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令云在安昭寺住了三日,由珠娘陪着将悲田院大小事务都弄了个清楚。
而这几日裴燕度也没闲着,与殷城调查云罗山庄的旧案,而且还主动去找了裴良一次。
裴燕度向他询问叶春生之事,裴良一怔,“他不是说同裴指挥使很熟么?打小的交情。”
“就是他同你说我可能是你的侄儿吧?”裴燕度不知他是真傻还是装傻,“我与他并不熟悉,他在你府上做过事,你可曾调查过他?”
裴良无奈道:“去年那会家中缺人手,招了他进来护院,而且他在长安帮派混过,认得他的人不少,管家就没有调查。前几日说老家有来信让他回去料理田产,拍拍屁股就走了。”
裴燕度知道问不出什么,本要告辞,那裴良却还想扯着他去看旧宅,说不定他有童年印象。
“裴大人,我真的高攀不起你们裴氏,你就别白心思了。”
他无暇与裴良扯掰认亲之事,眼下他要与殷城去赴约。
殷城动用人脉,托帮派秘密约见了三年前被云罗山庄主动找上门的雇主。
为掩人耳目,雇主要约他们在曲池江船上相会,确保无人偷听。
殷城与裴燕度乔装一番,在夕阳之下划舟朝着江面乌篷船而去。
殷城不悦道:“长安这么多隐秘之地,非得到此处,真是麻烦。”
“江湖规矩,就按他们的来,反正我们会游水,还怕有诈不成?”
裴燕度口吻一直都是艺高人胆大的典范,殷城摸了摸自己的脸,“你就当哥哥老了,我们差了十多岁呢。”
“六哥向来谨慎,想来就是我这般年纪,也不会如此轻狂。”
“你小子最近心情愉悦,说话也欠揍,难怪云罗山庄要在此时动手了,免得你得瑟时日太久。”殷城说着说着,忽然捶了捶手心,“云罗杀手不会就在这水下吧?”
“说不定哦。”
裴燕度这些日子能陪在姬令云身边,心情不自觉得好,恨不得那些杀手立刻化作水鬼跳出来,此事早点解决早点回神都。
两人上了乌篷船,见到了坐在船篷里,带着上元节面具的……女子?
殷城了然道:“原来是一位娘子,难怪要避人耳目。”
这女子鬓角微微发白,看着是上了年纪,不过她的声音温和,一来就同他们道歉:“让二位大人亲来一趟,真是麻烦了。”
殷城道:“小心谨慎是应当的。”
“长话短说,三年前,我夫君与儿子往来西域行商归来途中被劫杀,本以为是马贼所为,一个月后尸首运回长安准备下葬,一个神秘男子找上了我。”女子缓缓道来,“他拿出证据,证明他们父子是被我夫君弟弟所杀,可我并不知晓他有个弟弟。那男子同我说,他是我公公的私生子,不日将至抵达长安,认祖归宗,继承我夫一手创立的家业。”
“那男子说,只要我将家产一半作为佣金,那这个私生子会死得很惨。”
“我不知真假,但当时悲痛万分,钱财乃身外之物,报仇雪恨才最重要,于是答应了他。”
“果然三日后,夫君弟弟回来认亲了,但就在认亲当夜,他在饮酒后,不慎栽入井中,待被人救上来时,尸体都泡烂了。”
女子说罢,面具下的目光一直冷得发亮。
殷城还在听小道消息那般回味,而裴燕度直截了当问道:“后来那个男子如何取这一半家产?”
“在夫君弟弟死了三日后,我又见到那个男子,他让我把一半家产兑成金块,放入夫君弟弟的棺材里。那一日下葬,他的棺材尤其重,巫师说可能是怨气太重,于是多叫来几人抬走。”
“又过了三日,庄子里守坟的老人来报,那棺材被人掘过了,连尸首都像是被野狗给啃过,总之惨不忍睹。想来,也是那个男子所做,这下我彻底能睡得踏实了。”
女子又接了一句,“后来我再也不曾见过那个男子。他的长相很普通,普通到事后我都不记得他的样子。”
“我能确定他是云罗山庄的,是因为他自己说的,想来是要把名气打出去罢。”女子顿了顿,“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
裴燕度沉吟不语,殷城略有不满,“这位娘子,你真的不知道如何联系他吗?”
女子摇头。
裴燕度冷笑一声,“秦越馆的秦娘子,据我所知,你有个妹妹,去年她的家中失火,只活下她与女儿,公公丈夫小叔子都死了,这未免太过离奇了吧。能死得这么干净,真没有云罗山庄的手笔?”
女子被裴燕度一语道破了身份,眼中的平静顿时被击碎,“你……好一个裴指挥使,你是如何认出来我来的?”
“秦越馆?东市卖女子裙裳那一家?贵得要命的,我想给珠娘买条好看的裙子都得花掉大半月俸呢。”殷城一脸惊讶,也问他,“你是如何知晓的?”
“秦越馆在神都的分号,我借八哥的钱给姐姐买衣裳,她家裙子在边角有特殊标识,方才进来时这位娘子裙边也有。后来她道出家事,我正巧翻阅过这三年长安亡者宗卷,就对上了。”
裴燕度对上秦娘子的眼睛,“他都留下了云罗山庄的名号,如何不给你联络方式?你妹妹的事,左右不过是日子过不下去,又逃不掉,你才找的杀手吧?”
“裴指挥使,如此年轻,心细如尘呐。”秦娘子赞叹不已,但随即摇了摇头,“可我不能说。”
殷城奇道:“为何?你有何难处,是怕报复么?”
秦娘子摸着面具,幽幽叹道:“因为啊,他们会亲自来带裴指挥使回去的,何必再问呢?”
她声音由温和变得尖利,最后几个字居然又变成了男音。
面具同时摘下,露出男扮女装的脸。
殷城手按在刀鞘,对这人喝道:“叶春生!”
船在他的喝声中开始左右翻腾,仿佛下面真的来了水鬼在企图将船弄翻。
而与此同时,裴燕度将不知何时垂落在水中的银链猛地一拉,只听水下一声闷哼,碧色水面顿时涌出绯色血迹来,船晃动幅度渐小。
叶春生仍旧赞叹,“不愧是小裴老大,原来早就有所防备。”
“不必落水弄湿了衣裳,你要我带回云罗山庄?可以,就这条船吧。”
裴燕度施施然坐下,瞥了一眼殷城,“六哥,你划船回去罢?哦,不对,我们的小舟应该被弄沉了,你水性好,游回去吧。”
殷城拔出刀来,见他不反抗的模样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疯了?我们两个可以对付他们!”
“水下大约有十来人吧,船一沉,我们打不过的。”裴燕度剑柄敲了敲船底,冷冷道,“你走吧,我不想珠娘等不到你,而我正好想回去看看呢。”
叶春生看着他提在手中黏着血肉的银链,舌头舔了舔摸了口脂的唇,“小裴打小就讲义气呢,我们云罗山庄怎么能养出这么个孩子呢?真是该带回去再好好调教一下。”
……
悲田院,姬令云在帮着珠娘收草药,做了三日的活,她已得心应手,还认识了许多花草药。
珠娘在厨房煎药,竹月被她打发去帮珠娘了。
姬令云将药分类装入袋中,看着门前夕阳下的街道,在思忖裴燕度何时归来,也不知今日见那人有何收获,她已出来三天,明日也该回去了,不然风热三天不见人,也够让人起疑的。
若是再打听不到消息,她就以入山寻幽兰之名,带着些禁军去搜寻,而且,胭红那边也该有一些消息了。
她正想着,忽然被人扯了扯袖子。
她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叫锦绣的孩子,这几日锦绣跟她说过一些话,还给她介绍了她们每日去采的药,她问过锦绣,病好了想去做什么生计,锦绣笑嘻嘻地说要留在这里陪伴珠娘。
锦绣比同龄孩子矮瘦许多,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看着让人怜惜。
“锦绣?”姬令云问她,“其他人呢?你们不是应该这个时候采药回来么?”
锦绣望着厨房,将姬令云拉到一旁,声音颤抖道:“云姐姐,我、我把人弄丢了。”
什么?
“今天只有小花和秀秀跟着我去,本来我们都采完药回来了,方才秀秀嘴馋想去街口买饼吃,我让小花陪着她,自己先带着药回来了,没想在后院等了半天也不见她们。”
“现在又快宵禁了,我害怕。”锦绣泪眼汪汪对她道,“云姐姐,你陪我出去找找好吗?”
姬令云看着天色,问她,“是往后院么?”
“是的。”锦绣拉着她的手,女孩手冰凉的,姬令云本不习惯被陌生人拉着,但又不好甩开小孩,跟着她疾走了几步,在跨过石墙门时,忽然顿住脚步,生生把要往外冲的锦绣拉住了。
“怎么了,云姐姐?”锦绣脸上写着焦急与疑惑。
姬令云松开她的手,“我不识路,还是请寺中大师们寻一寻罢?”
锦绣摇头:“不好麻烦的,他们哪有空管我们……”
“我听珠娘说过,你擅长跑步,虽然看着瘦小,但能跑很久。”姬令云转了转眼珠,“而且你的胆子其实很大,院中每次有小孩死了,你都会去乱葬岗帮他们烧纸。”
“为何今日,扮作胆小的模样求助于我这么个不识路且娇滴滴的人呢?”
姬令云话音刚落,那锦绣原本故作可怜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啊,郡主殿下,真难骗呢。”
“还好裴指挥使不在身边,就算您再聪明,也得跟我走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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