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捕解逢臣的计划,本就是姬令云早已计划好的。
她之前已经在女帝面前发过愿了——其实朝廷想要抓下解逢臣,只需要一道圣旨口谕,那公正严明的祁相是第一个想要他落马的。
但女帝又不愿做得太明显,免得落下个过河拆桥之说。
暗夜出行,姬令云只想将此事秘密做成,将他关入银雀台,将他昔日对朝臣所做的事,在自己身上实现一遍。
譬如无中生有、张冠李戴的罪名罗织。
来到与姬慕蓉约定之地,那浮桥之畔,柳荫在夜风中如鬼魅般柔舞,河水流逝声于寂夜中格外清灵,那明月如刀,散落在河面,映照着一口被困缚得紧密的薄皮棺材。
棺材放置板车上,套着一匹马。
一个店小二模样的人垂首立在棺材旁,对夜行而来的银雀台队伍道:“殿下,解逢臣在棺材内。”
这让姬令云想起了在长安乱葬岗一些并不美妙的回忆,若是当时她不顺从去见崔庭之,就会被打晕装入棺材。
竹月上前检视,那小二打开棺材道:“他的迷香尚需半个时辰才会苏醒,若是殿下想让他早些醒泼凉水即可。”
竹月确定棺材内的人就是解逢臣后,姬令云命人骑着那匹拉着棺材的马,一同往银雀台而去。
她弄得如此大阵仗,那留守在银雀台的人皆已半夜醒来,不过她只看到了于牧,却未看到莫无忌,想到之前裴燕度告诉她,莫无忌不管事,只管研究毒药,果然是得心无旁骛。
想到裴燕度现在还没赶过来,她就有些佩服莫无忌这最新的迷药,居然能拖慢了裴燕度的脚步。
于牧见她居然把解逢臣绑了,登时都有些迟疑,不敢跟着进大狱,“殿下,我这不好见他……毕竟明面上他还是义父……”
姬令云并不在意,“本就是私审,没你的事儿。”
她确实要私下审问,将解逢臣四肢绑束之后,她遣离了狱卒,只留下了自己的人,竹月和胭红。
胭红用水泼醒了解逢臣。
姬令云坐在软垫铺就的榻上,手中卷着鞭子,颇有感慨望着浅浅苏醒的解逢臣。
“不过才三月,真是恍惚隔世,上一次本宫在此地还是囚徒身份,没想到,如今就能在此审问解大人了。”
她忍不住将心中感慨说了出来。
解逢臣缓缓睁眼,待他看清了眼前之人,以及自己身上的手脚铁索后,顿时懵了片刻,“郡主……”
随即他下意识挣扎起来。
铁索声响彻地牢。
姬令云这些日子命人日日打扫熏香此处,已经没有往日的陈腐血腥,只是地牢终究是地牢,这铁索声空响片刻,无人应答,寂寞仿佛能杀死人。
“陛下……陛下要处置我了么?”
解逢臣好像早已预料,哪一日陛下用不着他,他得罪世家得罪皇亲,是迟早要倒霉的,所以他巴结上了陛下唯一的女儿。
可未曾想到,今夜就是这位小公主轻易地,如同她的母亲将他抛弃了。
姬令云口吻极为冷静谦和,“其实,今夜是我想要见解大人,但又怕解大人不配合我,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解逢臣从未见过这样的姬令云。
姬令云在他眼中,是得体的郡主,是深受陛下宠爱的富贵花,虽然有胆子在银雀台住了几日,但也是裴燕度精心呵护所致。
解逢臣根本无法想象,这般心慈手软的郡主,居然要对他动私刑。
解逢臣抱着一丝希冀问道:“郡主,下官与郡主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何来龃龉?令郡主如此大动干戈?”
“你我之间的问题,只能就是裴燕度了。”
姬令云手托着脸,这大半夜的,她也不是不困,可有些事只能半夜做,声音略带倦懒道:“我也不愿与你多说话,长话短说,或许你能少受点苦。”
“我只想知道,裴燕度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中?”
解逢臣听到裴燕度的名字,并不意外,其实他也在瞬间就想到,近日与姬令云形影不离的裴燕度居然不在身边,看来抓他的事是瞒着裴燕度进行的。
他听到她的问题后,忍不住笑道:“殿下为何不去问他?其实这并非是什么把柄,他不说,那殿下可以去问老十,老十也知晓。”
“这件事,对于我们父子来说,并非是秘密。”
“只是他居然瞒着殿下,看来他是真的很在乎殿下……又或者说,他知道殿下也很在乎他。”
“看来,你们这是两情相悦了?”
解逢臣越说越觉得可笑,虽然被绑着,却忍不住笑得浑身颤抖,“殿下如此大阵仗,这小子命也太过好了,不过就是条下贱的狗,居然能被主人真心相待……”
姬令云蹙了蹙眉头,在他话还未说完,胭红立刻又是一盆水泼过去,这水可并非刚才的凉水,而是沾了让人发痒的药水。
姬令云十分满意胭红的反应速度,对解逢臣道:“我的人只能我来责骂,旁人是不能指指点点的,你若再出言不逊,那就用别的法子伺候了。”
解逢臣被这水浸湿之后,浑身开始发出细细密密的痒,着实难忍,却又无法搔痒,汗水涔涔而下。
“我呢,是不会弄你那套什么粪水血水的吓唬人,但折磨的法子多想想就有了。”姬令云十分满意他的反应,看来这药水能用。
“我再问一次,他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中,跟他性命有关,是吗?”
解逢臣本就出身微贱,年轻时什么苦没受过,这些年倒是遗忘了这种被人践踏的滋味,可是他能轻易说出口么?
若是说了,只怕这位郡主真的要急得杀了他。
解逢臣问道:“我若说了,殿下能放过我么?”
“这个,我做不了主。”姬令云冷淡道,“你得了陛下的恩,不知小心谨慎,一味嚣张跋扈,这些年虚虚实实冤了不少人,陛下也保不住你。”
“看来陛下是真的要卸磨杀驴了。”
解逢臣心中了然,冷笑连连,“郡主还是太过心善,其实你大可以骗我,骗我说了裴燕度的把柄之后,你再将实话告知我。”
“当初就是因为郡主太过心慈手软,不是做大事的人,所以我才不选你。”
“但是郡主这身份实在实在让人不得不在意,所以我逼迫了小裴,在这里逼他与你定下婚契。”
……
这仿佛只是解逢臣一句轻描淡写对她的评价。
但却一语道破了姬令云萦绕心头许久的疑惑。
其实她早该明白,当日裴燕度受着伤,在她囚室之外守着,用她在乎的人的性命要挟她,让她与自己订下婚契……这一切都并非他本人性格。
就算这七年过往她不曾了解他。
可这短暂数月相伴,点点滴滴,种种细节,她有感知,就能明白,他并非那样的人。
可她还是对他抱有疑惑与不信赖,这一切都源于他威胁她,逼她的那一夜。
“其实你与他到底如何,我并不在乎,只是小公主的命令就是想让郡主配一个低贱之人,让你尝尝在狱中被人羞辱的滋味……可是小裴非但不敢动你,连一纸契约都没有,只是口头威胁,连动都不敢动你,而郡主你偏偏如此信守承诺,居然还向陛下求下了这门亲事……你们这样的软心肠,如何能成大事?!”
解逢臣见她神情凝固,反正也不管不顾了,继续破口大骂,还把出卖了他的小公主,一并给卖了出去。
“原来,我的妹妹才是红娘啊。”
姬令云反倒如释重负地笑了,“我说呢,他哪来的胆子逼我,他就是个胆小鬼罢了。”
……
裴燕度循着姬令云夜行队的踪迹,没想竟一路拐回了银雀台。
他并未看到那具装着解逢臣的棺材,可当他正要入银雀台时,老十莫无忌悄没声息地拦住了他。
两人之间特有的暗哨响过,他调转马头,来到银雀台偏门,见到了莫无忌。
莫无忌道:“咱们这位郡主把解逢臣给捉了,你知道她要做什么么?”
他平素并不热衷银雀台做了什么事,但今夜他却坐不住了,并非是担忧解逢臣,而是……
解逢臣有他们的把柄。
且是生死把柄。
没想裴燕度面无表情道:“陛下早就想要处置他,郡主要做的,自然也就是陛下的意思。”
莫无忌关切道:“可我们东西没拿回来!我的身体倒是能承受反噬,可你呢?这些日子你脸色如此之差……脉象又如此虚弱,你想凭着外物来治,只怕是……”
“嘘。”裴燕度止住了他的话,朗声对着黑洞洞的巷子里道,“出来吧,九哥,你身上血腥味我老远闻到了……还有八哥,你也到了,大家就出来见见罢!”
解逢臣义子老九曲玄,擅长刑罚之道,这些年被折磨死在他手中的人不少,他武功并不高强,可手段极其残忍。
与他一同出来的,还有老八谭原。
谭原是解逢臣身边武艺能跟裴燕度相持之人。
今夜他没有在解逢臣身边陪他赴约,而是在约定的酒楼之外等着,没想却等到了解逢臣被装进了一具棺材里。
他当时并没有动手,而是命人回报了老九,然后一路暗中跟随。
没想到居然见到了姬令云,一路跟着回到了银雀台。
曲玄也不耽搁:“你们两个想要东西,就在我手上。”
“果然解逢臣最是信任你,竟然将这东西交给你了。”莫无忌下意识忌惮地退了半步,问道,“你想救他?”
曲玄轻笑一声,在暗夜中吹响了鸣哨。
“那就算是吧,以物换物,城门口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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