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怀中的头颅背对着自己,只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谢辞并不能看到他的五官是什么样子。
只是从这幅被还原的身躯看来,应当是个挺年轻的小伙子。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谢辞把目光从他的后脑勺上移开,说,“那天晚上在我们学校,来来往往那么多学生,你却只挑准了我一个人动手,是因为我体内有灵根?”
他的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令谢辞联想到勉强转动的生锈合页,先是缓慢地左右摇晃,随即双手剧烈颤抖着,死死抓住自己的头颅,一寸一寸地、艰难地扭转过来,直到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正对着谢辞。
紧接着他再次噗通一声重重跪下,额头几乎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而当他再次直起身子,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是要滴出血来。
他张了张毫无生气的嘴唇,用一种沙哑得赛破锣的声音,对谢辞吐出了两个字。
“主子。”
这两个字说出口,谢辞如遭雷劈,差点就不会站了。
“......主子?这是什么意思?”
谢辞吓了一跳,又很快反应过来。大概是自己误解了,或许这鬼生前是被自己某个领导坑了,又或者是他在鬼界的主子。
“你是指你们鬼界的主子,他害了你?”
“不是,是您,”他字字恳切,“我在找您,找了很久很久。”
“找我?我有什么能让你找的?”
“你身上有我们主子的残魂,是我们鬼界所有人的王,我能感觉到。”他说,“我叫彭宇卓,早些年是苏家的门生,有人让我来找你,可我又实在不知道您在哪。前不久,我放出去的分身在汉大发现了您的踪迹,这才过来找您。”
“苏家?苏家的人让你找我?”
“不,现在不是了。是我的师姐,我们学成以后就离开门里了,师姐发现了一些事情,告诉我一定要找到主子的下落。”
他说,“我和师姐分开行动,她有别的事情要做,可我在找您的路上......变成了这个样子。”
说了这么些话,谢辞心里有了个模糊的轮廓,他下意识觉得,彭宇卓生前大概是个相当温柔的人,说话时声音很轻,带着几分斯文气,和第一次见面时,那个狠狠往他身上扑、嘶吼着的凶鬼大相径庭。
想起那天学校里……
谢辞:“你只是个凶,哪来这么大本事丢出去个分身?”
“因为我是个人,我是个活人!!”彭宇卓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他捂住自己的脑袋,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表情十分痛苦,“我被压制着,一直在这附近,走不远,你们刚刚进去的401是个大鬼笼子,里面有只很厉害的家伙。”
谢辞看着他脖子的断面,不由联想到最后看到的那把大砍刀。
彭宇卓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惊恐,“他、他是个疯子,他把活人做成鬼,然后去炼化,尤其是渡阴师!渡阴师有灵根,吃一个渡阴师,比吃五个寻常小鬼有用多了!”
谢辞:“你说的那个'他',是鬼还是人?”
“人、不是,鬼......”他自己都有些搞不清了,“可能是鬼,但也有可能还是人,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谢辞见他颤抖得厉害,蹲下来,尽量放缓声音:“那就换别的说,告诉我,我体内的那个残魂是谁的?你认识吗?”
“我知道您的名字,是——”彭宇卓刚要把那个名字说出口,嘴却突然被什么东西封住,呜呜两声也没能发出声音,憋得他脸都红了。
“还不让说,这什么鬼啊这么大脾气。”谢辞脑子一转,摊开掌心在他面前,“不让说,那你在我手上写。”
彭宇卓蹭过来,用指尖在谢辞温热的掌心里轻轻划了两下。
感受到对方没有抗拒,他心中一喜,知道这个方法可行。
可他正准备写下那个关键名字,彭宇卓的手突然像被施了定身咒,再次不受控制地僵住了,连半分都挪动不了。
仿佛那个名字是个天大的禁忌,一旦触碰,就会引来了无形的禁锢。
他急得浑身发抖,甚至想换个谐音字来暗示,可念头刚一冒出来,喉咙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嘴巴也被死死封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谢辞见状,无奈地甩甩手:“算了算了,这看样子是问不出来了。”
好在彭宇卓只是不能说那个人的名字,并没有彻底被变成哑巴,他缓了缓,说:“对不起,我说不出来。”
谢辞气极反笑:“这就有意思了,有鬼在我的身体里,但是又不告诉我他是谁,给我当傻子整?”
“对不起。”彭宇卓说。
“跟你没关系,”谢辞说,“那你知道他为什么在我身体里吗,我根本没有感觉多了个人。”
他想,不知道这种寄生关系会不会让原主有感觉,可别是跟第二人格似的。
“我不知道。但我们鬼与鬼之间有很强的感应能力,我能感觉到。而且,他的气息比我第一次见您的时候更浓郁了,冲着这点,以后肯定会有别的鬼找上来,来找您。”
“什么?”谢辞一愣。
那还得了?
鬼界向来信奉弱肉强食,实力为尊,低阶鬼在感应到高阶鬼的信息素后会不由自主地靠近,这一点谢辞比谁都清楚。
即便是那些没有自主意识的凶恶厉,在撞见鬼将时也会本能地俯首帖耳、不敢造次。
这并非畏惧,而是一种刻在魂魄深处、无法抗拒的森严等级压制。
“可我是渡阴师,我要怎么把这只鬼从我这儿赶出去?”
谢辞说完才意识到这话说得有些急了,竟然忘记了彭宇卓现在也是鬼身。
可彭宇卓并不在意,实话实说:“您赶不走他的,他很强、很强。”
谢辞眼前一黑,脑袋都大了一圈。
这跟间接宣判死刑有什么区别。
“先别说这个,至少我现在还好好的。先说401,里面有几只鬼,你知道什么,有多少说多少。”
“401的两起凶案的凶手,和把我变成鬼的是同一个,他应该是想用足够的鬼气,再炼成一个铜雀笼。”
谢辞:“你知道铜雀笼?”
“知道,那本来就是个认主的大凶器,不容易听人使唤,一个不行、那就再造一个。”
涉及到铜雀笼,谢辞没那个经验能支撑他擅自决定,想着出去后捡重点告诉沈洄,听听他怎么说:“得先解决401的事。”
说完,他看,向彭宇卓,想了想,“你……要不要先进我的渡灵锁里,也算是一个栖身的地方。”
彭宇卓摇摇头:“不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如果要走,也不是现在。”
谢辞的本意也不是要送他最后一程,只是想给他提供一个安全的地方先躲一躲,想来彭宇卓是误会了。
但既然说他还有事情要做,那谢辞也就没多挽留。
“嗯,我知道了,先出去吧。”
谢辞刚要转身脱身,手腕却突然被人攥住。
彭宇卓脸上的神色骤然变了,方才的斯文气一扫而空,只剩几分不羁的锐利。
“来都来了,不来跟我打个招呼吗?”
这话里裹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之前那个温和的彭宇卓判若两人。谢辞眼神一沉,反手便挣开了他的钳制,指尖轻轻摩挲着被攥过的手腕,眸底已然漫上一层冷意。
“你是谁?”
“哎呀,这身体没有头,看东西都不方便了。”彭宇卓跪得膝盖有些疼,站起来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又举起那颗头在自己胸前转了一圈,最后放回到脖颈的断口处,啧啧称奇,“安不回去了。”
谢辞看着他的动作,实在有些恶心这人,但他又不知道对方什么水平,只能压着性子问:“你是401那个拿砍刀的?”
“诶,别诬陷我,我可比那个家伙温柔多了,砍人头这种事是绝对做不来的,我害怕。”
彭宇卓拿着头比对了好几下,还是放弃了,“谢辞,对吧,我们见过面的,在双河村。”
双河村?
结合这个说话的欠揍语气,谢辞立马回想到了双河村那晚突袭他们的年轻男人,手中还拿着沈洄的鬼雨。
“上次准备要我性命,那这次呢?”
彭宇卓眨眨眼,并没有从他脸上瞧出来惊慌,只看到谢辞虚握了一下左手,然后说,“我的命这么值钱吗,占着彭宇卓的身体也要来找?”
“你的命不值钱,死了也不可惜,但是一想到你可能跟铜雀笼有关系,我就觉得还是得来跟你聊聊天。”
“我只是个开魂没几天的菜鸟,什么渡阴、什么铜雀笼,想从我这儿问话,有点白费功夫了。”
“但是你能帮我找,”彭宇卓说着,双眼发亮,“铜雀笼这东西一般人得不到,非得是它选定了的人才能有感应把它摸出来,你身上有它的游丝,顺藤摸瓜肯定会有结果!”
谢辞语气平淡:“为什么不去找沈洄,他比我更了解这东西。”
“沈洄?找他干什么,他有什么用?”彭宇卓嗤笑一声,“你以为他现在还和以前一样?时代变了,沈洄现在就是强弩之末,连个仙灵根都不一定打得过吧。”
“百年一遇的天灵根被他糟蹋成那样,要是我就根本没脸见人,直接一剑给自己结束算了。”
“我没记错的话那天晚上一掌的功夫,你也被沈洄伤得不轻,那口血是吐给谁了?”谢辞笑着回答他,目光在对方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但是有一点你得意识到,他可能确实糟蹋了天灵根,但人至少得到过,你呢?现在是个什么水平?”
他笑得依旧温和,眼底却一片清明。这些天与沈洄这个货真价实的天灵根朝夕相处,再对比双河村时感知到的这人真身的灵力波动,谢辞心里早已笃定,眼前这人绝对没达到什么高境界,至少攀不上天灵根。
彭宇卓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看样子脸色不太好,谢辞挺担心他一个没拿稳会把那颗头掉地上,于是目光时不时就落在上面。
谢辞:“还有,沈洄的剑,是你偷走的?那把鬼雨你是从哪摸来的?”
“他自己不要了的东西还不许别人用了?留在那山底下也是暴殄天物。”
说完,感受到被压制的、彭宇卓本人的强烈反抗,占用他身体的这位啧了一声,觉得一阵烦躁,但还是冲谢辞扬起一个笑容。“今天的见面有些突然,要不是这家伙把你带到了精神世界,我还真不一定能发觉。”
他是指彭宇卓。
谢辞却皱起了眉。他和彭宇卓刚刚的对话,不知道这人听去了没。
还有外面的沈洄……
“不过应该很快能再遇上,希望下次只有我们两个人,别带那么多围观的。”他扭头看了一眼界外,笑道,“那个沈洄刚才就想拉你出去了吧,你还没急呢,他急什么。”
“得了,不唠了,我还有事,下次见面聊。”
说完,他挥了挥手,彭宇卓的身体当即一个踉跄,与此同时,界外的沈洄再没性子等了,握紧谢辞的手,一把把他从彭宇卓的精神里拽了出来。
他睁眼就看到曲妄按着没有头的彭宇卓,连忙说:“曲妄,麻烦放开他,让他走。”
“啊?你要放一个鬼走?”曲妄不明所以,只觉得谢辞脑子抽掉了,“认真的?”
“认真的,他该说的已经跟我说完了,让他先走。”
“……哎呀行行行,听你的。”
曲妄松开手,彭宇卓顺势再次给谢辞跪着鞠了一躬,然后闪身遁入了无边黑暗。
谢辞深呼一口气,习惯性地想抬手捏一捏眉心舒缓一下紧绷的神经,手指刚动了动,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左手还被沈洄紧紧握着。
两人交叠的时间太长,掌心的温度都早已交融在一起,一时间分不清这篇温热是谁的。
被他这一回缩,沈洄也一愣,回过神后主动松开手,看不出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倒是曲妄,毫无遗漏地看到了这俩人的小动作,撇了撇嘴,背过身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中秋节小剧场】
格子的小木屋。
这天沈洄起了个大早,在厨房里捣鼓捣鼓,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谢辞睡醒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踢着拖鞋下楼,发现沈洄坐在沙发上,面前的小桌子上摆了一盒月饼似的东西。
谢辞:你干嘛呢?
沈洄抬眼一看,连忙蹭过去,给了一个爱的抱抱:中秋节快乐!
谢辞:(刚睡醒还懵着)中秋节快乐……
沈洄:快来看我做的,月饼这东西你不是不爱吃吗,我给做成小汉堡馅儿的了,压了个形状,试试?
谢辞:(一时语塞)我突然觉得,挺神奇的,不管再好吃的东西,压成月饼这个形状都能让人瞬间没有食欲。
沈洄:试试呗试试呗,相信我
谢辞:……行
在沈洄“晚上我们去看灯展”“诶现在不让放爆竹了是吧”“要不要出去玩一玩”的嘈杂声里,谢辞皱着眉咬了一口汉堡月饼,竟然觉得……还不错。
——
依旧是大半夜更文。应该昨天发的,但是忘了定时了,不好意思。
小谢和灰灰的现代人设卡也填进去啦,真是给我帅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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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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