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场波动,碎土扬尘。
沈洄指尖一捻,黄符便在法相金光里腾起荧荧朱砂痕。
此刻他法相周身的灵力已不是方才那般收敛,而是如怒海翻涌般朝外涨溢,衣袂翻飞间带起的灵力气流,竟让周遭空气都泛起细碎的嗡鸣。
白衣鬼才刚蜷身欲扑,沈洄捏符的手已扬过头顶。
符纸未及贴落,先有三道凝练的灵力束破空抽去!
一道抽在他肩头,直接掀得他踉跄着撞在身后的老树上。
一道缠上他手腕,猛地向后一扯,便听咔嚓轻响,鬼爪竟生生被拗得反向弯折。
最后一道更直接缠上他脖颈,力道渐紧时,连他喉咙里溢出的厉啸都成了破风般的嘶鸣。
不过三招,白衣鬼已被灵力死死钉在原地。
沈洄指尖符纸再动,朱砂咒文陡然亮起,灵力威压直压而下,沉如山岳。
那鬼本就被灵力束缚得动弹不得,此刻遭这威压一碾,膝盖砸在青石板上,碎石应声迸裂。
他想仰头挣动,但颈间灵力束勒得喉间溢血,指节抠进石缝里,只能死死伏在地上。
“你的王是谁?”
沈洄动了动手指,白衣鬼就被无形的力往下按,直至整个人都趴在地上。
他拼死反抗,嘴里咕噜着听不懂的诅咒,又说:“你也配?!”
“我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
沈洄头也没回,朝谢辞招了招手。
“你的渡灵锁呢。”
闻言,谢辞先是一怔,掌心微光一闪,那只缀着银纹的小笼子便悄然凝形,笼壁流转的细碎银光里还隐有符咒的影子在动。
白衣鬼本就被灵力压得伏在地上,眼角余光瞥见那银笼的瞬间,浑身猛地一颤。
方才还只是低哑嘶吼的喉咙里骤然爆发出尖利的叫骂,连被灵力拗折的手腕都在拼命挣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抓得身下青石板沙沙掉渣。
“沈洄!你想让这小兔崽子收我?!”
他抬眼瞪向谢辞,眼底满是惊怒,“你掂量掂量他那点修为!真要收了我,他识海还不得被冲爆!”
“试试。”
沈洄没什么表情,干净的那个手掌在谢辞背上轻轻拍了拍。
谢辞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自己的头还晕乎着,做不了过多思考,只能乖乖听话,转动灵力将面前的白衣鬼往自己的渡灵锁里收。
“沈洄你个该死的,你他妈——”
白衣鬼化作的那缕青烟还在往后缩,细弱的烟丝里隐有尖啸透出,显然还想做最后挣扎,被沈洄利索地一掌拍进了笼子。
“嘶……”
笼门关闭的瞬间,谢辞眼前的景象陡然晃了晃,再一睁眼,视线就变得模糊。
眉心处骤然沁出一股凉意,来得又急又烈,顺着眉心往天灵盖爬,激得他牙关不受控地轻磕了一下,下意识想缩肩打颤。
“凝神。”
眼前的模糊像化不开的雾,迷茫间谢辞只觉左手被人轻轻牵住。
那触感温凉又稳当,顺着这力道被引着就地坐下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松了肩。
下一刻便有灵力顺着手臂往上输送,缓缓淌入识海。
不烈不躁,带着温润的暖意,却又透着不容错辨的强韧。
一**漫开时,刚才被那股寒意冻得发紧的识海倒像被温水浸过般,慢慢舒展开来。
沈洄几乎是半跪在谢辞的面前。
等这小崽子眉心终于不那么紧锁,他才快速抽回手,往后退了几步。
谢辞也被他这动作搞得微怔,睁开眼睛,这次的视线已经不再模糊。
沈洄仍维持着法相形态,一手抵在墙面上,另一手则死死攥着心口,喉间低闷的声响滚过,显然是再按捺不住体内翻涌的东西。
他半边身子陡然倾泻出骇人的黑雾,浓得化不开,里头还裹着刺目的血光,不过一瞬便将他半边身子彻底吞没了去。
“沈洄!”
谢辞猛地站起身便要过去他那边。
脚跟还没站稳,黑雾嗅到了熟悉的气息,瞬间从沈洄身上翻涌着抬起头,数不清的雾丝争先恐后朝谢辞缠来!
“不行!”
沈洄喉间闷哼一声,强压着体内撕心的疼,抬手把那些正要扑向谢辞的黑雾硬生生按回了自己体内,连带着他半边衣袍都被血雾浸得深了几分。
“别过来,小问题,一阵儿就行。”
沈洄意识有了片刻恍惚,竟然哑着嗓子笑了一声,没由头地来了一句,“我很能忍疼的。”
法相骤然崩解,灵光碎成星子般散了。
沈洄身形一晃,及腰长发倏地缩短,变回了利落的短发模样。
他一下子没撑住力气身子往前栽倒,谢辞眼疾手快,上前一步稳稳将人接在怀里。
怀里人浑身滚烫,肩头还沾着未干的血痕,连呼吸都弱得像风中残烛。
“沈洄……”
谢辞紧抿着唇,扭头环顾四周。
白衣鬼已经被他暂时扣在了渡灵锁里,脚下的地面裂开细密的纹路,这里的幻境开始坍塌了。
突然,谢辞的脸颊覆上一片温热,带着血的腥甜。
沈洄不知道着了什么魔,突然抬起那只划了十字的手,指腹带着刚凝的血痕轻轻蹭过谢辞的脸颊。
“谢千砚……”
谢辞一愣。
“你好狠的心。”
模糊间看到对方的脸上也沾了血色,沈洄又收回手,在谢辞脸颊附近虚抓了一把,但什么也没抓住,灵力调动过猛,识海关闭,整个人昏了过去。
“沈洄,沈洄!”
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瞬,沈洄的眼皮沉得像坠了铅,却还是眯着眼睛望过去。
抱着他的分明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想张口问问的。
问问为什么无论怎么努力都看不清你的脸,只辨得清轮廓里藏着的让我心头发紧的熟稔。
问问为什么方才拼了最后几分力气抬起手,指尖明明快要触到那垂落的长发了,却什么都没抓到,只捞了一把透心的空。
念头还没缠完,意识便彻底坠了下去。
——
阳岈山快入夏时最是磨人。
天不晴不雨,闷得像口密不透风的蒸笼,连风刮过都带着股黏糊的热意。
弟子们本就耐不住这暑气,骨头缝里都透着懒,管事的稍不留神,三五成群的身影就溜没了影,揣着换洗衣物往山间那条凉沁沁的河里泡澡去,水声混着笑闹声,隔着半座山都能飘过来几分。
这其中并不包括沈洄。
那人走后他就再没有能结伴的朋友了。
唯一能和他说得上话的二师兄刚刚因为沈洄无意间踩了他的折扇,这段时间正生气呢。
沈洄躲在林子里,寻着棵粗壮的流苏树,翻身跃上枝桠便蜷着养神。
正是流苏花期,细碎的白瓣覆在叶上,风一吹便簌簌落,倒像春末迟来的雪,轻轻落在他发间肩头。
算算日子,那人也该回来了吧……
沈洄收紧了怀中的桃木剑,撇着嘴,在心底数着日子。
迷迷糊糊间,有脚步声碾过草叶,窸窸窣窣地近了。
他掀起眼皮,见树下立着抹青色身影。
那人仰头望着树上的黑影,眉梢弯着笑意,眼尾像浸了春水。
风掠过时将他的长发与衣袍一同扬起,簌簌地拂过树身。
随之而来的还有流苏树那清冽又软和的香,混着草木气,轻轻漫上枝头,拂过沈洄的鼻尖。
“怎么躲在这里?”
谢千砚的声音很轻,带着笑,“不和其他师弟们结个伴?”
“师兄!”
沈洄从树上一跃而下,胡乱拍了拍头发上沾着的流苏花,黑漆漆的眼睛活像一只小狗。
还是摇着尾巴的小狗。
沈洄一捋长发,满不在乎:“我不跟他们一起,有个什么劲。”
“然后就跑来山里闷着?”
沈洄的身量已经比自己要高一些了,谢千砚还有些不习惯。
他指间握着柄玄黑色的剑,抬手在沈洄眼前晃了晃,剑身在林隙漏下的光里泛着沉敛的冷芒。
谢千砚声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说,“刚寻来的小玩意儿,看看这是什么?”
沈洄定睛一看,眼尾瞬间亮了。
先前还带着惺忪的眉眼唰地舒展开,笑意从眼角漫到唇边。
他忙不迭小心翼翼接过来,指腹贴着冰凉的剑鞘摩挲,声音都透着雀跃。
“这是……送我的?!”
谢千砚抬手解下腰间悬着的白剑。
剑鞘素净,在林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他将白剑与沈洄手中的玄黑剑并在一处——
两柄剑长短宽窄几乎一般无二,像是一对孪生,唯有剑鞘上的纹路各有不同。
白剑鞘上是疏朗的云纹,玄黑剑鞘上则是暗涌的水纹,一素一沉,在风里轻轻挨着。
“这剑和我的浪雪原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谢千砚的指尖轻轻点过玄黑剑鞘上的水纹,目光落在沈洄捧着剑的手上,笑意漫得温软,“你瞧瞧,可还喜欢?”
“喜欢。”
沈洄尾音发颤,低头傻傻地笑了一阵,又握紧了一些,重复道。
“喜欢。”
“起个名字?”谢千砚说。
“我想想啊……”
沈洄托着下巴,在流苏树下走了几个来回,正没头绪时,目光无意间扫过谢千砚斜倚在臂弯里的浪雪。
白剑鞘上的云纹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
“浪雪?!”沈洄猛一拍手。
谢千砚被他这突然的反应逗笑,指尖摩挲着浪雪的剑格:“怎么,你要跟我的剑抢名字吗?”
“哪能啊。”
沈洄捧着自己那柄玄黑剑凑过去,眼睛亮晶晶的,“既然师兄的剑叫浪雪,它们又是同出一人的兄弟,那我的剑自然要照着师兄的来!”
说着他手腕一翻,噌地拔出剑身。
玄黑的剑身在流苏花影里闪过一道冷芒,带起的风卷得满地花瓣簌簌打转。
他手腕轻旋,剑身在眼前挽出个利落又漂亮的剑花,风声里混着他清亮的声音——
“就叫它……鬼雨!”
许是周遭流苏树挨得密了,沈洄往前凑了凑,想再瞧清谢千砚剑上的纹路和自己的有什么不同时,鼻尖忽然漫进一缕香。
不是浓得呛人的香,是流苏花特有的清润气,混在风里若有似无的。
这会儿离得近些,倒像是从谢千砚身上沾来的一般,淡得要仔细嗅才抓得住。
“师父还在等着见我,我先去——”
一片流苏花瓣悠悠飘下,正落在沈洄眼前。
他刚刚下意识抬手去接,指尖却没碰着那片淡白,反倒触到了一片柔软的青。
是谢千砚的衣袍。
花瓣还在往下落,轻轻擦过沈洄的手背。
痒痒的。
格子的小木屋。
谢辞:……
沈洄抱了个小抱枕,往沙发前一放,扑腾跪了下来。
格子吓了一跳:你们小情侣这又是什么新玩法?!
谢辞不语,环着双臂装瞎。
沈洄:我的错。
格子:啊?不是,说清楚啊?
谢辞:他,你儿子对着我喊其他人的名字!
格子:oh no……
沈洄想说话,但无奈被封了嘴,狠狠捶地:我恨……
——
这两天三次太忙没能日更,明天29号爆更一下,把这几天的档补回来,抱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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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鬼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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