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哥!周大哥!”
歇斯底里的声音回荡。
哪怕视线被纷乱的纸人遮掩,哪怕往前再走一步就会被纸人划出道道血痕,程立新依然不放弃地吼着。
“怎么会这样,你有什么不能和我们说的!我每次任务都是跟着你,虽然出了什么事情你总抱怨老大的不靠谱,但也会笑着说老大就是那副德行……
为什么这一次,你什么都不说了……”
莫瑜在后面勉强拉着程立新的衣领,才不至于让程立新冲入纸人的漩涡之中,被撕成碎片。
“放开我,莫老板……我要好好和周大哥说。他只是表面冷淡,其实……这几个月是他照顾我最多,他其实人很好的!”
程立新挣扎着,但怎么也无法摆脱莫瑜。
看着眼前的纸人,程立新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通,终于从裤子的口袋里拿出一叠符纸。
“对了,还有火符……用这个应该可以把这些纸人烧了。”程立新将火符攥在手中,跃跃欲试地就要向四周快速转圈的纸人丢去。
莫瑜见状,快速伸手将那叠火符从程立新身上抽了过来,“那不是一般纸,这火符针对鬼族,于其他事物效果并不强。你冷静一些……”
没有渡天诚那般的胆量,没有周时司那般的力量,哪怕是喊叫,也已经喊到了嗓子干涩。
程立新终于缓下了挣扎的动作。
他退到莫瑜身边,双目颤抖着,那样一脸无措地看向莫瑜,道:“以后,就见不到了周大哥了啊……我前几日还问他,能不能教我棍法……他还同意了……”
“嗯。”
莫瑜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程立新急得不断拍打自己,“什么天下平安,我不是那种厉害的人,不会考虑那么多。我只知道,用人命换来人命算什么!”
“嗯。”
莫瑜依旧点着头,很敷衍地回应着。他的目光淡然地透过纸人的包围,看向远处。
直到程立安静了下来,莫瑜才收回目光。
他轻轻一挥手,如暴雪一般漫天飞扬的纸人瞬间失去了活力,就像普通的纸片一样飘飘摇摇地往地上掉。
好像在这风雅的小院中下起一场无缘由的大雪。
“这是……”
哪怕满心烦闷的程立新,也不禁对莫瑜瞬间将漫天纸人化为飘絮的手段感到赞叹。
莫瑜走到程立新的面前,他的神情不似来时那样平淡,虽是复杂了些许,但也多了几分严肃。
他低下了头,用格外温和的声音道:“先去找招财,然后去找渡天诚。告诉他周时司的事情,他若不愿如此……这个给你。”
莫瑜递给程立新一个晶莹剔透的珠子。
程立新仔细看了看,通透的无色之中有一抹红黄的光晕在中心隐约晃动。
乍一看有点像个玻璃珠子,但拿在手上不知怎么各外温暖。
莫瑜接着说道,但声音越发轻缓:“这是一抹……灯火。令你逆向鬼魅而不受其扰,令你穿行秘术而不迷失。你们那渡社长若不愿如此,我会另想他法。”
程立新小心翼翼地将灯火珠子放在了上衣口袋里,道:“我去找老大和招财,那,那您呢?”
“……我是秘术师,有手段。我追上周时司,想办法阻拦他。”
莫瑜确实不会撒谎。一但说到需要编造的事情声音就会开始犹豫起来。
若是此刻站在莫瑜面前的是渡天诚,甚至是任何一个稍微有些疑心的人,都能轻易看出来莫瑜那份根本没有遮掩的心虚。
但这些心虚对程立新而言旁若无物。
程立新还沉浸在刚刚那漫天纸人的落幕之中,完全没有听到莫瑜话中的犹豫。所以立马便点头答应了。
程立新快步离开了莫瑜视线,周围顿时安静了不少。
“前辈您不去吗?”莫瑜低了低眼眸,将目光看向身侧。
奉生伫立在莫瑜身边,眼神微沉,他刚才并没有挪动一步。但显然刚刚那些人,也没有一个能够看到他的。
“别这样……”奉生连连摆手抗拒道:“每次听到您这样称呼我,我就感觉浑身难受。刚刚我都看见了,所以,您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和所有秘术师一样,都是身不由己之人。”莫瑜的衣袖之中渐渐浮现出几缕黑雾,“倒是您,您是什么人?奉生这个名字,从何而来?”
奉生摇了摇头:“我不记得……”
这样模糊的回答,莫瑜并不意外,他将目光看向远处,轻声问道:“你如今的执念是要阻止百年大祭的举行吗?”
“是啊。”
“是因为它会牵扯很多无辜的人?”
“是啊。”
“这是您的执念,是您存在于世间的理由,这应该是一个非常强烈的念头。那么,您为什么还站在这里,而不是去阻止百年大祭的举行呢?”
奉生听出了莫瑜话里有话,连忙解释道:“我没有撒谎!我当然要阻止,只是觉得,那个阵法现在还无需担心。”
“您不是要阻止牺牲吗?再不去便来不及了。”
“可是我……也做不到什么啊。他们看不见我,我也摸不到什么东西。”
听见这话,莫瑜有些意外,“你竟然知道这些?大部分执念体只在乎眼前,可没有自我意识。是哪里出来问题吗?”
“哇,您的语气瞬间变了。”
“不是活在过去的人,那便无需用那种方式说话。”莫瑜笑了笑,道:“那我便放心了,我不能阻止这场仪式,也不能与你同行了。若是有空,帮我看看周家里有什么行踪诡异的人。”
莫瑜说完,便乘着一阵黑雾消失了。
奉生瞠目结舌地在莫瑜消失的地方看了好一会。奉生觉得自己向来已经很神出鬼没了,没想到居然还有比他更加来无影去无踪的人。
……
渡天诚刚刚到阵眼附近,便有个年轻男子满眼欣喜地迎了上来。
“哇,我知道您!您是赫赫有名的掌世者。”周时贤的目光无比炽热,一个人就能将渡天诚围住,还将渡天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这样的待遇到是把渡天诚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别别别,你,你你你是秘术师吗?”
“是啊,货真价实。”周时贤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
“那你不知道我的名声?我可是自称摆渡人之首的人界掌世者……还是一个被除名的秘术师。”
“嗯嗯,我知道。可是那又怎么样,您厉害就是厉害,听说您能够一个人血战几千只鬼魅而不落下风,还能独闯怨念之巢而安全而归……”
“停停停,这什么传闻。几千只鬼魅?摆渡使大人来了都得犯难吧,”渡天诚虽是这样说,但脸上是难掩的高兴,“虽然是有些夸张了,但事情讲得没错。区区鬼魅嘛,我一个人打个百来只还是没有问题的。”
渡天诚高兴脸上高兴着,但却不经意地开始打量起这个年轻的周家小辈。
走在黑夜之中的人,自是不可能明媚地如同白日。穿过暮雨泥淖的人,自是不可能一身白衣不染。
世间的美好向光而上,自然也有荫庇之下的恶果。他的眼睛比任何一个人都透彻,对于那份莫须有的美好的向往,没有被三家染上那般浑浊不清的色彩。
渡天诚并不认为自己是个真真正正的好人,坐在边缘的座椅上,他能够心安理得为自己的手段找上一个好的理由。
嫉妒,张狂,自私,睚眦必报,不计后果……
先将自己用尖刺伪装起来,犹豫时先选择先刺伤别人,受伤时要立马疯狂地反击。
只有这样不会受到伤害……
可这个身在荆棘之中的人,怎么连这都不知道?想个大白兔一样对谁都一脸真诚地蹦蹦跳跳,这可不是什么好的立身处世之道啊。
渡天诚将思绪缓了缓,问道:
“你叫什么?”
“晚辈周时贤。”
“周时贤?”渡天诚听说过周家人会根据主家和旁支取名,也会按照按辈分取名,“时字辈,这么说,你和周时司是一辈的?”
“是啊。不过年纪差了一些。”
周时贤轻快地点了点头,看起来丝毫不在意自己和周时司这样灾祸之名有相近之处。
渡天诚十分认可地说道:“看出来了。同一束阳光落在你这里在能够看到朝气,在老周那里便只剩下夕阳无限好了。”
说到老周,也不知道老周他现在怎么样了。莫瑜和小程这两人都不是什么会讲话的人,老周又是个一根筋的,别出什么事了……
渡天诚轻轻摇了摇头,将这些繁杂的思绪甩出脑子。
周围的人忙忙碌碌地,将一道道透明的力量编织成为阵法,并没有人停下来在意渡天诚在做什么。
这样倒也顺了渡天诚的心。没人管好啊,若是真要规规矩矩地要他做什么,他便要浑身难受起来。
而且还有一个能够聊天的人,这差事还算轻松。
渡天诚笑着调侃道:“你这么年轻,就能担起布置这种规模阵法的职责,应该是你们那一辈数一数二的了吧。”
“啊?不是的那样的。”
周时贤连连摇头,那双清澈的眼眸低了低,但很快重新显露出更加耀眼的光芒。
“我怎么会布阵呢,我没那个实力。此处是四十八个旁支阵眼之一,我在这里,是因为我将和这个阵眼相系,直到结束。”
“……什么?”
渡天诚的嘴角抽动着,几乎颤抖的声音从喉间发出。
调侃的笑容一点点地从脸上消失,紧接着,愤怒和震惊一瞬间填满了渡天诚的眼眸。眼前这个就要成为阵法的牺牲品,为什么已经满眼风华?
“那个,你,你知道处在阵眼上的人要呃……面临的东西吗?”
“我知道啊,”周时贤思索了一下,富有灵气的眼珠子转了转,随即毫不在意地说道:“是寿命嘛。”
“是生命!”
渡天诚厉声纠正道:“怎么能这样不在意!你知不知道,你很有可能就站在那里,然后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永远闭上了眼睛!”
“唔!”
周时贤被渡天诚的反应吓了一跳,纵身他是一只对谁都毫无保留的大白兔,也还是会被这种气势本能地吓到畏缩。
只是他清澈的目光之中并不是空无一物的,他垂下头的瞬间又立马抬起了头:
“我的天赋很差,可是我是秘术师啊。
这些鬼魅才不会因为面对的是弱者而停手,我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弱小而退缩。
平时,我连一只鬼魅都斗不过。
可是您看,现在的我占四十八个旁支阵眼之一,待阵起时,我便能封印几百万只鬼魅啊。”
白兔走向豺狼。
它怎能笑得比豺狼还要自在?
因为豺狼吃饱了,就无心打其他兔子的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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