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日的微光，温和而无暇，但确实来的有些迟了。

不过，他似乎一直是那个样子的。千百年来，他不仅仅迟钝，还总是迟到……

……

莫瑜本来并不打算干涉人界的仪式。

哪怕这个仪式没有成功，最后鬼魅破开结界四散地冲向周围居住的普通人。将这个风景优美的小镇化为人间炼狱，莫瑜都不会干涉，因为他也无权干涉。

法则构筑渡者在边界守望。

身为摆渡使，他的职责是维系边界，而不是时时刻刻关心这些喜欢作死的人又在干什么。

这番来到人界已经是为了屠袖的玉牌做了极大的努力了。

可眼下这些人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自己构造一个虚假的鬼族去破坏自己人布置的阵法，结果变成了这样无法收拾的地步。

那不就是自作孽吗。

莫瑜站在高处，他摘下了眼镜，眼中浮现出一抹红色。身上的黑雾渐渐浓厚起来，最终变为一件简单利落的黑色斗篷。

随后黑雾在身上散去，将黑雾之中携带的彼岸红花的气味尽数隐藏。

“不过……”莫瑜看着天上即将开启完全的通道，不禁皱了皱眉头，“这么多鬼魅要是真的冲入了边界，在我并不在边界的情况下，这些鬼魅会一往无前地冲入鬼界。

到时候鬼界乱成一团，又得听屠袖的喋喋不休了……那太糟糕了，那位鬼王连时间的概念都没有。”

想到这里，莫瑜不禁摇了摇头。

“那我先去边界看着点吧，让它们有秩序一点。”这样一来，又不干涉鬼界又不干涉人界，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莫瑜如此想着，甚至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随手将手指一点，身旁顿时出现了一片黑红色的圆形，那是一道进入边界混沌之地的通道。

似乎是感受到了这边百万鬼魅的异动，从这通道看，那边界里面现在也在躁动不已。

不待在人界，也不用担心身上的黑色毒气会伤道什么人。因此，莫瑜身上的黑雾也渐渐变得涌动起来。

就在莫瑜就要侧身踏入边界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这个人界似乎还有一个在意的人。

他说过他自私得很。遇见什么事自己会跑的，以他的本事，躲过这一劫难完全没有问题。

所以，根本不用担心。只不过倒是有些好奇他现在在做什么，大概是因为跑到了安全的地方在沾沾自喜吧……很像他会干出来的事情。

便是这个一瞬间的念头，促使着莫瑜停下了脚步，将目光重新投向了人界。

靠近结界的边缘上，没有。

房屋的角落，没有。

那些聚在一起结阵的人群里，也没有。

莫瑜的目光逐渐开始变得有些急切起来了，他快速在每个奔逃的人身上掠过，但那些人根本不是莫瑜想要找的人。

就要看遍了，渡天诚人呢！

那一身不染一尘的黑色，曾经趟过斑斓的混沌也不会被改变分毫。但此刻，却在风尘仆仆的世间将目光驻留在了记忆中的那道片刻白光。

便是这一份犹豫锁住了站在高处从来不谙世事的身影。莫瑜沉默地俯下身来，他的内心从未有如此希望看到什么……

这份情愫并不应该出现。

边界伫立的摆渡者，人鬼交界的维系者自天地而生，怎会在意一个寿数不足百年的普通人类？

我的身边从未有人，他的存在，也不过是一瞬……不，是有的。

曾经也有一个人，陪“我”走过了千万年的时光。

骨面。

在想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莫瑜的目光也看到了一道异样的光芒。

是一个灰色大衣的身影，是渡天诚。他怎敢一个人烂在破碎的阵眼之前，如此大胆，这不是在和百万鬼魅挑衅吗。

他是疯了吗！

莫瑜已经顾不上自己刚刚亲手打开的通道了，他借着鬼魅的乱舞隐藏黑雾，将声音地传向渡天诚。而身旁的通道因为没有莫瑜力量的维系而逐渐消散。

“快走。”莫瑜喊到，可是渡天诚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依然毫不动摇地看向前方。

“快离开那里，你拦不住！”

莫瑜再一次传音道，本来平稳的声音逐渐变得有些急切。

这一下，莫瑜看到渡天诚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停下了手中的秘术。

看见渡天诚的剑势渐渐落下，气势渐渐收敛，莫瑜也随着松了口气。

果然应该如此，人类是感情驱使的生物，但也是以生命至上的生物。

莫瑜站了起来，黑色的斗篷在风中起舞，如同一只在枝头扑闪翅膀的蝴蝶。伴随着一缕缕黑色的雾气在身后浮现，莫瑜重新将身形隐藏在了黑雾之中……

“在人界驻留地够久了，恐怕我们的缘分也便是如此了。短时间内我无法与你同行。希望下次见到你时，你容颜未改……我还记得你……”

莫瑜喃喃着，脸上说着平淡，但是双目分毫不离开渡天诚的身影。不过，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脸上的平淡就凝固住了。

只见渡天诚突然肆意地笑着，将剑抵在面前就朝鬼魅迎了上去，他的身上爆发出一股黑红色的力量，将身边的鬼魅尽数驱赶。

但仅仅那样，还不足以阻挡鬼魅的汹涌。渡天诚的剑在手中一点点的滑落，身上的光芒一点点变得黯淡，他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最终，自眼中绽开了一抹血红的花朵

莫瑜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难以接受地摇着头，“疯子。真是疯了……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拼命。

你身后有那么多人，只有你后退半步，找个地方躲起来，不多时，这些鬼魅就会卷入边界的通道之中……”

摆渡使大人，我该如何……

渡天诚的声音虽然很轻很轻，但却一字未差地传入了莫瑜的耳朵，“你在问我吗？我也想知道，我该如何……”

“我不能出手干涉，这是人界自己的事情。我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世人看见我，这是法则没有规定事情，我不能做。

我不能……同样是人类，仅仅为了这些人类，为什么要做到那样的地步，但是我不能……可是他，我不想再找不到什么了……我该如何……”

莫瑜的脚步开始往后挪，他的神情前所未有地退缩，他想要马上离开这里。可是转身的瞬间，那盏闪照着微光的古灯却赫然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那法则规定什么了？它规定我不能去人界了？”

一个声音突然在莫瑜耳边响起，带着些许的不耐烦，带着些许的不羁。莫瑜的目光在周围环视了一圈，最终落向了远处的那座白色的雕像。

“骨面？”莫瑜皱起了眉头，他可没听说过渡者死亡还能回生的。

可是那个声音还在耳边回荡，并且似乎变得轻松了一些：

“那些人类多有趣啊……你问我值得吗？哈哈，你自己去看看吧，会理解的……得了吧，你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的。只是会迟一些……”

有趣？

这些人类吗？

若说什么有趣的事情，世间有这样的事情吗？还是说，这个世间有什么值得无谓时间而驻留的事情吗？

有，有的。

有一个人。

莫瑜闭上眼睛，当他再次睁眼之时，他的眼中满是无奈的笑意。

“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若是还是这样黑暗而无趣，那见识过光芒的我，怎么该一个人走下去？”

当结界在鬼魅的冲击之下出现一道裂缝之时，那盏迟疑不定时灯终于显露出了它的决定，毫无保留地绽放出包罗一切的光芒。

一瞬间，好像天上的鬼魅尽数散去，拨开云雾，重新拿到温和的旭日。

金色的光芒照亮了每个即将沉没在黑暗之中的脸庞。这种时刻，人们看见一束光芒便会拼命地追寻，但现在这束光芒并不需要人们去寻找了。

它从人的眼眸中照耀，如五彩的流光一般缓缓流入人们的心尖。

温暖，平静……众人似乎忘记了什么，都停下脚步，痴痴地看着天空之中那道黑色的身影。

鬼魅在耀目的光芒之下逐渐分崩离析，化为一道道黑烟，然后接二连三地消散在空中。

莫瑜在空隙之余，稍稍垂下目光向地上看了看。除了脸上浮现出笑意的渡天诚之外，他还看到了四周一大片满眼呆滞的人，那些人有的痴笑，有的目瞪口呆，身形晃晃悠悠几乎要倒在地上。

糟了，忘记先收一点毒雾了。

要是把一片人都毒晕了，人界可就乱套了。

莫瑜吓得一个激灵，急忙从黑雾之中遁去顺手将周围四处逸散的黑雾和头顶那道因为大阵而打开的通道一同带走了。三家人万万也没想到，由数百人苦心布置的阵法竟然能够被随手一挥就收入囊中。

……

“哎呀，他老人家出现地真是及时啊……咳咳咳咳！”渡天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剧烈咳嗽起来。

但这一咳就停不下来。

“咳咳咳！我真服咳咳咳，了！”渡天诚疼得感觉自己要把肺一寸一寸咳碎，然后一点一点从喉咙里呕出来。

随着鬼魅消散，渡天诚的神情终于送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还有铺天盖地涌上来的疲惫感。

这种感觉可不比刚刚那些鬼魅的攻击来得弱。渡天诚立刻感到头疼地好像有铁棍在里头搅动，四肢完全不听使唤地软了下去。

随着渡天诚将手中的短剑收起，他失去了身体重心最后的支持力。地面朝着渡天诚的面门就扑了上来，不过此时也没必要逞强什么了，反正本来就已经伤痕累累了……

渡天诚闭上眼睛，已经做好摔一鼻血的准备。

可就在此时，一道人影出现在了面前，紧接着，一个柔软而坚定的怀抱将渡天诚牢牢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