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姐姐,梦到过我么?”
面对少年的赤诚表白,目光灼灼,比这夏夜烛火更撩热。
姬令云这些年见过多少郎子这般目光,每次都是以不解风情回应,而面对裴燕度,她稍有迟疑,不知是被少年美色给迷离了神智,还是因为她跟他已有情人间的亲密关系。
即使只是亲吻。
不过她怔了片刻,笑答:“才没有。”
裴燕度表情如旧,波澜不惊地浅笑着,眼中沉郁如经年打磨的墨玉,失却同龄人的飞扬不羁,但却拥有他们的坚毅隐忍。
跟她记忆里雨夜别离时怅然若失,双目隐泪的少年相差甚远。
远得好似只在前生存在过。
她还真的有点好奇他了,若不是她年纪大些,见识广些,只怕要压不住他了。
第二日清晨,姬令云就回了花月园。
每季的花事她需亲自打理,五月时就得做六月素馨与茉莉花开的准备,两花相似,皆自南方而来,不过茉莉之香更为浓郁,更耐寒。
花开之季,最适宜女郎们用来缀成花串,鬓间,额前,颈前,手腕,足踝皆可,借得馨香满身。
这一批花里,有一个很大的订单,是要送去公主府,她的小表妹姬慕蓉最爱此花。
五月不愧是毒月,诸多禁忌,蛇虫多,雨水也多,幸好她的花园是足够赏心悦目的,花娘们在藕荷的带领下悉心打理花草。
宫中每月都要更换花草,花匠也是出自她的手下。她现在在工部挂职,飞花榜中的花草匠就有两位,一个善于打理树与草地,一个擅长治疗花虫花病,原本是应聘来她的花月园做事,做了不到一年,她就将人推荐为女官。
她希望朝中女官多些,只是如今女子读书做学问的甚少,只能做这些官职,一切还得慢慢来,毕竟姑姑也登基不久。
早朝时间结束,她虽不上朝,但这个点她也去了一趟久违的工部露脸。
她穿的是绯色官服,不过女官的官服下摆被改成了褶裙,这并不是她改的,而是宫中女官内舍人苏书冉手笔。
苏内舍是陛下跟前红人,正五品,为陛下起草诏拟旨,当世才女。
苏内舍是前朝丞相之女,因丞相不满当时还是皇后的姬照月独揽大权,被解逢臣找到受贿错处,抄家贬谪到了岭南。
苏内舍年幼入宫为婢,但因学识文采,很快被姬照月赏识,除去奴籍升为女官,连带她的父亲也被召回神都养老。
苏内舍改制女官官服,诗文出色,是天下向往成为女官的才女典范。
姬令云跟苏内舍关系一般,毕竟她不爱读书,两人话题缺缺,反而是小表妹姬慕蓉喜欢跟她一块,这女官官服改制就有姬慕蓉撺掇推动的功劳。
她所在的工部还是男子居多,但女官数量已是六部之首,且都跟农事有关。
她正同一擅桑蚕事的女官闲谈,没多久就听闻有客求见。
余光瞥见同僚们私下带着好事暧昧的眼光,她出了阁廊,遥遥见到厅中身长玉立的绯服郎君,御史中丞纪宵山。
纪宵山对她行礼后道:“下朝后本欲去花月园拜见郡主,没想郡主回工部的消息很快就传出,正好省了脚程。”
御史台与六部相距极近,他确实只需要走几步路就能到。
“宵山兄,寻我何事?”她命人奉茶,两人坐在廊下,身边皆有探头探脑的同僚偷看,毕竟纪宵山在陛下为她选婿的名单里。
两人这般见面,不出半个时辰,应该要传遍内外了。
而且还是纪宵山亲自登门拜访。
她都能想象传闻中的话:曾被郡主耽误婚事多年的天才状元纪宵山,终于主动出击了。
可是纪宵山绝对不是来找她聊婚事的,她从他眼神中就能看出。
纪宵山道:“山中传来消息,青松老师摔了一跤,躺了半月不见起色,小师弟连夜赶来神都寻医,神都最好的是御医,可请御医入山,思来想去,最好还是由你带头出面,让陛下知晓你尊师重道。”
姬令云微讶,“老师不是自称轻身无敌么?行走山间如健步大道,居然还能摔倒了。”
“青松老师都六十三岁了。”纪宵山见她还是少女时的记忆,不由莞尔,“郡主,距离你当年下山一别,已是人间十数载。”
“哎,亏你提醒,原来老师是老了,我亦老了。”
姬令云回想十四岁时的白鹿峰生活,她虽然只在那里待了半年,也没读进去什么书,却像是误入了桃源,每日被朗朗书声吵醒,举目所见皆是云雾峰峦,碧潭白瀑,密林长草,无忧无虑。
纪宵山见她出神不语,也一同静静饮茶。
外人看来两人颇像是情人间脉脉对视,绵绵情丝流转。
“宵山兄真是为我着想,可是陛下知晓我是个坏学生,那半年学问不长,也不尊师重道,反而把老师养的鸡鸭吃掉不少。”
姬令云想起当年胭红抓到鸡鸭后烤来的野味香气,顿时馋了。
“不过这事还是得交给我办,把老师请回神都疗养。”姬令云转念道,“待办完公事,晚膳我来请你,我们规划下去白鹿峰的行程。”
“郡主也要去?”
“那是自然,不然你请得回老师?”
纪宵山失笑,拱手道:“郡主费心。”
他们的老师名唤青松先生,出身自博陵崔氏,自幼博览群书,在前朝时就是不出仕的经世治国之才,壮年在神都城外白鹿峰中开办书院,不以门第出身招收学生。
纪宵山出身寒微,但天分过人,早早拜入青松先生门下,年少学成入神都,被青松先生推荐给李伯甫,二十出头就夺得科举状元,是天下寒门学子榜样。
姬照月登基后一直想要招青松先生入神都,不入仕亦可,她可随时召他入宫商议国事。
自神都前往白鹿峰需要一日行程。
姬令云就当是短暂的出游。
她与纪宵山在酒楼用毕晚膳,两人商定后日出行。
她刚下了酒楼,身携微淡酒意,脚步虚浮,纪宵山正要略要扶她手臂,就见她的马车里跳下来一玄衣少年,稳稳扶住了她的手。
“郡主姐姐,小心。”裴燕度揽过她的腰,轻轻松松将她送上马车,根本无需脚凳。
但对于微醉的姬令云来说,这般动作让她更醉了,身负武功的男子果然花样多。
她微微晕着,但不忘朝纪宵山挥挥手,“后日我也去早朝,到时候下朝一同出城,马车行装皆由我安排。”
纪宵山点头应答,然后在裴燕度脸上轻轻扫过,朝他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反倒是裴燕度先开口,“既是郡主请客,自然要将纪大人送回家,你的马车在后面。”
“难得你还记得家里规矩。”姬令云甚是满意,忍不住晃了晃他的手,“走罢,好热,快些回家更衣。”
她微醉时有些孩子气,她自己也知晓,也不端庄优雅,但今日难得跟纪宵山聊起在山中的日子,心中开怀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那时我才十三,姑姑想请老师入京,几番派人去请,却被婉拒。正巧那时我不爱读书,她烦恼得很,天天还拿着苏书冉跟我比,要打击我的自信……可惜没用。”
姬令云抓过裴燕度的手腕,手指绕着长命缕玩,一面跟他讲,“我知她烦心,那会儿她身为皇后,已在处理朝政,朝臣颇为不满,于是我改了男装,带着胭红去白鹿峰请教青松先生。”
裴燕度静静听着,他那时并不在姬令云身边当仆从。
“我问青松先生,为何女子不能当家,明明姑父头风发作,无力政事,而姑姑做得多年民生安稳,为何那些人却因她是女子而不满?只因身份而忽略能力,简直本末倒置。”
“青松先生却没有回答我,反而修书一封,第一次回了姑姑的信。”
“你知道他写了什么吗?”
姬令云朝他狡黠一笑,像极了天真烂漫的少女,有着做了坏事却又无法令人责怪的美丽。
裴燕度看得有些入迷,竟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温热如玉脂。
“放肆!”姬令云虽然醉了,但动作却极快地捏了回去。
两人原本是面对面坐着,就在她伸手捏裴燕度的脸时,他却坐到了她的身边,就着清甜的酒香,在人声漫漫的街市上,隔着一副车帘的的马车里,吻上了她的唇。
仿佛在用行动说,还有更放肆的。
两人第一次轻吻就已略过蜻蜓点水的纯情,这次自然也持续了小片刻。
不记得是谁先停下的,她头晕身软靠在他的颈窝,听少年猜着她的过往。
“听郡主姐姐之前说过,你留在山中半年,莫非是你被青松先生看中收做学生了?”
“哼,算你猜对一半,但老师可不是因为我天资聪颖看中我。”姬令云低低笑道,“我呢,因为赶了一天路,饿极了,就让胭红捉了先生养的鸡烤来吃,他一生气本要打我,结果发现我是女子,当即痛心疾首奋笔疾书,让姑姑把我留下了养鸡,待鸡生了蛋,蛋又生了小鸡,小鸡长大后才放我走。”
她说完抬头,食指摁住少年微弯的唇,威胁道:“你可不许笑话我。”
“可以不笑话,不过后日,我也要一同去。”裴燕度稳稳抱着她,悠悠道,“郡主姐姐,我虽然知晓你可以有很多情郎,纪大人品行端正相貌出众是好人选……可你也得让我跟着你。”
姬令云有些迷茫,“什么好人选?”
这小子长大后最讨人厌的地方就是说话口吻怪怪的。
她哪来的很多情郎,她手下倒是很多很多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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