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瑜……”一时间，即便如渡天诚这般机敏的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是一种来自久远的缥缈悲痛，从内心深处的重压之中一点点渗透而出。

明明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却已然将思绪全部染上了灰白的颜色。那抹悲伤，虽是无由而来，但无法被驳回，甚至也无法追寻。

莫瑜似乎从来都只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没有什么特别的执着。让渡天诚时常觉得莫瑜分明在眼前又好像不太真实。

但现在，感觉更不真实了。

那黯淡而茫然的眼眸之中空无一物，微蹙的眉头和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的脸色……在这座抬头才能看清全貌的摆渡使雕像前，莫瑜显得那样渺小，那样脆弱。

一个一无所知的人，对于一无所知的迷茫。

在千万年漫长的时光中，在无数匆匆而过的视线之中，终究抵得过一瞥吗？

渡天诚犹豫了很久，甚至莫瑜都没有再说什么。终于，伴随着群鸟在空中扑闪翅膀的声音，渡天诚开口道：

“那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不知道。”

莫瑜一如既往地摇了摇头，那份茫然无措也已经从他的眼中消失，就想他一如既往地说出“不在乎”一样。

但这份不在乎就像是春雨前最后飘落的雪一样，雪花飘然而华美，确实那样冰冷而脆弱。

雪花积落在地上，混合着地上的积水渐渐凝成薄冰。就是在这样的薄冰覆盖着庞大到不可言说的巨大苦痛。

那不是隐忍，而是根本无所知。

因为无所知，因而不会理解，所以变得不在乎。

因为不在乎，最终会逐渐遗忘……

可那看起来分明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看到莫瑜眼中的淡漠，渡天诚的心像是被什么人揪起来一样。很难受，喘不上气。

“是失忆了吗？”渡天诚问道。只有失忆能够解释莫瑜那份无处追寻的悲伤了。

“没有。从我诞生到现在，我的记忆并没有过中断。因此我确信我没有失去某部分的记忆……这也是我无法解释我这些莫名而来的感受的缘由。

嗯……这样想来，或许我可以回答上一个问题了：那不重要。

若是重要，【我】必然将它视若珍宝，时时刻刻捧在手里、揣在怀里。而不是现在这样，已经无顾到连源头都无处寻找。”

莫瑜微笑地说着，说地那样果断，以至于让渡天诚的目光都凝滞了几分。

这太奇怪了……渡天诚不住地摇头。

哪怕是寡情的鬼族，也会有做某一件事情的缘由。无故的落泪，怎会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没等渡天诚继续想下去，一阵嘈杂的人声就从院子外传了过来。

似乎有不少的人，匆匆忙忙地踩踏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其中还有铁器的碰撞声。

周重岚和周允谦两人一前一后走入了渡天诚的视线，这俩人脸色看起来都极其复杂。

尤其是周重岚，他是个很喜欢隐藏自己情绪的人，总是以千篇一律的笑意待人。

但此刻，他的神情极其严肃。

这匆匆而来的两人身后，是数十个腰挎铁器的精干侍卫。他们神情肃穆，就连动作也整齐划一，看起来颇有几分威压。

“周族长？”渡天诚将莫瑜往程立新和周时司两人的方向拉了拉，随后独自向这队人迎了上去，维笑道：“好大的阵仗啊。怎么，出什么事了？”

周重岚极快地瞟了一眼周时司，然后才将目光落在渡天诚身上，道：“实在抱歉，渡社长。虽然有些仓促和唐突，但几位今晚可能得留在周家了。”

渡天诚的目光顿时变得锐利了起来，越过周重岚开始打量那群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侍卫。

“是只有我们吗？”

周重岚听出了渡天诚的化外之意，连忙道：“当然不是。就在刚刚，周家上下临时布起了结界，任何人不得进出……”

说着，周重岚的的眼睛快速往四周扫视了几下，接着压低声音道：“这实在是周家的疏忽，但周某人暂时只能说到这里了。还请几位配合。”

渡天诚看出了周重岚目光中的异样，察觉到了周家内部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最有可能的，便是和那场百年一次的祭典有关系。

渡天诚看了一眼身后的三人，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见到渡天诚的回复，周允谦是神情倒是稍稍舒展了一点。

只见周重岚挥了挥手，几个侍卫从周重岚身后走出，站到了周允谦身边。

“老谦，送三位贵客去筑天院……”周重岚顿了顿，道：“渡社长，您得跟我走一趟，现在。”

见到如此阵仗，渡天诚连忙后退了半步，手揣入口袋，暗中唤出了短剑，“这是何意啊？”

“不不，别紧张……”周重岚皱起了眉头，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

“唉，终究是年纪大了，遇到事情竟然先自己乱了阵脚。

是这样的，族内出现了一些问题……现在三家以及各系各派的话事人都在正院，共同商讨接下来的应对之策。但毕竟百年大祭在即，有些事情又不得不顾及上那边。

渡社长，您身为掌世者，还是很有必要出面这场会议的。”

“是的，”周允谦也点了点头，道：“请您相信，家主并无恶意。家主第一时间控制人员进出，提前支起结界，保护各位安全，同时还将各派系的话事人集中到一起希望能够结合众多力量，一同商讨对策。

虽然先前无论是我们周家还是其他秘术师，都做出过一些出格的事情，但在是非大事之前，我们还是应该团结一致。这一点，渡社长应该能够理解吧。”

“哇，这话说得……”程立新用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小声吐槽道，“要找老大帮忙的时候就讲这种大道理，可我刚刚差点小命不保哎。”

一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情，程立新就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要不是莫瑜出手，他刚刚可已经被孙家人送走好几次了。

周允谦虽然只是个管家，但他同时也是周家主身边第一人，要是他真的认真起来恐怕根本没几个人能阻止吧。可这个老管家当时就远远站在一旁，象征性地那么说几句好话。

现在竟然说起了这样的漂亮话。用一句顾全大局把先前所有的有意无意都一笔带过……

程立新气得不断用鼻子发出“哼哼”的声音。但这份小小的抗议之声，在此刻显得特别微弱。

片刻，渡天诚将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道：“好，我随你们去……”

“等等。”

莫瑜的声音连同背影一同的插入了渡天诚的视线。

“莫老板？”渡天诚的目光稍稍愣了一下，随即迅速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轻松地摆了摆手道：“哎呀，莫老板担心了吗？最近好像越来越关心我了呢……”

见莫瑜回头盯了一眼，渡天诚连忙尬笑地闭上了嘴。

“加上我，”莫瑜随即回身对周重岚道：“我也一起去。”

“一起吗……”

周重岚目光与周允谦对视了一下，似乎暗中交流了什么。

随即，周重岚有意无意地用目光在莫瑜身上打量了一番，“我记得你是书店的莫老板吧，对于普通人，这般事情还是少接触为好。你……可是秘术师？”

“若将秘术定义为三家之中沿袭并融合人界力量的纸、器、毒、法、镇和阵术，那么我算不上是。但若将秘术看作在人广泛认知之外的诡秘之术，那么我是。”

莫瑜站在了渡天诚身侧稍前一点的位置，的声音少见地那样坚定。

“好，我明白了。”周重岚点了点头，道：“那两位便一起吧。老谦，将几位送到之后马上来正院。”

“是。”周允谦应道。

在一行周家的侍卫和周云谦的护送之下，周时司和程立新两人去往筑天院。

而渡天诚和莫瑜两人则跟着周重岚和其余的的侍卫走向了正院大厅。

路上，渡天诚靠近莫瑜，在他耳边低语

道：“你真不应该来的，至少在老周那边应该得有人盯着。不然周家那帮人再来惹事，小程指不定把哪里烧没了。”

“那倒是无妨，”莫瑜也学着渡天诚的样子压低声音道：“我出门的时候特意留了窗。”

“啊？”渡天诚不解地挠了挠头，“你想让老周通过窗户爬回宾馆？”

见着渡天诚满头问号，莫瑜不禁抿了抿嘴，道：“不是，是招财……它应该已经跟过来了。不善之物或者是别有用心之术，它都能解决。”

“哦……招财啊。那我放心多了。”

渡天诚点了点头，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又道：“不对啊，我记得招财明明是我的猫啊，怎么现在越来越不像我的了呢。时时刻刻都要跟着你，还那么听你的话。还有，它好像每天只找你撒娇啊！太过分了吧……”

莫瑜连忙摇了摇头，一脸毫不知情的模样快走几步，和渡天诚拉开了一些距离。

穿过弯弯绕绕的亭廊，没过多久，几人便到了目的地。

正院大厅，云鸣庭。

高高叠起的层层屋檐，灰白的外墙和窗户上挂着尽显神秘符文，犹如一张浩瀚无垠的卷轴，仍然在谱写一段意义相当的故事。

即便是见过不少世面的渡天诚，也被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一眼这遮天的建筑。

推开宽阔大气的古青色大门，几人一一踏入。

里面的人可不少。

并且一眼看去全是大人物：川绪蛊孙家家主孙麟潇，月衔崇张家家主张衷启……

渡天诚吧砸吧砸了几下嘴，也只能勉强认出几位家主了。

毕竟若不是这次大祭，渡天诚根本不会和他们有所往来。不过即便如此，渡天诚也能感受道在场的几十个人个个都生怀绝技。

可以说，整个秘术界有顶尖能力和最为威望的人都已经在这里了。这么多高手集中在这里，就连空气都不由自主地流动地缓慢了一些。

这么大阵仗，哪怕是和摆渡使打上一架，这么多人也应该够了吧。

渡天诚不禁开始思考，到底是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