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错，我的错……”

屠袖整个人像是失了魂魄一样，扶着头摇摇晃晃地退开了几步，在眼眸踌躇了片刻之后，他才喃喃道：

“我知道了，这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你是你，他……是他。”

屠袖咬着手背，将头抬起。他像是笑着，又像是哭着，在不停地跺脚，又不停地用手掐着自己。

他想是个不知道如何处理自己情绪的孩子一样，只知道一味地伤害自己，用疼痛来缓解无法控制的情感。

孤身一人的鬼王，会有这么多烦心事吗。他究竟在独自压抑着什么 。

这是莫瑜第一次看到屠袖如此失态的神情。

渡者和鬼王相识已久，千百万年的时光哪怕是三块棱角分明的石头也能糅合在一起了。

三百年前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令人不可姑息的事情，那最难以承受的不是骨面渡者，也不是执灯渡者。因为这两个一个消散了，一个换人了……

只有这一位，他大抵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身边根本无人可以诉说。

这一位……他将这份孤寂藏了三百多年，对于一个活了那么久的鬼王而言，三百年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个失去至交却无能为力的人，三百年的孤独，够久了。

千万年前，有两位渡者从黑暗之中为懵懂的小鬼带来了一道照亮前路的微光。

千万年后，小鬼已然长大，但还是会迷失方向……心软的渡者纵使什么都不记得，也依然愿意分享这束光芒。

“屠袖，我可否做你的朋友？”

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等到屠袖的回答和反应。

莫瑜便这样轻轻的上前，满眼温润地抱住了屠袖。

那一瞬间，屠袖真的愣住了。好像一下子可以将肩膀上的一切都放下来，好像一下子，在风雨之中落魄的小鸟躲入一个温暖而干净的巢穴。

看着抱在身上的这个黑色的身影，眼里徘徊已久的泪光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泪水模糊了他的红色眼影，在脸上划出两道红色的泪痕。像是一个找到了家的孩童，终于能够诉说这三百多年来的委屈和孤独。

“你……灯逾大人，你太过分了。”

屠袖抽了抽鼻子，有些呜咽地控诉着莫瑜这个有些犯规了的举动。但他并不抗拒，甚至伸手将莫瑜往怀里揽了揽。

“好，我便是灯逾。你愿意，怎样称呼我都行。”莫瑜拍着屠袖的背，轻声安慰道。

片刻后，屠袖的声音平复了下来，神情虽然还显得有些委屈巴巴的，但已经显得镇静了许多。

又过了一会，终于能够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向莫瑜质问道：“还是刚刚的话题，这次别骗我了。你是个连规矩都会淡忘的人，怎么可能因为这点破规矩就直接跑过来？”

“没骗你，你知道的，我不擅长骗人。”

“也就是说，还有别的原因？”屠袖瞬间就从莫瑜的话里抓到了破绽，连忙追问道：“所以，究竟是什么？”

这番追问又不似一般追问，屠袖眼中有一种特别的迫切，似乎想要在莫瑜口中听到什么。

“如你之前所说的，是渡天诚。”莫瑜说话间将自己的目光往旁边挪了挪。

“周家的人想用他的命引你现身啊。他们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你就更不应该阻止我了啊。”

屠袖盯着莫瑜的躲闪的眼睛，疑问的话语里却没有办法疑惑的语气。

他目光里的那份急切变得越来越醒目。

莫瑜轻轻地说着，像是在描述一个并不属于自己的故事，“因为渡天诚想保护这些人，哪怕在这些人中有一部分算不上什么好人。可，他依然想保护他们。没有什么是应该的，生死不应该由横出的鬼魅来决定。

他说，他是人界最后的底线。

但……他一个人的身影，太单薄，挡不下那么多东西。若他注视人界，那便由我，默默看着他。”

莫瑜的声音很轻，很缓，像是睡前故事一样稍不留心就会失神。

但屠袖一个字不落地都听完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个时候这样专心致志，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犹豫。

“有一个问题，我像问你很久了……”

屠袖的声音好像不是他自己一样，没有盛气凌人的感觉，没有装腔作势的虚伪，也没有趾高气扬的藐视。此刻，他像个普通人一样，无比认真地抛出了一个问题：

“渡者，若人界和渡天诚之间你只能选择其中一个，你会选择谁？”

这个问题听起来带着些许的悲凉啊。

并且……似乎在好久好久以前，曾经有谁问过相当类似的问题。

那时作答的人给出了怎样的回答？

灯逾或许知道，但现在，站在这里的人只是莫瑜。

可即便是莫瑜，在这一瞬间也觉得这个问题有些熟悉，似乎在什么时候，他已经思考了无数遍。

“人界吧，”莫瑜犹豫地回答道：“我不能一个人忽视人界的稳定 。”

“好。”

屠袖点了点头，但从他的神情上看不到然后满意或者不满意。他大概，只是想要一个回答罢了。

“我回鬼界，那些鬼卒我也一并带走，”屠袖突然眯起了眼睛，脸上出现了他最为熟悉的挑逗的神色，“周家的破事我不管了，但是……我的玉牌可别再忘了哦，我的小逾儿。”

“我不保证。”莫瑜话音刚落，屠袖便已经唤出一阵黑雾，走入其中，消失在这片安静的角落之中。

来得突然，走得突然。似乎也没有做什么，说什么……来人界走了一圈，就走了。还是说，鬼王的日常生活是如此空闲的吗？空闲到，需要来人界打发时间了？

太奇怪。屠袖不是一个会做无用之事的人，所以，他到底来人界做什么了呢？

莫瑜盯着屠袖消失的方向看了半天，突然发现了一个目前极为严峻的问题：我该怎么回去呢？

因为屠袖动用了鬼王的力量，被莫瑜察觉到，所以莫瑜才能像是在茫茫大海之中看到明亮的信标一样径直而来。

但现在屠袖走了，没有了这个信标的指向，走哪个方向都不会有然后提示，莫瑜感觉自己瞬间迷失了。

不过说到信标，倒也不是一无所有了。莫瑜还有一个记号，那个在摆渡人侦探社门口上的印记……不过，这也没有解决太多的问题，毕竟从侦探社到城沿书店又是一道坎了。

莫瑜抬了抬眼眸，确认了屠袖确实已经带着他的鬼卒们离开了。

周围根本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可以在茫茫世间分辨方向的东西。

莫瑜心一横，直接挥出一道阵法，向着摆渡人侦探社的门口穿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