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文的爆发是在1970年保罗·策兰投河而死的翌日清晨。
在此之前,埃文趁着工作的间隙,在一场诗人集会上远远地看了一眼这位著名的诗人。菲尼克斯看到,他的小渡鸦手里紧紧攥着一本诗集,犹豫了好久,还是没能敢上前讨要一个亲笔签名。
“为什么?”晚上,在巴黎的一间临河的旅店里,他们一边听BBC广播,一边看电视,一边□□。
菲尼克斯用手轻轻摁在埃文胸前的那道伤口上,他幻想自己有魔力,可以愈合这道可怖的伤疤。
埃文在床上转过头,赤条条的,他蜷缩成一团。
“保罗讨厌我这样的人。”他回答者菲尼克斯的话,却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在雨水浸湿的足迹上,沉默
发表它那魔术师的小布道。
仿佛你能听见。
仿佛我还爱你。”*
“——什么?”菲尼克斯的心跳慢了两拍,他抚上埃文的肩,问他:“你为什么要念这首诗?你不爱我了?”
埃文摇了摇头,抱紧了自己。
“我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菲尼克斯当然有答案,他下意识地问出后就后悔了。他们此前去往了柏林,解决了一个情报贩子,那个情报贩子是个女人,菲尼克斯毫不拖泥带水地就解决了她。可是后来,事实证,这个女人对手中的情报一无所知,她被上流的供货商利用,以为自己只是在售卖香烟,她从未想过香烟盒上还会有秘密。
老道的、经验丰富的菲尼克斯只会耸耸肩,用职业精神来挥去心中的那一抹伤痛,然后继续行走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埃文不能,埃文忘不掉那个女人临死前的眼神。在解决她之前埃文监听了她两个礼拜,他几乎了解女人的所有。她什么时候起床,起床后会不会喝上一杯牛奶,她穿丝质睡衣还是棉质睡衣,她洗澡时是喜爱淋浴还是泡澡……她有几个恋人?她爱听什么音乐?她的高跟鞋有几公分?
可是,当菲尼克斯解决掉女人时那女人从喉咙管里发出的嘶嘶的声音是他从未听到过的,她的心脏被毒药所麻痹,是埃文告诉菲尼克斯,女人清晨会喝上一杯热牛奶。于是就有了现在她跪在地上,惊恐地注视家里来了两个陌生男人,沉默而冰冷地望着自己的这一幕。
这是工作。
这是工作。
这是工作。
这是上级的指令,埃文对自己说。
再一次,菲尼克斯和埃文圆满地完成了任务,揪出来背后的供货商,一个和苏联人做交易的前国防部官员。可女人死了就是死了,那一天,去回收线路时,埃文拿起女人的高跟鞋,是一双漂亮的酒杯跟,保养得很好,宝蓝的羊皮皮质。
菲尼克斯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尽管埃文什么都不说,菲尼克斯却知道,埃文已经行走在临界点了。
于是他带他去看了保罗·策兰的一次聚会。
在那里,两人伪装成应邀的读者,站在灯光的阴影下,透过人群注视保罗在台上念自己的诗。
菲尼克斯看到,有光闪烁在他的小渡鸦的双眼里,他的手缓缓上升,摁在了自己受伤的心口。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一定会带你走,一定会带你走……
菲尼克斯深吸了一口气。
可是,谁都不曾想,时间过去不久,那仲春时节,欧罗巴回温时刻,他们正漫步在巴黎街头,正在盘算何时回伦敦以及如何为埃文庆祝生日时,一名钓鱼人在塞纳河距离米拉波桥七英里之外的流域发现了保罗·策兰的尸体。
第二天,保罗·策兰的死轰动文坛。
菲尼克斯看到,埃文的嘴哆嗦了两下,站在报摊前,低头看一眼保罗的照片,又抬头看了看自己。
菲尼克斯拿过报纸,抱住了埃文。
埃文什么什么都没说,两人在回旅店的途中,他牵着菲尼克斯的手,问:“你对一切感到厌倦么?”
“厌倦。”菲尼克斯毫无犹豫地回答。
埃文吃了一惊,抿了抿嘴,什么都没说。
晚上,他一个人站在窗前许久,手里是一个快要见底的威士忌酒瓶。坐在床上,菲尼克斯快要呼吸不过来,他知道他的小渡鸦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他希望,他至少不要这样压抑自己,他至少宣泄一回。
可是埃文什么都没说,他一口一口地喝着酒,直到醉得不省人事。菲尼克斯为他清理好身体,把他抱回了床上。
“我的小渡鸦,哭吧,哭一会吧。”
可是渡鸦没有哭,菲尼克斯却哭了。第二天一早,菲尼克斯发现身旁没有人,他冲出去,在蓝紫色的巴黎各处寻找埃文。他在就近的艺术桥上找到了扶着栏杆跪倒在地对着河水大哭的埃文,他哭着喊保罗·策兰不要走。
他哭着喊,不止有伤痛。
他哭着喊,伤痛中还有爱。
有爱就能坚持下去,可是你,为什么要走……
菲尼克斯心碎了,他走上前去抱住了他,他说,“我带你走,我带你走…… ”
后来菲尼克斯一直很后悔,如果在巴黎的那一次就走了,也许会遇到相同多的追杀,但或许有些事会不会不用那么麻烦?
有一个任务从天而降,落在了精英菲尼克斯身上,老规矩,埃文窃听,菲尼克斯行动,德古拉搭配渡鸦,他们的搭配天衣无缝。
这是一个从东德叛逃而来的官员,逡巡在巴黎,似乎在等待什么人。上头希望菲尼克斯小心地接触接触一下他,确认他手里是否真的有什么情报,再搞清楚他是否真的叛变还是在耍什么花招。这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却耗费时间的任务,在这位官员的对面的一栋楼的公寓中,埃文在一个月里差点把屁股都坐烂了。
而菲尼克斯,则在跟踪当中,发现了很多诡异之处。
这位叫做罗伯特·瓦尔德瓦的东德官员小心而谨慎,与他的接头的几个人也颇有水平,在他身旁还潜伏着另一批人,从行动风格来看菲尼克斯猜测是克格勃。哦,克格勃,他们永恒的敌人,叫埃文在尼斯吃得那一颗子弹,至今都让菲尼克斯的心发痛。
然后,然后,事情开始变得复杂起来,这源于菲尼克斯的疏忽,他一面要完成任务不让上头的人起疑心,一面还要安排他和埃文就此从MI6里脱离的后路。
对于间谍来说,从来都没有随进随出的道理,有时候脱离组织意味着死亡,菲尼克斯解决过不少这样的叛徒,他对此有很深刻的认知。
可他下定了决心。
在埃文于塞纳河上抱着他求他带他走的那个清晨,他下定了决心,自此义无反顾。
可是为什么,在这关键的时刻,却被麻烦找上门。
埃文所在的公寓被强力破开,后来才知道罗伯特的存在是多大的一个鱼饵,MI6上钩了,倒霉的却是默默监听的埃文。
他被史塔西逼到了绝处,他握着枪,没有哭,转身,他跳下了楼。
他从六楼坠落,树干接住了他,让他落地时只摔断了几根骨头,以及,头部遭受重创。
这一切,都被赶来的菲尼克斯看到。
他看到自己的爱人成为了一只真正的渡鸦,他飞在空中,他闭着眼,他似乎什么都不怕。
菲尼克斯经过一场火拼赢回了埃文的生命,他把他带回了伦敦,在MI6 精心的照顾下恢复健康,然后,再通过一切巧妙的手段,让埃文在睁开眼睛时,看到了不是MI6的天花板,而是一艘去往地中海的油轮船舱。
“我们往哪儿去?”埃文低声问。
“往自由去。”
菲尼克斯回答。
埃文笑了,他扯住菲尼克斯的衣角,脸红得像个孩子。
“你知道我爱你吧。”菲尼克斯凑近了,抚摸他柔软的头发。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起初,一切都很好,除了应对MI6的追杀,他们过着幸福且平静的日子。后来有一天,在布拉格的时候,菲尼克斯买了面包和新鲜水果回来,发现家里被安装了窃听线路。
他当即拿起了枪,呼唤埃文。可是,埃文的身影不见了,菲尼克斯四下寻找,终于在对面公寓楼里找到了埃文。
他做出一副监听的模样,菲尼克斯的贸然出现让他下意识地拿起了枪,对着他问:“你是谁?你在做什么?!”
“亲爱的,应该是我在问你做什么。”
埃文咬牙就欲逃走,可菲尼克斯制止住了他,埃文奋力反击,菲尼克斯不得不给了他一肘击,让他晕倒在自己怀里。可是第二天,埃文又走了,天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窃听设备又是从哪里租来的公寓,他又变回了“渡鸦”,锲而不舍地监听“罗伯特”。
到最后,菲尼克斯不得不扮演起罗伯特。
埃文忘记了一切,却只记得自己是渡鸦,渡鸦这个代号,是刚进入MI6时菲尼克斯亲自给他的。
因为知道埃文就在另一边,菲尼克斯开始自言自语,他每天都会做好吃的,那些美食都是埃文喜欢的,他每天都念诗,都来自于埃文的手抄本,那些情诗,很多次夜晚埃文缩在他怀里念给他听,而现在,他变成罗伯特,变成德古拉,念给渡鸦听。
渡鸦诚实地写下一切,殊不知,那是他自己的一切。
后来,菲尼克斯知道,那一日的场景不得不再具现一次,否则这监听不会结束。他的猜测是对的,一面应对MI6的追杀,一面陪埃文演戏,一面帮助他找寻回忆,菲尼克斯分身乏术,可他并不抱怨,他默默地守护着埃文,陪伴着埃文,在埃文独处的公寓里,他时常夜半时刻出现。
第一次下坠,埃文在半空中就回忆起了一切。
第二次下坠,埃文需要一次撞击。
第三次下坠,菲尼克斯决定陪埃文一起。
……
数不清多少次下坠,后来,菲尼克斯运用了追杀他们的MI6来扮演当时破门而出的史塔西,把他们逼到绝处,然后下坠,坠在菲尼克斯想方设法弄过来的消防安全气垫上。这可不容易,要在短时间内准备好一切,比战斗都要紧张,可每一回菲尼克斯都做得天衣无缝,为此他每到一个城市都得想办法和消防员交上朋友。
比如这一回——在西柏林。
他们逃到了西柏林。
可这一回,埃文忘记他时是在冬天。冬天,多冷,埃文会感冒的。菲尼克斯时刻注意着,有好几次半夜里他潜入埃文的公寓里检查公寓的暖气。果然,他的小笨蛋过于投入工作,忘记开暖气,病倒在了家里。
还有一次,他煮土豆把手烫伤了,菲尼克斯心疼得不知该怎么好。
还有些时候,菲尼克斯不想埃文在家里待太久,他会冒着风险出门,目的就是让埃文能够走动走动,锻炼身体。这个时候,他就不得不同时保护自己还要保护埃文。
又因为是圣诞节,他怎么能把埃文一个人扔下过圣诞节?天知道那些旧同事们为什么圣诞节期间还要工作,菲尼克斯一面应对追杀,心里却在盘算该怎么邀请埃文来到他们自己的家里吃上一顿平安夜晚餐。
演戏很累,真的很累,可菲尼克斯却感到幸福,因为几乎每一次,埃文都会在监听中爱上他。
每一次,渡鸦都会爱上德古拉。
这一切,是菲尼克斯的骄傲。
那天埃文跟着他出来,他在电话中得知自己所需要的高空消防软垫已经到手,在和接头人登上了一辆摩天轮消失在圣诞集市时,菲尼克斯一边倾听着接头人说在西柏林弄来这玩意儿有多么不容易,一边自上而下地注视埃文茫然的身影在人群中有多么无助……
他知道,埃文的脑子里一定是稀里糊涂的一团,他知道,他的小渡鸦会在床上偷偷流眼泪,也会在人群中咬紧了唇,一言不发地红了眼。
把钱递过去,菲尼克斯知道今夜他会迎来他的埃文。
摩天轮转了好几圈,他终于下来。
他来到了离埃文不远的地方。
一名小女孩儿举着棉花糖撞到了他身上。
他抬头,和埃文对上目光。
——
星穹宣战,柏林的夜从未如此清晰。
我大口喘气,冰冷的空气在肺里冲撞,清醒了,在极速的下坠和猛烈的撞击中,我什么都记起来了。
“亲爱的——”双目发红,我拍了拍手下的充气垫,哽咽地看向他:“上哪里弄来的这种好东西?”
菲尼克斯笑着爬起来,捧住我的脸给我一个大大的亲吻,“不然你以为我最近都在忙活什么?”
“你辛苦了。”我搂住他的腰,我的菲尼克斯,我一生的挚爱。
“这还没完呢!”他笑着给手枪上膛,在夜风中意气风发,光彩照人。
“你的笔记还在公寓里,我可不想我们那些老同事来窥探你我的秘密!”
“亲爱的——”我拉住了他的衣襟,“谢谢你。”
“小埃文,你应该说‘我爱你’。”
“我爱你。”
“再说一遍。”
“说一千遍也是一样,我爱你。可是,我要是还会变成渡鸦怎么办?”
“你可以变无数次的渡鸦。”他转过身在我唇上吻了吻:“只能是德古拉的渡鸦。”
“好了!”他拍了拍我肩,朝公寓楼梯走去,扬起手中的枪,笑着说:“现在,我要取回你爱我的证明,你要一起吗?”
“要!”我从软垫上跳下,活动了一下脖颈,兴冲冲地朝他跑去。
我知道,这条逃亡之路不会结束,我也知道,渡鸦笔记还会继续增加,但是埃文永远有菲尼克斯,渡鸦永远都有德古拉。
所以不会害怕。
永远不会害怕!
全文完
美岱
2025年1月3号
PS:*——保罗·策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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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Chapter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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