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三百年前天地之间的灾厄刚刚平定下来的时候。人界的一切开始恢复生机。

无论是鬼界还是边界，屠袖都待不下去。所以他一个人在人界徘徊了很久很久。

那一日，他回到了啼疆山。他学着人类的样子立了一块石碑，可是却不知道该写什么；坐在石碑旁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太阳落下又看着太阳升起。

一个孩童的声音打破了山上的寂静。

屠袖有些懵，毕竟这座山上充斥着极高浓度的混沌之力，一般生物可承受不了。

可是，一个穿了一条脏兮兮的褂子的孩子就这样闯入了屠袖的视线。

这个孩子的皮肤黝黑，头发像是狗啃过一样稀稀拉拉，他疑惑的打量着屠袖，做出一副他才是这片山头主人的气势：

“哇，先生您来得比还我早呢！看到今天的日出了吧？”

屠袖瞥了一眼这个人类孩子，脏兮兮的模样令他有些心生厌恶。不过即便是个看着干净利落的孩子他也不会有什么表示。

屠袖暗想道：什么身份，竟然敢向本王搭话，现在的人类真是可笑，在这一方渺小的天地之间连认清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很快，屠袖就将目光看向一边，安安静静地只想当一个石头，并不打算理睬这个人类的孩子。

脏兮兮的少年像一只灵活的麻雀，凭借瘦小的身形一下两下就跳到了屠袖身边。

少年很快注意到了屠袖身后的巨石，“呀？我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没有这块大石头呢？为什么要在这里放一块石头？看起来像个碑……哎呀，不会是你你搬过来的吧，好厉害啊。”

好吵的人类，到底有什么可问的。屠袖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少年蹦跳在石碑前张望了一会，好奇地伸手摸了摸。

此时，屠袖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不悦的神情，眼底流露出了冰冷的驱逐令。这样明显的气息连山上都鸟兽察觉到了，原本轻快的鸟鸣声瞬间消失不见。

不过，这个少年丝毫不惧怕，反而靠近屠袖向他搭话道：“你看起来不开心啊，这是为你的朋友立的吗？”

朋友？

怎么可能是朋友？

他是渡者，而我这样的鬼族怎么可能和永世不变的渡者有什么关系。

“你不会是难过地说不出话来了吧？脸色这么白，一看就是日思夜想，甚至没有好好休息。你的朋友肯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啦。”

屠袖终于忍不住低声警告道：“再说话本王吃就了你，人类。”

不过，屠袖的警告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听见这番话的少年只是愣了一下，随即像一只敏锐的猫咪一样缩了缩自己的脖子，便露出来一副“原来如此”的笑容：

“哇！真的呀？你原来不是人！我就说呢，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出现呢？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像人的鬼呢。”

“怎么会有人出现……”屠袖有些无语地看了一眼少年的神情，道：“你自己不就是人吗？”

“哼哼，既然这位先生你如此诚心地发问了，那我便告诉你吧。”少年突然自豪地挺起了胸膛，似乎要说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屠袖叹了口气，默默翻了个白眼。

少年不管不顾地继续说道：“其实是因为我天生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啦，什么没有脸的，会飘着走的，龇牙咧嘴的。

它们有些只会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有些在我耳边咕咕叨叨地，这可能就是上天对我的考验吧。不过真的好烦。

它们中的一些可凶了，为了躲开它们，我会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可是它们哪里都是，有人，有活着的地方就有那些黑家伙。而且没有人会相信我说的话。

只有这个地方，这里真的好安静。没有任何的奇怪东西，也没有怪里怪气的声音，简直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净土。

这几年都是这样，很少很少有人过来……反正我是没看到人了。所以这山自然而然就成了我的秘密基地啦。”

少年说的似乎是鬼魂和鬼魅之类的东西，天生能够看到这些东西的人类并不算罕见。

但是，能够在混沌里行走的人屠袖还真是第一次见。

毕竟就连屠袖自己，也难以在混沌里待太久。这样孱弱的人类，究竟怎么抵御混沌的侵蚀？

为此，屠袖不免有些好奇了起来，问道：“人类，你叫什么？”

“我叫阿渡，就是海边那个村子里跟着爷爷在海上撑渡船的阿渡。最近这段时间能去海上小岛的只有我们一家呢！”

一说起爷爷，阿渡就兴奋了起来，他扒着巨石遥遥指向海边，道：“就在那边……哎呀，好像看不清。先生要不要坐坐我爷爷的渡船？”

屠袖没有回应阿渡的话，而是冷不丁地问道：“你经常来这里？”

“对啊。”阿渡自豪的插起腰点了点头，“已经好几年了，这山上的一切我都熟悉。什么时候会起雾，什么时候会有鸟飞过去然后掉下来……哈哈，我每次都蹲在那下面，然后就能抓起来好多呢。”

好几年？

这人类娃娃看起来一共也没几岁吧，竟然如此频繁地进入啼疆山。

如今的人类已经进化出免疫混沌的体质了吗？虽然说现在法则几近崩溃，但这未免有些太荒谬了吧。

“对了，先生还没有回答我呢，这块石碑给谁立的呀？”

屠袖转过身看向巨石，虽说是石碑但是不管怎么看都更像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石块。他看了许久，目光渐渐挪向旁边。

在肉眼可以见到的地方，还有一座高山，那山上也有一块巨石。只不过那座山热闹一些。

“那里，”屠袖指了指远处的先锋山，说道：“你去过那里吗？”

“没有啊，那里太吵闹了……”

阿渡踮着脚看去，这才发现那座山头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平日这山上总是烟雾缭绕，因此看不清周围的东西，但是现在，能见度相当高。

阿渡惊讶道：“呀，那上面什么时候也出现了一块石头？也是先生搬来的吗？”

屠袖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毫无意义，对吧。

这两座山头紧紧挨在一起，加上巨石，真像是一座坟墓。他们从这里诞生，又在这里长眠，看着倒是不错。

可是鬼界没有这样的习俗，他们大抵也不会喜欢这样毫无意义的事情。”

“他们是？”

“人类不会记得他们，”屠袖站了起来，缓缓踱了几步后像是一个木桩一样站在原地。

过了片刻，他看向阿渡，十分严肃地说道：“人类，你只需要记得，你们如今的安定并没有那么顺理成章，也不是那样容易的。

有两位耗尽了自己的一切，却没有再睁开眼睛看看他们守护的这个世界的模样。”

阿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所以，他们是你的朋友吗？”

又是这个问题。

屠袖抬头看向天空，他看了好久好久。

直到没什么耐心的少年围着他转了好几圈，他才回过神来，脸上浮现出了一抹释然的笑意，轻轻地叹道：

“不是的。他们是我的神明。

也许这一次，轮到这样微不足道的我做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