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落英

我和阿瑜策马从嘉峪关至金城,乘船沿黄河一路往东而下。傍晚经停洛阳时,我们在一家面馆里碰见了贺辛然。他腰间挂着一个腰牌。我留意到那是风华盟的腰牌,下面的小字写着“洛阳堂口”。

“你加入风华盟了?”我问。

“是,”贺辛然挪了饭碗跟我们同桌,“半月前我至金陵,遇见了洛盟主。洛盟主惜才,知道我一直行医,还知道我和你们认识,正巧洛阳的堂口缺一个医师,便给我制了腰牌,让我去洛阳风华盟的堂口入盟了。今日我是来江边拿药材的。”

阿瑜笑道:“如何?辛苦吗,贺大哥?”

贺辛然嗦了口面道:“倒是不辛苦。我平日里就是负责治疗出任务受伤的盟友,每半月出去采购药材。平常半月一聚,其他时间都在外各忙各的。堂口里每日由盟友轮流执勤守着。”

“那挺好的。”我回答。原来这风华盟和我们想得不太一样。又问,“洛盟主是洛前辈的徒儿,你可知晓?”

贺辛然点头道:“知道,你师父制的斩寒剑也在他手中,没有丢失。你倒可以放心了。”

我师父是江湖上铸剑的高手。她所铸的剑,质量与强度在江湖上都是一流的。她手上的惊尘剑就是她为自己造的,她曾靠着这把剑独自一人斩杀了为害江湖的百人组织全员,一战成名。待我长大些时,她便手把手地教我铸剑。最终,我倒是熟练掌握了此术。

师父不常铸剑,她一辈子总共只铸了四把剑。除了她自己的惊尘剑,一把就是她亲自传给我的渡魂剑,一把是她送给洛亦平前辈的斩寒剑,还有一把她是作为生辰贺礼送给蒋慈声前辈的扶心剑。这四把剑都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强器。

如今,惊尘剑随着师父的辞世而封鞘,由我亲自保管,搁在家中的关公像前,时时养护;渡魂剑是我日常所用之剑;蒋慈声先生去世后,扶心剑到了贺辛然手上,贺辛然将它作为镇宅之宝放在小医馆里;而十年前,洛亦平前辈去世,斩寒剑也不见踪影。我曾不断寻找着斩寒剑的影子,却遍寻无果。

我们与洛云川相认后不久,洛云川便引我们见了斩寒剑。洛前辈去世后,我寻这把剑十余年,如今自然也是放下心来了。

除了渡魂剑,我还有另一对剑,名叫清月雌雄斩鬼剑,是芙蓉观不可多得的宝剑之一。怀善师太将它作为我的十五岁生辰贺礼赠予了我。我为了能更好地驾驭它,潜心苦练左手剑法,五年后终得其道。

而阿瑜的的武器是长剑与弓箭。阿瑜的弓是她的习武师傅送的,这位师傅是当朝太子的习武之师。当年他感于阿瑜虚心好学,又不骄矜、尊师重道,特地私下做了这把弓给她。阿瑜也一直很敬爱他,他于嘉佑十七年去世时,阿瑜还偷偷去给他送过葬。

先前阿瑜的长剑一直质量不好,我同阿瑜在一起之后,亲手给她制了一把剑,名叫瑾华剑。如今,这把剑也一直佩戴在阿瑜腰间。

阿瑜问:“我一直很好奇,风华盟招募的是江湖上的奇士,而且在全国各地都有堂口。这样的组织,钱财从哪儿来呢?我们这种人,手头上不会有很多钱的。”

“每个人入盟要看贫富程度交会费。有些盟友来的时候家财万贯,入盟便把钱财都捐给了风华盟。只是这毕竟是少数。我们主要靠镖局做生意。另外,对于风华盟,朝廷其实也暗中护着的,私下拨了不少银钱给我们,指望着我们能利用关系网,替他们解决一些敌对势力。而风华盟的第二任盟主祖上和朝廷宗亲有些血缘,所以,风华盟也得了朝廷许多庇护。”

“原来如此……”

贺辛然火速吃完了一碗面,擦着嘴问我们道:“我听洛盟主说,他曾经想招你们入麾下。你们为何没入盟?”

我咽下一块牛肉,回答:“你知道的,我们自在惯了,是不太愿意的。再者,既然和朝廷有联系,我们更加不愿意置身其中。不过我们仍旧和洛盟主保持联系,能随时相互帮衬。”

“这样也好。”贺辛然点点头,伸筷夹了好几块牛肉塞进嘴里,吃完还要夹。我和阿瑜立刻伸出筷子架住他的筷子。阿瑜道:“贺大哥别吃了!我和阿渡还没吃几口呢。”

“再让我吃几口。”贺辛然打着哈哈,又从筷笼里拿了一双新筷子,拿左手颤颤巍巍地夹起一块牛肉,左躲右躲闪开了我们的阻拦,顺利地将肉抛进了自己嘴里。

最后,那盘牛肉被我们五五分了。

日已西沉,贺辛然要带着药材回风华盟去了。我们替他付了饭钱,与他在江边分别。

乘船经过商都时,在岸边看见一群道姑为什么人家作法,又说起师父。我师父是金陵正一派芙蓉观的外门弟子。主持怀善师太非常看好她,因为她天资甚高,外门弟子学起来比许多关门弟子都学得好。但师父没有去。她觉得入道观便被束缚了,只作为外门弟子跟着怀善师太。后来,怀善师太临终前,将自己毕生所学分别传授给了自己的大弟子和师父。那位大弟子观云成了芙蓉观之主,师父仍旧行走江湖。二人关系甚好。去年师父去世,观云道长曾亲自来祭拜,为师父做法事。

如今说起这些事,才理解为何师父曾逼迫我学道教之术。怀善师太的毕生所学固然不会失传,只是师父总怕辜负了怀善师太,想把她的绝学在自己手上传承下去。

我们又乘船从京杭大运河一路南下,终于回到了金陵。收拾好家财,我们又往姑苏而去。阿瑜说,想带我去看看她小时候经常去玩的地方。

我们路过陆府时,见里面已空空荡荡,敞开的大门内黑洞洞的。阿瑜丢了一截木棍进去,有许多蝙蝠飞了出来。我和阿瑜趁周围无人,推门进去。陆府无人打理仅仅三个月有余,已是荒凉一片。

阿瑜带着我左绕右绕,经过一片杂草丛生蚊虫横行的花园,来到西偏房。

“这是我娘从前住的地方。”阿瑜开了门,荒草爬藤已经从窗户蔓延至屋内,“我娘去世之后,我便住在这里。对面是先前二姨娘的住处。那时,她生的庶姐总是欺负我。”我抬眼望去,对面的房间倒没有荒废得很厉害。然而纵观全府,荒草覆没,我只觉得萧条。

我又想起嘉峪关周府。那里比起此处的荒凉,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看向阿瑜。她的眼神里有许多落寞。我拉起她的手道:“我们去祭拜你娘吧。五年了,她肯定也想你。”这些年阿瑜都没有回来祭拜过她娘,是因为陆平升对她追捕得紧,实在不敢回来。如今,终于有机会回来了。

“好。”阿瑜牵着我的手一路出了陆府,买了些纸钱之类,往西山上阿瑜她娘的坟上去。

祭拜时,阿瑜哭得厉害,在坟前说了许多话。我亦在阿瑜的娘的坟前磕了头,答应一定会替她照顾好阿瑜。

在坟前祭拜完,我们又一路下了山,往姑苏集市去。当年,阿瑜天天往这街上逛去,几乎所有街坊邻居都认得她。而今,她只成了街坊口中的一桩流传的奇闻。

阿瑜同我一路逛着,告诉我这是何处,那是何处。周围的街坊邻居只以为她是个回乡探亲的人,都没有认出她来。或许是经历的事情多了,人的面貌都是会变的。

我们一路逛一路吃,最后,阿瑜带着我来到郊外,在一颗银杏树下一个大娘推的小摊前买了个糖人。孙猴子被大娘做得栩栩如生,阿瑜趁热塞进我嘴里道:“我小时候我娘最爱给我买这位大娘做的糖人,你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我看着阿瑜亮晶晶的眼睛,一瞬间泪水涌到了眼眶。我生生憋了回去,握住她的手,将糖人送到嘴里尝了一口。很甜。

我随即点头笑道:“好吃。”又把糖人送回到她嘴边道:“你多年不吃怕是想得慌,快吃吧。”阿瑜像小孩子一样喜笑颜开,拿起糖人含在嘴里。吃了一会儿,又塞回到我嘴里。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不久便吃完了。

吃完了糖人,阿瑜却十分伤怀。低着头沉默许久,她开口道:“从前都是我娘跟我分一个糖人。大娘很实在,糖的分量加得很足,我一个人吃一个总是腻得慌。两年前,我曾偷偷回来过一次。我一个人吃完了一整个糖人,那天大娘不知加了多少糖,糖人都甜得发苦了……我站在这儿吃了好久……”

她的肩背有些颤抖,尾音破了音。

我偷偷抹了抹眼睛,走上前去揽住她的肩,替她抹去了眼泪,在她耳边轻柔地道:“阿瑜,自从我们相识相知那一日起,我便愿意和你一同分担所有的事。阿瑜,你母亲若在,看到你如今的生活,是会高兴的啊。”

阿瑜靠在我怀中,扶着我的肩,把脸埋在我胸口道:“可是她终究是先我而去。”

我心中一颤。前年几乎是同时,我在师父身边守着她,看着师父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心中所感所想,或许是和阿瑜一样的。

我轻轻抚摸着阿瑜的发丝,拥着她,在她耳边轻声安慰着。阿瑜搂住我的腰,靠在我怀中久久不能平复。

我和阿瑜牵着手在郊外走着。偶一抬头,看见山翠掩映中,一所古寺正赫然立于林间。走近看时,寺庙大门正上方的牌匾赫然写着“寒山寺”三字。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这座千年古刹竟在此处!

我们进寺供了香火,登楼游赏了一番。站在塔顶看着一望无际的林海花树,我忽然想起先前洛云川告诉我们,姑苏的风华盟堂口正在寒山寺附近。阿瑜也正巧想起了这件事,说想去找找,以便不时之需。

我们便下楼在林子里穿行着,寻找洛云川所说的落英苑。我们本以为它藏得很隐蔽,结果没走几步就找到了。大门的牌匾上标着“落英苑”三个字,牌匾下方是风华盟专属的乌鸦标识。房屋很大,装修得像是富豪的房子。有些富人喜欢附庸风雅,将房子建在寺庙旁边,也是寻常事。姑苏堂口的堂主该是不想声张,故做此举动。

寻到了地方,我们便默默地离开了落英苑。若非必要时刻,我们是绝不会来找风华盟的麻烦的。

我们上了马,一路往客栈而去。树林尽头几树初开的桃花,花瓣簌簌而落,被我们路过带起的风绕得盘旋而起,落在我们的发丝上。马踏桃花发染香。

初春时节,正是大好风光。

老贺开始步步高升了。

是架空历史,与真实历史无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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