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摆渡者都已经逝去。”

渡天诚费了好大劲才理解纸娃娃的意思：一共有两位摆渡者，但现在两位都已逝去？就是说，现在根本就没有摆渡使呗？

还有比这更加荒谬的事情吗？

渡天诚不禁翻了个白眼，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不是，你小子知道我是谁吗，当我瞎是不是？我前些日子还见着摆渡使他老人家了，人家好端端的，你怎么非得咒人家呢。”

纸娃娃情绪稳定地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

“那个家伙，算不上了。”

“啥玩意？”见着这娃娃这样正经地说，渡天诚不禁皱了皱眉头，收敛了那副打趣的神情，目光瞬间变得犀利了几分：“你说他不算？他怎么不算？”

纸娃娃用那张干瘪的脸做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实在诡异。一副神秘兮兮地说道：“你知道吗，摆渡者会死，但摆渡者这个位置不能死。一代摆渡者死后，在法则的驱使下，会从死去的那个的身上蜕生出一个新的摆渡者。”

渡天诚目不转睛地看着它，但依旧做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道：“所以呢？”

“你可能不知道，在很久以前，在边界刚刚划分的时候是有两个摆渡者相伴而生的。按照死后蜕生的法则，那么，世间永远都会有两个摆渡者……但，如你所见，现在只有一个。”

渡天诚：“……”

关于两个摆渡使这个事情，渡天诚确实曾经在某本古籍上看到过，但由于记载摆渡使的事迹少之又少，这些东西根本无法被证明。

渡天诚的目光逐渐沉了下来，但他很快将目光一挑，冷笑一声道：“前面刚刚说两个摆渡使都没了，这回又说剩个一个。我看你确实是个纸娃娃，脑子都被浆糊糊住了。”

纸娃娃不理会渡天诚的话，继续道：“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摆渡者不会蜕生。就是关系着两个摆渡者的法则相互吞噬，但这种吞噬不是被动形成的。

如今留下的这个家伙，他亲自吞噬了另一个。”

渡天诚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嗯，然后呢，是又如何？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渡天诚的错觉，纸娃娃的眼珠子开始渐渐浮现血色：

“摆渡者之名，从来都是象征着均衡和秩序。顺应世间千世万代都不会更迭的法则而诞生的两位更是遵守此道。但当一方吞噬了另一方，那么剩下的那个，还能算是摆渡者吗？

在你们眼中，摆渡者从来都是公正而无私的，独自行走在边界，独自划分阴阳界限。

你可曾想过，摆渡者所做的，并非全然正确的呢？如今的那个，能毫不留情地吞噬掉一个陪伴自己万年的同伴，区区人类，在他眼里算得了什么？”

纸娃娃的话真假参半，但渡天诚已经无法继续做出一副淡然的模样了。他握紧一直藏在身后的短剑，暗暗垂下了眼。

是啊，人类在那个摆渡使大人的眼中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世界之初，人鬼边界本就摇摆不定，百鬼夜行，食人嗜梦，世间皆是混沌。名为摆渡使，可他不过是正好诞生在边界的无名者。

那样脆弱而又琐碎的人类，本来就和本没有任何关系，却需要他数万年如一日地小心保护。他……会因此感到厌烦吗？

这样的念头一但出现，就想一颗顽强的种子，深深扎入脑海之中。

渡天诚不敢顺着这份意思继续想下去，但这些杂乱的思虑就如潮水一样压着他的心口。

面前这个只敢以纸娃娃示人的家伙一定还知道一些别的事情，它到底有什么目的？

想到这里，渡天诚连忙抬眸，却发现眼前早已没有了那些木箱子，更加看不见那个古怪的纸娃娃。

他发现依然站在狭窄的通道之中，周围是半人高的金属管道……渡天诚回到了遇到纸娃娃之前的地方。

和之前唯一不同的是，面前有一个身体修长的巨大黑色家伙，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怨念的糅合体！

这恐怕是那些项链的使用者最后的下场了吧。

看着黑罗盘在瞬间变得血红，指针像是被焊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地指向人形的怨念。

渡天诚脸色也在顿时变得惨白。

……

窗外闪过一道闪电，将整个窗户都映得惨白。

紧接着，摆渡人侦探社的所有的光源都熄灭了。

“噫，”看着突然黑下来的大厅老魏顿时被吓得一哆嗦，但还是做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向莫瑜解释道：“别别别怕，这这这是断电了，这一片线路都不太行。不过侦探社里应该有备用电源，我我我去找找……”

魏老控制着木偶的身体，战战兢兢地往杂货间走去。

但还没等老魏走出两步，又一道闪电劈了下来，紧接着是从天边压下来的滚滚雷声。

“哇呜！”没等魏老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缩在莫瑜身后了。

倾盆大雨便这样落下，湿气夹杂着些许凉意从各个缝隙里渗透。雨点敲打着地面，屋顶，和一切暴露在天幕之下的东西。它们在水渠里低语，在树叶上谈笑，犹如在谱写一首悠长而悲伤的曲调。

一阵大风带来凄厉的哭嚎，侦探社的门被突然而来的强大力量撞开了。

一瞬间，一道闪电落下，将门口照得犹如白昼一般耀眼。在这一瞬而过的白昼之中，分明在门口映射出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闪电将黑色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似乎那个身影伸手就能摸到大厅里面的人。

老魏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但仅仅是这样一瞥，便抱着头尖叫地往莫瑜身后挤，“有有有鬼鬼鬼鬼啊啊啊啊！”

老魏全然不记得他自己也是个能在天上飘飘忽忽的魂魄体了。

在老魏开始尖叫的瞬间，招财也睁开了眼看见了门口的黑影，它身上的猫毛顿时就炸开了。

顾不上莫瑜那温暖的怀抱，招财后腿一蹬就落在地上，随即把背弓起，向门口的方向发出阵阵低吼。

在低吼示威的招财和瑟瑟发抖的老魏之间，莫瑜镇静地像个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普通人。他端坐着，目光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没有任何波澜地看着敞开的大门。

闪电过后，侦探社的门内门外又被黑暗笼罩。

莫瑜拍了拍招财的头，然后站了起来，走到门口。他的手扶在门上，门在他的推动之下轻轻合拢。

在门关上的一瞬间，地面上出现了一只血红的眼睛，透过门缝直勾勾地盯着莫瑜。

莫瑜和这只眼睛对视的瞬间，微微愣了一下。

只听一个尖细的声音从底下传来：“阴阳相望，见者无言……渡河边，悠悠笛声，送人往……”

莫瑜微微皱了皱眉头，好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低声命令道：“退下 ，别让我警告第二次。”

那个声音似乎兴奋了起来，丝毫不惧莫瑜的命令，用一种近乎癫狂的语气一遍遍质问道：“你不记得了吗，你不记得了吗……他的名字，他的名字是什么？你不记得了吗……”

红色的眼睛逐渐躁动起来，那满是血丝的眼白上几乎要溢出鲜血来。但莫瑜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它，眼中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好，很好，你竟然能无情至此……那个站在你身后几万年之久的人，你只需短短三百年就能忘却……

那，那位人界的使者呢？”

提到渡天诚，莫瑜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的变化，冷声道：“医院那次，也是你做的？”

“没错，”那个尖细的声音提高了不少，显然很骄傲，“虽然没伤到那个人界的使者，但逼出了你，还是值得的……嘻嘻，虽然不过是留下来的那个摆渡者，但我还是会好好陪你玩玩的，嘻嘻。”

充满戏谑的声音在雨中落下，红色的眼眸就消失在了地上。随着一道刺眼的闪电，一道黑影快速地飞出了莫瑜的视线。

没等莫瑜犹豫着该不该追上去，一只花白的身影快速地从莫瑜脚边蹿了出去。

那是……一只看起来像是在贴地飞行的三花猫。

“招财！”

莫瑜急忙跑入雨中，追向招财的背影，但招财和那黑色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雨水从莫瑜的上方分开，没有一点溅到他的身上。但不知怎么的，看着眼前撩动**的雷电，莫瑜突然感觉胸口异常地烦闷。

莫瑜抬手按住了胸口，才明白那是一种名为不安的情感。他向远处抬起眼眸，似乎想要透过没大雨笼罩的城市，径直看到郊区。

“渡天诚……”

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个主使者能够如此大胆地找上门来，必然是有所准备。

他的目标，究竟是我……还是渡天诚？

莫瑜回头看了一眼侦探社内，老魏已经吓得魂魄都脱离了实体，毫无意识地在空中飘着。而招财，已经没了猫影。

心怀不安，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莫瑜收回了目光，黑色的雾气渐渐从身上冒出，遮住了他的面容。

从来没有那样迫切地想要看到一个人……从来没有那样迫切地希望一个人能够突然出现，然后带着那样没个正经的微笑走过来。

渡者生来便是独行者，因此最不可能惧怕孤独，最不可能纠结于不安。哪怕是生死，都不过是一种常见的状态。行走在黯淡无光的黑暗之中，时间的长河自身旁流过，没有任何执念，也不会萌生任何欲求……只是万年如一日地，在人鬼的边界守望。

一个在近几百年才传承下来的“掌世者”之位，区区一个相识不足一个月的人界使者，不过是莫瑜眼中的一瞬。

可是看着眼前的空无一物，莫瑜的身影晃了晃，轻轻叹了口气。

“去找他。”

莫瑜纯黑色的眼眸之中闪过一道烛火般的光芒，在他抬眸的瞬间，身形便消失在了雨落的夜色中。

我想……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