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虞怜就抬起眼看向静坐的文骋:“我想好了。”
文骋正在闭目养神,闻言也不睁眼:“这么快?毕竟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你一句话就决定了数十条人命,确定不再想想了?”
虞怜望着他,如果目光能够化作实体,此刻的文骋早已被万箭穿心。
一道圣旨落下,数十颗脑袋落地,老弱妇孺无一幸免,鲜血流了整个刑场……这样的场景,她永生永世都不敢再见第二次了。
虞怜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抑着胸口翻涌的恨意和怒火,尽量平和地说:“大人,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大人如果非要攀扯旁人,我也没有办法。”
寂静。
可怕的、窒息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寂静。
然后响起了两声清脆的掌声,文骋睁开眼,居然一边笑着一边鼓掌道:“好,好样的,不愧是虞敏的女儿,当今次辅的义妹,当真是有骨气——我也没耐心陪你耗下去了,你就在这地牢里等蓝田醉最后一次发作吧。”
说完,拂袖离去。
走出了地牢,文骋看着抱着双臂、倚在墙边的大哥,皱眉道:“你怎么在这里?”
文骅皮笑肉不笑道:“来看看我的弟弟有没有被美色迷惑,放了那小贱/人一马。”说着上来就要搂文骋的肩膀,被他不露痕迹地避开了。
文骅也不恼,自己这个弟弟从小就是这么个傲娇性子,于是耐心问道:“所以她究竟为什么要拦你?真的是白永思指使的?”
文骋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看了文骅一眼:“去年中秋家宴,我离京办事,你在家宴之后到底在我院中做了什么?”
文骅的脸也冷了下来,他最听不得别人这种质问的口气,对方还是自己从来都不放在眼里的庶出弟弟。要不是文骋千里迢迢赶来通风报信,让他顺利脱罪,他才不会这样低声下气!
文骅扭头就要走,却被文骋一把扭住肩膀,疼得他直抽冷气:“哎疼疼疼……文骋你要干什么?!为了一个小娘子,你要和你哥、和整个文家作对吗?”
文骋手上的力度又加重几分,文骅的嘴硬瞬间被治好了:“好好好……实话和你说了吧,我确实让下人在她酒里下了药,可是那丫头却是个扎手的玫瑰花,我正要……忽然就感觉脖子一凉,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拔出一把老长老长的剑,吓得我酒都醒了。”
文骅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不由得哆嗦一下,月光下虞怜两颊绯红,身体因为药力的作用变得滚烫。他看着那凝脂般的雪白肌肤一点点染上红晕,从脖颈、下巴蔓延到双颊,他情不自禁地盯着她的眼,只觉得自己要溺死在那两泓温柔的秋水中。
那药是他吩咐下人寻了好久才寻来的,早就知道虞怜厉害、警惕性高,特意找来了无色无味、沾一点就能让人意乱神迷、浑身酥/软的上等货色。文骅抓着她细腻白皙的肩膀,贪婪地嗅着她脖颈间散发出的花香,还带着一点幽幽的**,一时间醉到了骨头里。
正在他扶住摇摇欲坠的虞怜、意图不轨的时候,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鹰唳。原本昏沉的虞怜眼神霎时间清明了,下一刻一把推开文骅,伴着一声幽长的龙吟,一道闪亮的银光划过他的眼睫。文骅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感到脖颈上传来剧痛,这才发现虞怜手持长剑、剑尖直指他的咽喉。
鲜红的血珠沿着剑身,一点点洒在了地上。
“快来人啊啊啊啊啊!”
生死关头,文骅也顾不得体面了,扯着嗓子大喊起来。虞怜在众人赶到的前一刻手腕一翻,文骅还没看清怎么回事,那柄古怪的长剑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事闹到了文松年那里,虞怜虽然只是个小小妾室,却不是忍气吞声的主,一五一十、来龙去脉全都说了出来。一般来说出了这样的事,主人家会嫌弃妾室不干净了,担心有损儿子的名声和兄弟俩的感情,将妾室抛弃甚至私下了结。但虞怜毕竟是御赐的美人,文松年不得已处罚了自家大儿子,然后压下了有关此事的一切消息。
所以文骋回家的时候只是听说大哥又犯了老毛病,对于细节一概不知,他思忖再三也没去问虞怜,只是私下里警告了文骅。此时听完文骅的描述,虽然他知道虞怜要么是北境的奸细,要么是次辅的同党,却依然不受控制的对文骅泛起了恶心。
他厌恶地看着文骅:“兄长,此事你也应该长个记性,否则迟早有一天你要死在这上面。”
说完利落转身,文骅在他身后暴跳如雷:“好你个小兔崽子!有你这么诅咒大哥的吗!!!”
文骋原本以为,虞怜是因为被大哥设计、文家其他人欺负而心生恨意,与文家的敌人白家联手,可是听完文骅的叙述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文骅说虞怜因为一声鹰唳恢复了神智,可京城位于中原,鹰隼之类的凶猛鸟类甚是少见,那分明是北境的特产。
北境……
想到这两个字,文骋胸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如果虞怜只是勾结白家,自己或许还能想办法保住她的性命。可如果她真的叛国通敌,那可是要被判凌迟的重罪。一想到虞怜会被送上断头台、千刀万剐,文骋就感到心头压着一块沉甸甸的重石,眼前一会是虞怜惨白的脸,一会是文骅口述的、她中了药的恍惚模样……
“大人!大人不好了!”麒麟卫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又发作了!”
怎么会这么快?文骋吃了一惊,蓝田醉确实是无解的剧毒,服下解药可以保证一年不再毒发。如果发作时没有服用解药,一个月后会再次发作,根据中毒人的体质不同,间隔的时间有长有短。可是虞怜体内的蓝田醉居然如此厉害,在毒性平息后不到一个时辰再次发作。
文骋疾步来到地牢,牢门还没打开就听见一阵惨叫。
那简直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听得所有人头皮发麻,文骋心尖一颤厉声催道:“快!”
他没问出他想知道的东西,他对自己说,她还不能死,她死了自己就抓不住白家的把柄,他们文家就无法扳倒白家了。
她一定不能死。
麒麟卫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惊慌失措,手一哆嗦,差点把钥匙掉在地上。文骋暴躁地劈手抢过钥匙,一脚踹开麒麟卫自己打开地牢的大门。
门开的一瞬间他就冲了进去,却只看见空荡荡的牢房,还有地上被解开的铁链。
文骋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中计了。下一刻虞怜从房梁上一跃而下,一掌直直击向文骋的天灵盖,掌心上泛出一抹不易察觉的银光。
换了任何一个武功稍微差些的人,恐怕脑袋就要开花了,可文骋毕竟是文骋,短暂的晃神过后他立刻出掌相迎。不料虞怜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仿佛早已预判了他所有的举动。
门口的麒麟卫听到动静,连忙涌进来帮忙,却在看清发生了什么之后僵在了原地——
只见那地牢中的红衣女子正挟着他们的文大人,一段锋利的鸾钗紧紧抵在文大人的脖颈上。她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整个人如冰雪般苍白。
“你……你要做什么??”
她的唇角缓缓流下一滴鲜红异常的血,那是刚才和文骋对掌时受的内伤:
“放我出去。”说着手上一用力,眼看那锋利的钗尖就要戳破文骋的喉管,麒麟卫们吓得连忙放下兵器,自动让出一条路。
他们原以为一个受了重伤、身中剧毒的弱女子,就算是劫持了文大人,也没那个力气拖着他走出地牢。文骋虽然看起来清俊,实际上身高八尺且劲瘦有力,哪怕是他们两人合起来,也才能勉强拖着他走。
没想到看似昏睡的文骋,居然自觉地跟着那女子移动,温驯而乖顺!
一群麒麟卫大跌眼镜,因为地牢过于昏暗,他们没有看清其实文骋的双眼始终是半睁着的,只是那双眼中没有半点神采,像是他整个人的灵魂突然被抽走一般,变成了虞怜手中乖巧听话的布偶。
“给我准备一匹快马,然后所有人退后一百步,”虞怜吩咐道,“你们安排弓箭手也无所谓,反正先受伤的一定会是你们的文大人。”
文骋的心腹此刻已经暂时接管麒麟卫,他担忧地看了一眼文骋,立刻安排人去执行了。不多时果然牵来一匹骏马,虞怜操控着文骋抱住自己,翻身上马,冲着那心腹道:“不必担心,你家大人去去就回。”
文骋乖乖地抱着她,心腹叹了口气,他埋伏的弓箭手确实排不上用场了,就是把自家文大人射成马蜂窝,只怕那妖艳狡诈的女子也不会有半点损伤。
两人一马就这么逃出生天。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们已经来到雷州城外的一座小山里,虞怜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差点就要摔下马来,却被文骋一把接住了。
虞怜眼神复杂地看着文骋,开口问道:“你有没有抓住白家的杀手?”
“没有。”文骋神色木然地回答。
“有没有拿到白家和……和亲王勾结的物证?”
这是很冒险的一句问话,虞怜知道自己的血灵完全控制着文骋的思想,但是骨子里的谨慎让她不敢说出裕王二字。
“没有。”
虞怜松了一口气,紧接着问道:“文骅的所有罪证,是不是都销毁了。”
文骋没有答话,虞怜不顾心口传来的警告般的剧痛,屏气凝神,右手掌心再次浮起一层淡淡的银色光芒,向文骋的额头按去。
血灵起了效果,文骋内心深处的挣扎被血灵镇压了,他乖乖回答道:“没有,还有一个罪证留在虞怜手里。”
“是什么?!在哪里?”虞怜惊讶地问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握着文骅什么把柄,吃喝嫖赌,强抢民女,霸占良田,这些又不足以让皇帝治他死罪。
文骋张了张口,正要说出来,忽然他的眼神一动恢复了清明。与此同时虞怜全身一颤,喷出了一大口鲜红的血!
“血灵反噬么……”文骋伸手撑住她软倒的身体,冷酷地说,“原来刚才毒性发作,只是你演的一场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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