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死亡

被冰封住的风铃摇曳着,雪已经完全遮盖了寺庙原本的颜色,仿佛那是霜色的宫殿。祈椿洄玩性大,从旁边的石柱上扣了一块凝结的雪,雪已经融化在手心了,祈椿洄的手也冻得僵硬,他在原地楞了很久,思考片刻,他还是决定那样做。

他从地上捏起雪球,准心对着叶霄的头,漂亮的弧线划过,正中目标。

雪球不偏不倚打在叶霄的帽子上,叶霄没觉得疼,触感就像被挠了一下,但祈椿洄又为自己成功捉弄了他而大笑。叶霄报复心起,也捏着雪球向祈椿洄砸去。在被叶霄的雪球爆了好几回头之后,祈椿洄玩不起了,他呵住这场因他而起的战争。

“ok就此打住。”祈椿洄的胳膊在胸前比了一个大大的叉。

“是谁先挑起的?”叶霄伸手弹了一下祈椿洄的脑门,而后那手僵硬在原地。

自己在做什么?

这样的举动祈椿洄只在高中时撞见小情侣**时见过,所以,叶霄喜欢他?如果真是喜欢,叶霄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吧。如果知道,那要在一起吗?他会和男生在一起吗?在一起之后应该要同居吧,会不会一起养一只可爱的小猫。

祈椿洄的思维发散到幻想完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未来,而叶霄主动的手却炸了他自己的心。

“我不是故意的,不知道为什么……”

“没事!没事!”祈椿洄背过身去,藏住自己溢出的欢喜,用手拍拍脸准备走,结果手上还没消失的雪水又冻了他一下,也让他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热。“嘶!”祈椿洄觉得还不能把叶霄唬得太过了,要是叶霄也觉得这样不好,岂不是会更加疏远。

“其实我高中的同学们玩的比这个还大呢,他们会拎起别人的脖子往衣服里边灌雪。”

“刚才你手指也挺冷的吧,我们赶紧进去暖和暖和。”

……

坏了,完全坏了,叶霄真为这种事尴尬到一句话都不说了。

“你别不说话啊……其实真没什么,我和很多人都这么玩,弹脑门只是人际交往的一个方式罢了。”

祈椿洄为了安抚叶霄什么谎话都说了,却没深想叶霄这样的社交榆木脑袋会联想到哪去。

和很多人都这么玩。

和很多人都弹脑门吗?

祈椿洄还没哄好叶霄,先被一个孩子叫住了:“大哥哥,你好好看,我们去打雪仗吧。”

看上去孩子的父母好像不在附近,祈椿洄只好先应付孩子。叶霄见状,心底竟浮现一丝不曾察觉的嫉妒,不过不是嫉妒祈椿洄。

“小孩,你家长呢?怎么不去庙里呆着,外面这么冷。”祈椿洄蹲下来,面露和善,虽然陌生,但小孩子一点也不怕他,还告诉他妈妈在寺里面拜佛,不让他拜,他觉得无聊就出来了。

原来是偷跑的小孩,那还真是和祈椿洄一样啊。祈椿洄把小孩子领到门口的一块告示前,教他认上面的字:“未成年人禁止参与宗教活动。”

“什么意思啊哥哥。”

“意思就是,要不要相信有菩萨的存在,要等你长大后自己选。”

小孩低着头,好像明白了自己误会了妈妈。他说妈妈告诉他这里是最接近菩萨的地方,妈妈以后也会去见菩萨的,他问祈椿洄是去天上吗。

祈椿洄失语,他不解是什么样的母亲会用如此隐晦的话语暗示自己的死亡,活着的人就应该好好活着啊,有活着的机会何其有幸,为什么还要一心向死!祈椿洄心里一阵酸涩,他只能顺着孩子的话答应着。

在此期间,叶霄一直扮演着祈椿洄的大型挂件,乖乖跟在祈椿洄身后。关于死亡的对话今天已经进行很多了,喜欢哲学的人会这么喜欢讨论死亡吗,叶霄好像从没想过关于死亡的议题,死亡对他而言是什么,他觉得应该要思考这个问题。

一个面色惨白的女人从寺庙里走出,脸上紧张担心的表情在看见祈椿洄牵着的那个孩子时消散全无。

“再见哥哥,我要和妈妈下山了。”孩子在妈妈怀里挥手告别。

祈椿洄这才注意到叶霄又很久没说过话了,他也意识到他们之间总有一个人扮哑巴的现象。刚才那些安抚着转移话题的话祈椿洄不想说了,怎么说怎么都像开玩笑。

“叶霄,”祈椿洄很少叫叶霄的全名,“你之前很少和人相处,是吗?”

被发现了啊,叶霄也只好堪堪点头承认。

“那你觉得我们……”祈椿洄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换个词,“你觉得我们算朋友吗?”

叶霄连忙点头,祈椿洄一定是他的第一个朋友,这是不可撼动的地位。

“唉,”祈椿洄叹气,不知道是算遗憾还是庆幸,榆木脑袋连怎么和朋友相处都不知道,恋人嘛,祈椿洄觉得如果有机会可以慢慢教,“好吧,那么好朋友,如果以后有机会陪我来徒步怎么样?”

徒步,人类征服自然最原始的方式。五台山的朝台徒步大名鼎鼎,就一会儿到达北台顶的徒步群体已经有了好几拨,祈椿洄真想体验一下啊,脚步丈量的群山,人一定能在其中获得极致的自由。

叶霄答应了,这是他遇见祈椿洄以来答应的第二个邀约。

“你喜欢和我一起旅游吗?”祈椿洄更想问的是,你喜欢我吗,但他不能这么问,未来还有很多不确定,他没办法给叶霄任何承诺,也不能诱导叶霄做什么。

叶霄深吸一口气,想到朋友之间应该是多说话的:“喜欢,很喜欢,我一直都享受其中,我喜欢的,喜欢,喜欢。”像是在系统脱敏这两个字一样,平时清冷严肃的叶霄此刻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直到自己可以顺利地说出喜欢。

真的是喜欢吗,喜欢的感觉好奇怪,心痒痒的,好像缺了一块又好像非常丰满,没有哪一刻比确定喜欢时更加安定了。

祈椿洄没有问出的问题有了答案,不需要再说喜欢了,相互爱恋的人总能在相处中确定彼此的心意,叶霄喜欢的不是旅途,喜欢的是有祈椿洄的旅途,他迟早会意识到的。

喜欢真好,祁椿洄为叶霄这样情感迟钝的人明白自己正享受一场旅行而高兴,但同时,不知不觉喜欢上一个可能马上就要死的人真的是好事吗?如果在一起,会不会对叶霄不公平。

“朋友之间,是要坦诚相待的,你想说的话都可以说,不要憋在心里,我会慢慢听的。”祁椿洄对叶霄这样说。

祈椿洄和叶霄几经波折,终于进到灵应寺内,温暖清扫着每一个人的寒意。

“其实我刚才和那个孩子说错了,”祈椿洄决定向叶霄纠正,“佛教里,人不会在死后去往任何地方。死亡在佛教看来只是生命的环节,人的灵魂飘忽不定,会不断修行,达到涅槃。说起来,和柏拉图的观点有一点共通之处呢,柏拉图也觉得灵魂是不朽的。”

所以,如果以后我也死了,你要记得找到我的灵魂。这是祁椿洄没说完的话。

灵魂吗,叶霄想的是,就算是灵魂也要和祈椿洄的一起,修行也要和祈椿洄一起。不知不觉间,叶霄已经把祈椿洄规划进了自己的人生了,这早就超出了普通朋友的范围。

北台顶的灵应寺主供的是无垢文殊像,她是文殊菩萨的另一个化身,象征身心清净,无垢无尘。祈椿洄照例跪拜。祈椿洄觉得自己能配上无垢无尘四个字,自己前18年从没做过什么恶举,他真希望无垢文殊能看见他。

时间不早了,再呆下去,山上只会越来越冷,祈椿洄还不打算在旅途上冻死,他还要好好活着呢。

“其他几个台顶呢?我们过两天去吗?”叶霄变得主动了一些。

“不去,不去了,我时间不多。我们可以来年夏天徒步时去看看,到时候如果天气好,你会看到周围所有的山都在你脚下,就是那句什么诗……”

“一览众山小。”叶霄顺势接过话。

祈椿洄满意地点点头。

“很上道啊,叶同学。”

“祈椿洄,你说没时间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没想好,我大概还有一两个星期?在外面久了,妈妈会担心的。”

一两个星期就要告别了吗,下一次见面就是夏天了?

载着旅人的车随太阳的脚步一同下山了。夜色浸透了整个天空,太阳的余晖沉淀下来。

下车之后,祁椿洄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走着。昏黄的路灯,远处热闹的集市,看不清的树还有缀着微弱星光的天空,竟让祁椿洄产生了和恋人散步回家的幸福错觉。

如果是恋人的话,此刻可以说些什么呢?

应该要说:走吧,我们回家啦。

但祁椿洄说的是一句没由头的:“好想吃点夜宵啊。”

夜宵,叶霄。

叶霄一开始真以为祁椿洄在叫他,他听清之后也为这样的名字谐音发笑。

“饿了?去吃点什么?”叶霄主动问。

“喝点奶茶吧,这种天气最适合喝热奶茶了。”

风吹了很久,还未确定关系的恋人手捧着热奶茶走在回到临时家庭的路上。

好幸福啊,真的好幸福。祁椿洄第一次尝到爱情的滋味,果然和奶茶一样甜。

叶霄一路上都想憋住那甜蜜的笑,和祁椿洄的种种经历在脑中回放了一遍,心动荡起的情绪波纹除了没被主人发现外根本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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