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燕鹤,诗文俗语,桃间小店,有你所想。旧玩意,新玩意,本店可以以物易物。”
这是一家名为“桃间小店”的杂货铺上的广告词。
但店家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在意这幅广告词了,整个招牌都是摇摇欲坠的模样,上面的这几行字几乎已经褪成了黄白色。
这家店,就是莫瑜的目的地。
渡天诚伸手摸了摸窗沿上的灰尘,道:“确定是这里吗,这起来可不像有人的样子啊。”
若是平时莫瑜应该已经开始四处找路了,但这次他非常冷静地看着渡天诚道:
“地址原封不动发给你的,是你带的路。”
渡天诚连忙嘿嘿一笑道,“咳咳,地址上写的就是这里,我带路怎么可能出问题……那,那就是地址本身有问题。”
“要不找人问问吧?”程立新提议道。
莫瑜也觉得还是找人问问靠谱。
但就在此时,这家名为“桃间小店”的铺子的门被人打开了。
从里面探出一个脸色憔悴的中年女子。
见到四个人齐齐看向自己,中年女子神色顿时变得有些紧张:“这是我家的店。你们……有什么事吗?”
“你好,”莫瑜立刻走上前道:“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姓鹿的老人家。”
“鹿?”中年妇女的眉眼之间浮现出一抹意外的神色,将身体往屋子里缩了缩道:“我就姓鹿……你们是?”
“我叫莫瑜。受城沿书店上一任店长所托,来找一位姓鹿的老人家取一样东西。”
“哦……”中年妇女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将店门打开,道:“你们要找的应该是我父亲。不好意思,你们先进来吧。”
四人一走进桃间小店,一股灰尘和霉味就铺面而来。地上有被清扫过的痕迹,但角落里依然有厚厚的灰尘。
而在房间的正中间,堆了大大小小的各种物件,似乎正要打包起来。但现在看起来十分杂乱。
女子从杂物后面找出几把木椅子,让几人坐下。没有了刚才的警惕和紧张,能听出来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沙哑:“是这样的……我叫鹿朦,我的父亲鹿大椿几个月前去世了。”
莫瑜连忙站了起来:“抱歉,请节哀。我们并不是刻意打扰……”
“没事,我知道……是我在翻找父亲遗物的时候找到了一张赌约,和一本日记。上面清清楚楚地写了欠了某人什么重要的东西还有一个地址。
我父亲一直守着这间破杂物店,一辈子也是过得粗枝大叶。我想着既然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那必然要还回去啊。便按着日记上的地址写了一封信,想问问是不是有这件事情,没想到半个月后竟然真的收到了回信。”
莫瑜点头道:“是的,那是我回的信。”
鹿朦抬起头,用那双有些空洞的眼神看了看莫瑜:“既然这样……所以,那位老人家也去世了,是吗?”
“是的,”莫瑜轻声道:“前店长他……希望我能拿回这件东西。”
听见这话,鹿朦的眼神更加黯淡了,似乎和昏暗房间里的灰尘融为一体,在寂静之中,她轻轻叹了口气,道:
“他们两位以前很好的朋友。
在我小时候常常能够听父亲说起,他有一个风趣幽默的好友,两人一起闯荡,干了很多胆大包天的事情。
但是有一天,那个朋友突然去了一个小城市开了一家书店。没有任何的缘由,也没有和父亲告别,就那样突然离开了。从那开始,我的父亲就一直等……在这家他们最后见面的店里。
即便我们这些当儿女的搬家别的城市他依然固执地守在这里,这一等便是四十年。”
四十年,基本上是一个人的半辈子了。
将自己人生的一半用来等一个人,却直到最后也没有等到。
值不值得的话题太过沉重,但渡天诚产生了一个疑惑,他向鹿朦问道:
“你父亲最后在日记里写了地址,他是知道书店的位置的。那为什么即便等上四十年也不去找那位店长?”
鹿朦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之前一直以为父亲不院离开这里是因为放不下这家店。直到看到了他的日记,才知道,他在这里等一个人。他将这四十年每天所发生的事情都记录下来……”
突然,鹿朦微微笑了笑,眼眶也变红了:“不过如今,等的人不在了,等人的人也不在了。比起在活着苦等,他们大抵已经在黄泉路上见上面了吧。”
莫瑜低下了头,有些不自然地看着地板上的缝隙。
“啊,抱歉,一不小心说了那么多。”鹿朦轻轻抹了抹眼睛,抱歉地笑了笑道:“耽误几位那么长时间,差点忘记了正事。”
鹿朦站了起来,从墙角的一个木柜子上取下一个黑色的盒子,又从黑色的盒子里面拿出了两本厚重的书。
鹿朦将双手捧着两本书,递给莫瑜,道:“一本是日记,另一本便是信中所述的重要之物。”
这两本书合在一起比一本汉语词典还要厚,捧在手上确实很有分量。
听了一段这样曲折的故事,莫瑜身后的三个人也对这件重要之物有了兴趣,纷纷挤到了莫瑜身边。
一股灰尘的味道和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
渡天诚用手摸了摸书的封面,突然问道“鹿女士,既然你都和莫老板联系上了,为什么不直接把这书寄过去,还有他亲自过来那呢?”
听见这话,鹿朦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僵硬。因此,渡天诚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闪过一瞬的紧张。
鹿朦连忙解释道:“不是我偷懒或者刻意多事,只是这书……这书……”
“怎么了?”
渡天诚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显然,这位鹿女士还藏了一些事情。
鹿朦慌忙地抬头看了看房间外面。透过门缝,阳光倾泻而入,偶尔有几个说说笑笑的人走过,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呼……”鹿朦的眼神稳定一些,用着极其犹豫的声音道:“你们,打开书看看吧……”
“有机关?”
随着程立新一声揣测的声音,他和周时司两人立马躲了开去。
莫瑜轻轻翻开了这本“重要之物”的书页。
里面是空白的。
莫瑜接着又翻了几页,但每一页都是空白的。
鹿朦的目光从几人身上来回打量,片刻,她压低了声音道:“几位……听说过秘术师这个名词吗?”
“秘术师?”
渡天诚和莫瑜对视了一眼,随即道:“听说过。”
“那便好解释了……”鹿朦的眼睛闭了起来,一瞬间,她的脸上浮现出诸多无奈:“我的父亲是一位秘术师。”
由于秘术连接着边界之力,甚至和摆渡使有联系。
因此云览缚周家,川绪蛊孙家和月衔崇张家,这三家将秘术的使用看得很紧,他们向来只把秘术传给本姓人。
可鹿朦的父亲鹿叫大椿,他姓鹿啊。
渡天诚立刻察觉道有些不对劲,“姓鹿的,秘术师吗?”
“是的,”鹿朦抬起了眼眸,缓缓说到:“恐怕您已经猜到了,我父亲的秘术……是他偷学的。”
听见这话,渡天诚瞪大了眼睛,瞬间站了起来,“所以……就是说,你父亲是一位越界者?!”
“嘘!”鹿朦吓得连忙捂住了渡天诚的嘴巴,神色紧张地看向众人,“几位小声一点啊,这可是在周家脚下!若是被周家人知道了我父亲偷学他们的秘术,我们家就完了。”
程立新倒吸一口凉气,嘀咕着:“就在周家脚下,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说罢,程立新看了一眼周时司。周时司也是一脸震惊,眼神里甚至还有一些惊恐。
和几人嗔怪的反应截然不同,莫瑜的眼眸一直落在书上,全然一副淡然的模样。
他又将书翻了几页,突然问道:“鹿女士,你父亲已去世,你也并未学习秘术,即便如此,周家也还要追究吗?”
鹿朦没有回答,但从她的眼神已经能看出答案。
“不过……”程立新弱弱地问道,“这和这书不能寄过去有什么关系吗?您是怕被周家人盯上?”
“是……也不算是。”鹿朦有些为难地开了口,“我虽然不懂秘术,但也能感觉这书上有古怪,还是希望这本书尽快远离的。
但还是因为我不懂秘术,只知道秘术的十分可怕的东西,我怕这本书在运输过程中不慎遗失或者落入别有用心者之手,从而带来一些不必要的危害。想来想去还是应该当面见转交一下。
既然我父亲的挚友嘱托莫老板来取此物,那莫老板应该也一位值得信任之人。那么这书,和这段陈旧的往事就交给莫老板了。”
莫瑜合上了书,略显沉重地向鹿朦鞠了一躬,“好,我一定好好保存。”
离开了“桃间小店”,走在街上,几人的脸上都各有各的思虑,气氛也有些凝固。
渡天诚突然停下脚步,开口道:“老周,我想吃你们这都特产,桃花水糕。”
周时司皱起了眉,道:“不是,老大。您来这的时候不是刚吃了一碗拌面吗。”
“拌面太咸了,需要甜的东西中和一下,”渡天诚心一横,直接手上拉住周时司捏着嗓子道:“我要吃我要吃我要吃嘛~”
“呕!别,您别这样!我马上就去买!”周时司立马捂着嘴跑向了街对面的糕点店。
随即,渡天诚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冷饮店,道:“小程,帮我去买几瓶喝的。”
程立新在莫瑜和渡天诚两人之间看了一眼,也麻利地走开了。
打发掉两人,渡天诚的脸色瞬间严肃了几分,他看向莫瑜眼神里却露出几分柔软。
因为一路上莫瑜不仅一言不发还格外出神地想着什么,甚至在杂货店内整个人都显得极为沉重。这和莫瑜向来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态度截然不同。
不是说鬼族都是极为寡情的吗,也会因为他人的遗憾而伤怀吗?
渡天诚小心翼翼道:“莫老板,你……还好吗?”
“你把他们都支开了啊,”莫瑜终于回过神来,露出了一抹极为淡泊的微笑:“也好,我这里还有一个故事你要听吗?”
“当然,莫老板讲的故事我定然洗耳恭听。”
莫瑜抬起头,看向街道一角的屋檐缓缓说道:
“那是几年前吧,我对时间的感受很淡薄,因此不太清楚……
我受人之托来人界抹除一个人。是个年逾古稀的老爷爷,叫刘成山。没错,他便是上一任城沿书店的老板。
和刚刚那位鹿大椿一样,刘成山也是个越界者。”
“啊?那位老爷爷,他也是个越界者?!”渡天诚瞬间瞪大了眼睛。
“是的……”莫瑜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越界之人看见异界的使者总是会害怕的,但是刘成山丝毫不惧。
他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指了指杯子,温和地笑着,问我能不能帮他倒一杯温水。
我当然没动。
没想到他就那样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自己去倒了水,一边还说着什么‘年轻人的筋骨还不如老头子来得勤快呢’。
我打算等他喝完水就将他带去鬼界。我想,他也知道命不久矣,因此那杯水喝得很慢。但他喝完水,依旧乐呵呵地看着我,问我能不能取一下书架最上面的那个盒子。”
渡天诚想起了什么,一副深有同感道:“是啊,那个老人家确实说那副模样。”
“我看着他看了很久,但他的眼神丝毫没有退缩。
最后,我照做了,帮他取下了盒子。
结果他刚接过盒子,就从里面拿出好多老旧的小玩意,开始一个个给我讲解这些东西的的来历,是他的子女小时候留下的,或是从哪里捡到的宝贝,或是什么难忘的纪念品……
那一天,他说了很久也说了很多。我第一次看见有人类在我面前还能洋溢着那样幸福的笑容。那一天我没动他,离开了。”
见莫瑜顿了顿,渡天诚也不打扰他,不经意地放轻了自己的呼吸。
莫瑜接着说道:“第二日,我又来找他。他问我能不能扶他出去走走,因为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我照做了。
他带着我,以极慢的速度在城沿走了一圈,讲述着城沿的各个地方原来是什么样的……哪里曾经有棵树,哪里曾经是片田。那一天,我将他扶回书店就走了。
往后一个月或是一年,我不记得,总之,每次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就等在门口,等他乐呵呵地开门,拉我进去。
但是有一天,我……可能来迟了,看着他上了救护车。我当时就知道:生死已定,无力回天。
但不知怎么,我还是跟过去了。
看着他被送入抢救室,然后被推入太平间,最后被送入火葬场……
而后……我在城沿书店门口站了很久。没有等到那个开门的人,但等到了他在遗嘱中将书店赠予我的通知。”
“莫瑜……”
渡天诚轻轻扶住了莫瑜的肩膀,叫出了莫瑜的名字,但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在渡天诚的沉默中,莫瑜拍了拍渡天诚的后背:“周时司和程立新回来了。天色也不早,该回去了。”
“他对一切都淡薄,但绝非无情的薄凉之人。让他去人界,让他感受到更多东西,让他像人一样……这样真的可以挽回吗?”屠袖如是写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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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32章 心软的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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