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方照昀……”

听到方照昀的名字,徽言的眉心微微皱了皱,但却没有马上就说什么,只在悄然起身凑近,简单问了一句。

“大公子滞留梧州处理商行的事情,怎的连夜到了青州?”

方照昀面无表情静立良久,方道:“你何时去的螺市街?”

徽言抱臂斜靠在窗边,面无表情地道:“没有。”

方照昀讶然,“那裕和钱庄的银票是怎么回事?”

齐玉顿时有些紧张,紧紧握着拳头。半晌后却听徽言淡定的说:“我花出去的银票可不少,大公子说的是哪一桩?”

方照昀顿时竖起双眉,搭在窗沿的手用力掐了掐,道:“那是方家的产业。”

徽言只用眼尾扫了扫他就已明白,方照昀缺钱了。她失笑道:“泾渭分明,大房和二房要分家了?”

一听这话音,方照昀心里便咯噔了一声,只是脸上分毫未显,如今的阮徽言可比以前更难缠了。

徽言刚进门的那一年,孟秀云本想寻个由头将她打发出府,可徽言却先发制人,当着宣旨御史的面将御赐二房的田产铺子交由大房打理。

如此大的肥肉偏偏在耳目众多时入了大房的库。旁观的人只说方家的这位新妇是个仁孝之辈,若不出几年徽言便离府,只怕方家在梧州的名声便臭了。

为着方家的生意和儿女的前程,孟秀云接了那些契书,自然也留了一点点给徽言,以彰显自己的大度。

此举成效颇好,方淮不仅被选上了梧州盐行的会首,连柳家对于方照昀的求娶也不拒绝,只说待方照昀谋个一官半职后时机正好。

如今方照昀已三十有一,一直没有续弦。那位柳小姐也为着心上人耽搁了婚事,二十六岁了依然拒绝旁人的求娶。

方照昀还天真地以为柳小姐是在等着自己。诸如梧州第一美人钟情自己而一直待字闺中的酒后狂言积少成多地飘进了柳家耳中。

狂言成了笑谈。

无奈,方照昀冷哼一声负气离开。

徽言却更发愁了,她叹了一口气道:“方家落到他手里怕是要毁了。”

齐玉耸了耸肩说:“那也没办法,方大公子有勇无谋,要是没有方老爷扶持,这家业他三年就败光了。”她朝方绍宁的方向努了努嘴,“那一位又是个痴傻的。”

窗外落叶坠地,声响细碎。方绍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问:“吃什么?”

齐玉好笑地咕哝了一句:“热锅子。”

迷离睡意陡然消失,方绍宁猛地从床上弹坐而起,一面披上外衫,一面催促道:“咱快走吧。”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徽言挑帘进来,话语虽在责备,表情看来却又不是真的在意。

方绍宁已系好披风,两眼放光地道:“什锦锅子最好吃了。”

徽言将她拉回来并坐在榻上,说:“夜深了,明日一早还要赶路,等到了京城任你想吃什么锅子我都领你去。”

“求你了二姐。”方绍宁捧着自己的头叹了口气,道:“去吧,过了这村可没这店。若是怕人知晓,咱们都戴上帷帽。”

耐不住方绍宁的软磨硬泡,徽言三人乔装到达望月楼时已过子夜,大渝虽不设宵禁,到了这个时候也只剩下酒楼赌坊还灯火通明。

“客官见谅,今日望月楼被包圆了。”掌柜的提着两壶清酒相赠,笑着致歉,“扰了您的雅兴,改日来楼里我再赠您老鸭汤一盅。”

方绍宁嘟起嘴闷闷地道:“真是不凑巧。”

徽言大略扫视了一下大堂内的随从,虽是平民武人打扮,但所穿袍服质料华贵,佩带的也是上好的兵器。

是个大人物。

“这下可以回去了吧?”徽言将一只手按在方绍宁的颈后,轻轻捏了两下,“肚子的馋虫也该困了。”

方绍宁长吁短叹,再没一路上的精神气,垂头丧气地跟在徽言身后往回走。

三人走后,蔺深隐在石牌坊后细细观察了片刻,小声道:“平良,你也觉得是她吧?”

褚平良皱眉看了一阵,一把拉住正要跟上去的蔺深,以手势示意他稍等,自己转身拦下回楼里的掌柜,打听道:“老爷发财,恕小生冒昧,今日楼里是谁包的场?”

坊间有寒门文人在席面上给人当清客的传统,掌柜心下了然,解释道:“这我不清楚,但铁定是个大人物,不好惹。连左老板都是作陪的,你最好挑别家去。”

褚平良一脸惋惜的表情向他道了谢,“方才那三位姑娘也是吗?”

“她们可不是伶人。”掌柜哈哈笑起来,指了指徽言三人离开的方向,“朝官驿去的,不知是哪位大人家的闺秀。”

褚平良微微点头,拱手道:“是小生唐突了。”

“命官家的女儿?”蔺深瞬间面色如土,“那怎么会主动找……找你办事?”

褚平良唇角微抿,眸色渐渐冷冽起来,“你先去码头,货船起锚之前我会赶来。”

蔺深心知时间紧急,容不得再多迟疑,稍思片刻便快速下了决断:“寅时就要上船,万事小心啊,别和官府的人硬碰硬。”

夤夜过半,官驿各处除了巡夜值守的灯笼外,唯有徽言所在的厢房这一处光亮。褚平良矮身踩着墙头查看了一圈,自然而然向这边疾行而来。

院落中有株垂柳,褚平良的足尖在院中树梢上轻点借力,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南侧的檐角上

褚平良方要矮身贴窗细听时,屋内骤然变暗,随之而来的是一个铜枝烛台。为不惊动巡守的衙役,慌乱之中只得徒手接住还滴着热蜡的烛台。

“好大的胆子,竟敢闯官驿。”

本就是为了一探庐山真面目,褚平良也没打算落荒而逃,握着烛台翻身入内。

徽言点燃房内的烛火,光线打在褚平良脸上,让他忍不住抬袖躲了躲。

“原来是你。”徽言翘了二郎腿斜坐在椅子上歇息,手里端起案几上的热茶,白腾腾的水雾升起来,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褚平良只觉背心一阵阵发冷,闻言抬头看向前面的人。水雾散尽,露出一张昳丽非常的脸。在油灯昏光下,却好似凝着羊脂玉,端的是美人皮囊。

也不知为了什么,褚平良突然间不畏惧了,放下烛台又看了她一眼,道:“有秘密,就等于有弱点。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元嘉县主。”

“说吧,要多少。”

褚平良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竟以为自己是来坐地起价的。不过,这也验证了他的猜想,眼前的人与螺市街里的人是同一位。

费尽心思在鱼龙混杂的地方为自己寻夫婿,真是闻所未闻。

褚平良定了定神,在她对面撩衣坐下,神情严肃地道:“三件事。”

“第一,三百两银票我还给你。”

徽言蹙了蹙眉,为了钱四处行骗的人竟破天荒的主动吐钱出来。

“你我的契约依旧存在,但此后是合作。”

合作与雇佣在徽言眼中并不重要,能达目的且不用花钱,何乐而不为?

徽言抬了抬手,露出个洗耳恭听的表情来。

“第二,为期三年改为五年。”

想在京城闯出一番天地,五年又怎能够。徽言端起茶盏,垂眸看着杯中一抹碧色,沾唇微饮。

“无论我要做什么或是从前做了什么,只要不给你惹麻烦,不要插手。”

此番话里所含的深意徽言哪能听不懂,深深地看了他两眼,“成交。第三呢?”

“我想知道你此举的目的是什么?”褚平良毫不回避她的目光,语调从容。

他直觉这位县主神神秘秘地在螺市街找人是有别的原因,但他也没想着徽言能轻易的吐露。

“京城里的贵族们,不是这家嫁那家,就是那家娶这家的,像一张错综复杂的网,真正织网的人却是女子。不管嫁了谁,你就得进这张网了。”

世家大族为何能经久不衰,说到底,后宅便是延伸,人情一层套一层,所有人都是网中之鱼。

徽言不愿被捆绑进去。

只是她初到京城,没有拒绝的本钱,所以她先做一手准备,要的正是把假郎君作成盾牌,既挡了明枪,又能将暗箭原路奉还。

褚平良神色沉郁下来,默默无语。

“你提了这么多,我只提一件。”徽言提壶斟了杯热茶,推向褚平良,“海汀二城早已纳入燕地版图,接下来又是哪一个呢?”

褚平良吃了一惊,不敢细想徽言此话所指。

“我要你借助朝堂各方势力帮我查一件事。”徽言淡淡笑了笑,“十年前渝燕和谈的原因。”

褚平良想了想,突然犹豫,“渝燕修好,这是大局。如果不慎失了分寸,反倒引起两国纷争……”

徽言呵呵笑了起来:“两国修好自然大善,可如果修好只是一方一味地割地求和,那就不公平了。”

褚平良大略也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心中仍有些不安,“我与你合作的本意只是为了飞黄腾达。”

慈不掌兵,善不从政。

“你说的不错。”徽言掩去唇边的嘲讽之意,并不反驳,“两国修好早已是定局,我不过是想知道原委罢了,不会碍着你的路。”

褚平良默然良久,终于抬手端起杯碟,吹开浮沫啜饮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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