椅子坐到言行绯面前。

言行绯老老实实喊了声:“二哥。”

“感觉怎么样?”赵莲陌没买账,冷淡地盯着言行绯。

言行绯动了动胳膊晃了晃腿,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没事了。”

赵莲陌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坐正了身上,开始审问:“小绯,不拘着你不是让你去拿命探险的,说说吧。”

言行绯护身咒碎了之后,命灯也开始闪烁,天知道,当时家里乱成了什么样子,好在命灯未灭,他们人赶到这里的时候,只看到几人昏倒在荒山野岭生死不知,旁边还躺了条断了气的蛇妖,死相凄惨。

言行绯把在山里的遭遇添油加醋的渲染了一番,极力凸出自己的英勇,无畏以及无私,通通告诉给找莲陌。

赵莲陌黑着脸,瞥了眼言行绯:“我不管你如何神勇,这件事情,你在我这算是过了,你自己回去和父亲跟大哥解释,外婆那边家里替你瞒着,没告诉老人家。”

“至于你说的秇,”赵莲陌话音一顿,思索片刻,“我会反应给管理局,大哥会派人去调查。”

言行绯没什么大问题,办了出院,三人跟着找莲陌回了澧州。

三人都把家里吓得不轻,杨致回去就被他姐杨婷揪着耳朵拎了回去,方媛被父母压着拜了半个月的神。

言行绯被赵莲生训了顿,又被赵逢春留在老宅唠叨了几日。再出来的时候是接到了杨致的电话。

这天言行绯晚上好不容易从老宅留出来,人还没下车杨致电话就来了。

杨致大着舌头叫他出去玩。

言行绯本想拒绝,但这些天没睡好,从零陵回来后他总是做一个怪梦,时常半夜惊醒,去喝一杯或许也行。

“你喝了多少?”言行绯听他说话已经醉得不行了。

杨致说没喝多少,叫他快点去,言行绯听到那头方媛的声音,也在催他快点过来。

他到庭鹿,侍应生引他去了包厢。

包厢里有言行绯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大概都是和杨致关系还不错的。

“行绯来了,还得是杨致才叫得动你。”其中一人见他道。

杨致正在兴头上,叫言行绯自己找地方坐。

他抬眼扫了圈,右边都坐满了,左边倒是没有,零零落落坐着几个女同学,方媛挨着个女生坐着。

言行绯总不好坐到人女孩子中间去,坐到沙发靠边的位置,但不可避免的和旁边的女生有些近。

这个女生他认识,是摄影系的,叫温锦。

言行绯有些意外温锦会来,她不像是会喜欢这种活动的人。

言行绯在手机上叫了个代驾,拿起桌上的酒杯到了杯酒,一口灌了下去。

旁边的方媛用手碰了碰温锦,示意他主动出击,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

最终温锦如愿,站起身,来到言行绯面前。

女生的举动引起整个包厢的注意,耳边响起起哄调侃的声音。

言行绯放下酒杯,站起身微微一笑:“包厢里太吵了,我们出去说吧。”

两人去到露台,鉴于方媛的表情,言行绯大概能猜到温锦想要说什么。

他温和地看着面前的女生。

温锦不是扭捏的人,却也出乎意料的果决,她道:“我喜欢你,言同学,你应该能看得出来,所以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男朋友。”

言行绯做出一副懊恼的表情:“抱歉。”

“能得到你的喜欢,这是我的荣幸。”言行绯面上不变,“但我也许并不如你看上去的那么好。”

温锦很平静,好似已经料到会是这样:“这算是拒绝吗?”

言行绯没说话。

温锦低眉,有些受伤,也有些不甘心:“我不够优秀?还是我不够漂亮?总该给我个放弃的理由。”

她是摄影系系花,不管是容貌还是家世都是没得说,身边更不乏追求者,却在言行绯这受挫。

“你很好,是一位极具吸引力的女士。”言行绯语气温柔又无情,“是我的问题,我目前没有展开亲密关系的能力。”

温锦抿了抿嘴目光逐渐变得复杂。

难道真的和他们说的那样吗?

忽然,他眸光一冷,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盯视之感,一眼看去却只看到黑夜里林立的大厦闪烁着霓光。

“怎么了?”温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没什么。”他恢复如初,“现在回包厢?”

“不了,直接回去了,免得那群人追问个不停,尴尬。”温锦摆了摆手,她本就是想着以后见面次数更少了,才让杨致组的局。

“我叫代驾送你。”

言行绯一时没了兴致,跟杨致说了声也回去了。

-

有人说梦境是一个人最真实的映射,是如何也放不下的执念,也有人说,无端的梦境是前世的记忆。

无论是哪一种,言行绯都不想再被这不知何年何夕的梦惊扰。

自嶷山回来后,他总是会做同一个,一个在高高竖起的墙院里彷徨,惊慌,无人在意,却又严防死守。

言行绯不知身处何处,他浑身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在跑,他很慌张,甚至能听到自己急切的呼吸声。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一切都不受他控制。

但他看向周围的视角颇为古怪,矮极了,像趴在地上的小狗。

后面有人在追他,喊着他听不懂的话,他跑得更快了,言行绯觉得这姿势像奔跑的非洲大蜥蜴。

后面的人追上来,抓着他的后脖领把他拎了起来。

言行绯这才看清,竟是一名长衣古袍的女子。

言行绯的手脚不受控制的张牙舞爪起了,他那样的身量竟然没能从她手里挣脱。

女子拎着他往屋里去,言行绯一眼就看到屋里还站着个男人,语气嘲讽地说着什么:‘三百年的上等益魂草,我们求一株都难他居然不喝。’

女子语气平淡:‘不喝就灌进去,那是他的责任。’

男人闻言捏着言行绯的嘴就往下灌。

言行绯听到自己咿咿呀呀的叫起来,神情抗拒,仿佛喝下去的是肠穿肚烂的毒药。

他不会说话吗?言行绯想。

因为挣扎,苦涩的药汁撒了大半,男人有些不悦。

女子一松开手,言行绯立刻跑到屋里躲起来。

两人对他这样子习以为常,你一言他一语的出去了。

言行绯还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声音渐渐远去。

‘圣人去蓬莱做什么?那不是一片死地?’

‘不知道。’

‘又该选人去不祥之地了吧……’

这里好像是他生活的地方,言行绯发现这有许多仆从,但他们见到言行绯从来不同他说话,每次都是低着头匆匆而过。

这座院里他如同一个透明人,只有每天喝药的时候才能彰显出存在感。

就这么日复一日的,别人说的他听不懂,自己也说不出,在他快抑郁的时候,一个老者出现在他面前。

老者打伤了许多人,带着他就要往外去。

终于能出去了,但他发现自己不识相的挣扎起来。

老者说了句什么:‘或许我们是错的,错误不该再继续。’

老者许是嫌他碍事,一掌劈在他脖子上,他昏了过去。

梦境里的乱语翻来覆去,场景不断变幻。

被困在了梦里。

仆从习惯将他忽视,他沿着一条鹅卵石铺成的路往前走,走到路的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木门。

里面有人声,还是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好奇心驱使他向前,他沿着门缝朝里看,听到了女人和小孩的哭声。

言行绯看到院里站着黑衣长袍的男人,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抓住她。’

接着他看到一个怀孕的妇人拼了命的向往门外跑,她跌到地上,有两人上前把她往里拖,妇人神情麻木又绝望,手指死死抓着地面,画出道道血痕。

忽的,黑衣人转过头,冷漠的眼神与门外的言行绯对上。

‘该死,谁让他到这来的!’

被发现了!

黑衣人推开门冲出来,言行绯本能的就要逃跑。

要被抓到的瞬间,言行绯猛地惊醒。

言行绯心有余悸地喘息,鼻间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很淡,很好闻,他想起了花房里那棵白梅。

拿过手机,打开一看,凌晨一点。

他坐起身,打开灯,不经意间,他好像瞥到了一道人影。他心头一紧,头皮发麻地转过头,希望只是眼花了。只见一人站着他床前,面无表情一瞬不眨地看着他,言行绯顿时从床上跳了起来,吓得连惊叫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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