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堂用于帝王布政、祭祀,前朝就已开始计划建立,供奉李氏先祖,待到姬照月登基后,计划自然有变。
定都神都后,姬照月拆掉了紫微城中的正殿,决定在此地创建明堂。
两年前姬令云奉召从山寺还俗时,明堂刚刚开始建设,因是姬氏祖庙,自然是由担任宗正的父亲宪王姬谦文主理。
明堂修建进度已达七成,是武朝屈指可数的大工程,姬令云帮不了什么忙,但为了讨姑姑欢心,命人去民间搜寻建祠筑塔的能工巧匠,来襄助建造。
今年飞花榜里就有她推举的一位匠人。
没想到这工程即将收尾之时,六月落雹,居然把她父亲给砸晕了。
不过是去个监工,怎能如此倒霉?
姬令云真是想去带上全家去寺庙好好拜拜,可惜他们并非平凡人家,家事就是国事。
她在太医署门口撞见了兄长姬承思的车驾。
两人算是来得晚了,因为竹月传话,妹妹姬令霜早就在里面侍奉。
“阿兄,你怎么如此晚?”
身为长子,又在户部,理应比她更快接到消息。
姬承思见到她,些微舒展了紧皱的眉头,“阿云,你当知晓这一场冰雹,户部该多少焦头烂额的事吧?”
“本来今年在神都郊外开了许多荒田安置移民,这第一年本该好好的,却遭逢如此雹灾,田中谷苗瓜菜被打了个七零八落,大伙都忙着记册计算度支……明日早朝陛下必定问及,我这个侍郎如何能清闲。”
两人边走边说,姬令云把这一路所见农人受灾状况陈述,最后只得感叹,天道无常,幸而只下了半个时辰,且就在神都方圆百里,地里苗深之植,应该存活五成以上。
只是这一阵农人就无收成,还影响了秋季收采。
“户部出钱倒是小事,只怕有人借此天象诬毁陛下的国运,阿耶身为宗正又被雹子砸中,还偏偏在明堂……”
姬令云低声道,剩下的话,阿兄自然明了,但如今希冀父亲的伤不要太重。
兄妹三人聚集一堂面面相觑,只因御医还在内室。
“扎了针,又喝了药,如今冯老御医在把脉,不知阿耶为何不醒。”
姬令霜自从决意从商以来,心志锻炼得比以前坚韧多了,之前兄姐都不在身边,她一人倒也不慌,安抚母亲之后,立刻来到太医署,然后着家仆给兄姐报信。
冯老御医在前朝太宗时就已是御医,如今年事已高,平日大半都在府邸休养生息,但关键时刻还得请他来诊治,是坐镇太医署的定海神针。
冯老御医出了内室,对三人道,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这砸的地方有些过巧,偏偏就让人晕睡不已,加上流了些血,晕睡几日应该就会醒。
这老御医说着说着就打了个哈欠,要打道回府休息。
“金针高手也扎不醒,难不成就得等着?”
姬令云跟着进去看父亲面色,因失血有些苍白,如今喝了药后唇色已着淡红。
只是这额头已密密结汗。
沈御医沈青竹是第一个接手姬谦文的人,他劝慰了三人几句,还道可以将人接回家休养。
“太医署可以派人去府上每日煎药,此地不比府宅舒适。”
兄妹三人遇到事情向来都是姬令云做主,她看看天色道:“此地闷热不比家中,不如将阿耶接回去静养,我即刻将此事回禀姑姑。”
沈御医与她同行,还跟着几个带着药匣的药童。
沈御医道:“宫中也不少宫人来不及躲受伤了,送些补血汤剂。”
“那明堂上层修建的匠人也躲不及,还有差点摔下来的。”
“幸而无人身亡。”
“真是阿弥陀佛了。”姬令云今晚真是要多抄几页经文才睡得着。
两人很快分道而行,姬令云刚入怀章殿,还未到门前,就已见有人一脸灰头丧气而出。
居然是大堂兄姬承炜。
“大伯父无大碍吧?”
姬承炜一见她到,就问及此事,姬令云这才知晓,原来今日他也在明堂,他倒没受伤,却因为没有护住姬谦文而被陛下斥责一通。
“只是昏迷不醒。”
姬令云想到当时冰雹砸下来的气势,看看姬承炜这外强中干的身板,自然不指望他做什么了。
而且她还隐约闻到一股酒味,脱口问道:“你饮酒了?”
姬承炜无奈点头,“本是带着酒去犒劳季兄的,也没喝几口,不过大伯父有些醉意,又坐在无顶之处,吹着凉风,来不及躲开……”
这季兄是营造明堂工官副手,仅次于作为明堂总设计的工部尚书,与姬令云一样任工部侍郎。
“你们倒是很会找地方饮酒,难怪姑姑生气把你骂出来。”
姬令云只略略嘲讽,就放走了他,转身去偏殿着手备膳事宜,只因这一场冰雹下来,女帝事自然不少。
等到女帝事毕,已到了晚膳时辰。
姑侄俩常在一块用膳,在得知姬谦文已送回府邸休息时,姬照月终于露出舒心神色。
之前姬令云让裴燕度把她在神都郊外所见所闻回报,知晓她居然还把冰雹和被伤的菜蔬带回来给她看,比起慌忙来报信的户部官员,不知有多及时。
“坐于宫中见不到这般真切,往年六月也有夏日落雹,此次神都城内屋棚牛马鸡禽亦有损失,幸而未曾绝收。”
姬照月吃了几口就再吃不下去。
看来近日朝野是有得忙了。
“你这些日子多在工部打理修缮之事,朕身边信赖之人不多,此事莫要起民怨。”
姬照月难得郑重托事于她。
只要银钱经手,最后到百姓手里必然会被层层盘剥,大家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目下是武朝初立,不得生乱,尤其是在神都。
“陛下,城内修缮事宜,不如让银雀台一同帮忙,反正小裴说最近很闲。”姬令云转念道,“若是有什么不利流言,也能及时遏制。”
“可。”姬照月想了想同意了,“朕刚封了解逢臣为司农少卿,他这个洛阳令也该干点实事了。”
司农少卿挂职户部,解逢臣哪里懂得什么农事,不过是陛下无法给他提升品阶,于是多给个官衔。
姬令云第二日回到花月园,见裴燕度在花田里忙碌,脸上还沾着泥,才知他昨日送东西入宫后,赶紧回来帮忙打理花事。
忙了一夜不说,早起又开始忙碌。
藕荷这才得空向姬令云回报昨日损失,因她见落雹前天雷滚滚,阴云浓重如坠,赶紧命花娘们将花搬入房中。
花房三面通风,即使几日晒不到日头也无妨。
但即使她们提前行动,也搬了不到七成,剩下三成皆是要送入宫中的素馨茉莉,被砸得没有几株像样。
但她们还是一株株检查,修剪败枝,待到再生发。
“大多数还是有救的。”
藕荷汇报完毕呈上连夜做好的名册,姬令云扫了一眼,颇为遗憾道:“可惜最近无甚节日,不能邀请神都各大官员夫人娘子们来捐些功德,这次救灾要出许多钱呢,这两年财库用度都花在建明堂修缮紫微城。姑姑命我参与民居修缮之事,也是因为我有小财库能帮她缓解一二。”
“咱们账上今年有余钱。”藕荷迅速心算一番,“牡丹芍药都是大进项。”
这一连三日过去,姬令云正式过上了早朝、工部与府邸看望父亲的三点一线生活,裴燕度则带着银雀台下属跟着新上任洛阳令、司农少卿解逢臣忙得脚不沾地,两人几乎没有空见面。
而她的父亲,姬谦文居然过了三日都未曾苏醒。
母亲郑氏每日在家求神拜佛,可惜父亲面色倒是红润了起来,可人却如睡死了一般醒不过来。
熬过这三日,郑氏也坐不住,想去白马寺添灯祈祷。
叫了几位御医在家中看诊,还把冯老御医从宅院里抬了过来诊治。
“这老御医是不是老眼昏花了,那一日还说睡几日就醒,这都三日了,还未睡够么?”
姬令云候在门外,低声同妹妹抱怨。
“是啊,这人晕迷总得有个缘由,哪见气色见好却不醒的道理。”
饶是妹妹这么好脾气的人,这几日也急得脾气见躁,因为兄长这几日忙得不见人,母亲又往白马寺跑,她跟嫂子打理家中,还得接待探病客人,嫂子都忙得嘴里燎泡。
两人等到冯老御医出来,这老头慵懒敷衍道:“无事,可能是宪王他近来为明堂之事,劳心劳力,心血虚亏,正趁此多睡几日罢。”
两姐妹真是服了这老头,但姬令云忍着脾气将人送走。
只因其他也是如此说的。
姬令霜问:“要不要请沈御医出宫看诊?”
姬令霜知道姐姐跟沈御医是旧识,也有知遇之恩,就算眼下沈御医是陛下的后宫之人,但出个宫给陛下兄长看诊,也不是什么犯忌的事。
“沈御医也不是神医,既然太医署几人都统一口径,冯老头一言定生死的金字招牌也没被砸,咱们就且等着吧,明日我休沐,大伙都陪阿娘去白马寺拜拜,家中能不见客就别见了,你们也好好歇歇,平日不见来拜访的,怎么如今被砸了就来得勤快?对外就假借冯老御医之言,说家中不能太多杂气,让上门的留下礼物与帖子,等阿耶醒后再说。”
出了府,姬令云见到了车驾上熟悉的身影,原来是裴燕度来接她回花月园。
不过她刚一入车厢,就听裴燕度在她耳边道:“姐姐宽宽心,只怕眼下宪王昏迷不醒,倒是因祸得福了。”
“为何?”姬令云不解。
裴燕度不语,将她手心摊开,在写上面写了两个字:贪贿。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