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节,北境草原上最盛大的节日。
随着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地平线,星子跃上墨蓝绸缎织就的天空,静谧地注视着草原上热闹的人群。
虞怜穿过大笑着灌下马奶酒、酒液在胸口肆意流淌的男人,又挤过载歌载舞、眼睛和星子一样闪闪发光的女人。夜风拂过,送来了迷离的酒香、欢闹的声音,和无数张已然微醺的、泛着红晕的笑颜。
笑声总是世上最有感染力的魔药。不知不觉间,虞怜也跟着笑了起来,喝下不知是谁塞进自己手里的马奶酒,那是中原人不曾尝过的佳酿,清甜、混合着若有若无的奶香。
虞怜的眼眸也一点点亮了起来,心道酒不管到了哪里,都是解忧消愁的好东西。
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双颊,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跑去哪里了?喝了这么多酒,连赛马都不看了?”
虞怜呵呵笑着,任由银坚拖着她走向竞技场。那里早已被热情如火的北境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怎么不开始比赛?在等什么?”虞怜随口问道。
总是和银坚形影不离的蓝衣谋士笑着说:“当然是在等公主殿下了。”
虞怜吓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他们是在等银坚开赛。只见银坚走到高台前,紧接着人群开始欢呼,又自动让出一条道——
三个青年壮汉举着一张玄铁弓缓缓走来,虞怜知道玄铁分量比普通铁沉重许多,那玄铁弓少说也有两百来斤重。
然而银坚轻轻松松将那玄铁弓接了过来,搭上羽箭随手一拉,嗖一声破空之声响起,众人一起看去,正中二百步开外的靶子。
虞怜正要欢呼,却发现没有人动作,只得尴尬地兀自拍了拍手,默默放回了口袋里,银坚微微勾起嘴角:“别急,验过靶才算数。”
少顷,一个气喘吁吁的青年捧着靶子半跪在地,虞怜定睛一看那红心上竟然钉着一片花瓣,她认出来那是牡丹花瓣。
大周的国花,牡丹花。而且是最为名贵的“魏紫”品种。
羽箭不偏不倚,正好洞穿了名花的花瓣。
虞怜心里的某根铉再次绷紧,她看向银坚,却发现他正死死盯着蓝衣谋士、面色很难看。
“这是什么意思?”
喧闹的人群逐渐沉默,直到鸦雀无声。
蓝衣谋士连忙跪倒解释:“这是微臣所为,微臣想大王不日就要挥师南下,微臣想在秋狩节上向长生天请愿,希望大王此战一举攻破大周国都、了结您多年心愿。微臣擅自作主,还请大王责罚。”
虞怜扫视周围,银玄面无表情,银素则不加掩饰地鄙夷着蓝衣,另外一位亲王戴着巨大的兜帽,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虞怜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秋狩节和中原的除夕、中秋差不多,都是一年一度家族团聚的重要节日。
这么重大的节日,为什么其余三位亲王没有露面?
他们是单纯没有赶回来,还是像三年前的银玄银素一样,在大周探查情报、以便里应外合攻下大周?
银坚瞥了一眼虞怜,早已注意到她看见牡丹花瓣时的异样。他若无其事道:“好了,这样喜庆的日子不说打仗的事,你起来吧。”
蓝衣谋士缓缓起身,不失时机地看向虞怜:“公主殿下,是在为这名贵的牡丹伤心吗?”
“我看公主伤心的不只是牡丹,还有别的。”兜帽底下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虞怜暗自吃了一惊——她从没想过人类的喉咙里,居然能发出这样的声音,简直像是来自地狱。
那声音的主人怪笑起来:“看来,我吓到你了。”
银坚皱眉:“银云,你想做什么?”
虞怜却不想当一个缩在银坚身后的小公主,大大方方对银云道:“原来是云亲王,失敬了。”
银云却没有揭开兜帽的意思,只是戏谑道:“在下容貌丑陋,还是不要出来吓人了,尤其是站在殿下面前。”
“容貌只是外在,云亲王劳苦功高,何必这样说?”虞怜挑眉道,“只是您刚才说我伤心的还有别的,究竟是何意?”
银云嘶嘶地笑了一声,听起来简直像一条毒蛇在冷笑:“何意?公主殿下来到我北境国都,却迟迟不肯换上北境服饰,究竟是何意?
公主殿下明明身负血灵,却遮遮掩掩,生怕子民知道你有着天下最强大的血灵,究竟是何意?
公主殿下明明背负着银璃公主的血海深仇,身在大周多年却没能报仇,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跑回北境——
我才是要问问您,苟活至今,甚至在血仇的屋檐底下生活三年,给仇人的儿子生了孩子,究竟是何意?”
银坚瞳孔骤缩,一把按住腰间宝刀,周身磅礴的杀气几乎要化为实体,将眼前咄咄逼人的银云撕成碎片。
所有人彻底安静了下来,这次周围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突然,银素不顾银玄的阻拦站了出来,笑嘻嘻道:“云哥,这又有什么?公主殿下明摆着不想卷入大周和北境的战斗里,大周毕竟是她父亲的故国嘛。”
虞怜瞪大了双眼,银素面对着她无声的怒火,只是挑衅地一笑,那意思很明显:
你以为在银坚面前没有告发我,我就会放过你吗?
“银玄,你怎么想?”银坚沉声问道,已经意识到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发难。
银玄走了出来,他没有看银素,也没有看银坚,眼神有些飘忽:“我是大王的臣属,唯君命是从。可身负血灵之人,就是长生天选定了守护北境的人,还望公主三思。”
很明显,这三人一唱一和,是要逼宫了。
虞怜迅速作出判断,这表面上是冲着自己来的,其实是在质问银坚——
既然你那么想发动战争,让亲王和无数百姓去前线送死,为什么要让你心爱的公主隐瞒血灵,逃避她应该承担的责任?
是她的性命比我们都金贵,还是她打心底里就不认同这次战争,不是我们北境的一员?
这是明晃晃的陷阱,无论选择哪一个回答,都是对银坚统治权和人心的重创。
银坚握了握虞怜的手,对虎视眈眈的亲王、沉默不语的子民道:“巫医何在?”
巫医性子冷淡,一向不爱参加这种热闹活动,自然是没有来的。
银坚继续说:“阿昭的事,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心里有疑惑,只是没有问出口。我本来想着秋狩节后告诉大家,既然有些人这么心急——”
他看了一眼不怀好意的银云:“不如告诉你们,我确实不打算让她上战场。”
银云得意地冷哼一声,银玄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情,银素则始终盯着虞怜,像是在看唾手可得的猎物。
只有蓝衣谋士脸上露出担忧,却无可奈何的神色。
“——因为我会亲征。”
“阿昭的母亲,我的妹子银璃为北境打了数不清的仗,最后为了北境的和平与大周和亲,连魂魄都不得安宁。”
“在我有生之年,绝不可能让她的女儿再去承受和她一样的命运。”
银坚声音低沉,缓慢而清晰地说道:“谁对此有异议?”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银云率先行礼,嘶哑地说:“王上,我还有备战的事情要忙,先告退了。”
银玄见势不妙,立刻按着银素跪倒在地:“银璃公主是我们北境最英勇无畏的将军,也是守护我北境草原的女神,大王此举英明,我等心悦诚服。”
银坚面无表情地一挥手,早已吓傻的乐队哆哆嗦嗦地开始演奏,不多时,北境草原再度恢复了载歌载舞的热闹景象。
虞怜十分佩服地拱了拱银坚的衣袖,轻声道:“舅舅。”
银坚淡定道:“何事?”
“他们被你绕进去了 ,没人再追问血灵之事。”
“那是自然。”银坚仰头痛饮了一口酒,“接你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对着长生天发过誓,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虞怜鼻头一酸,立刻扭过头去,竭力藏起自己发红的眼角。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眼尾扫到了什么,下一刻一柄明晃晃的钢刀径直向银坚后心刺来!
“有刺客!”虞怜一把推开银坚,高声叫道,银坚则轻蔑地看了一眼刺客,丝毫没把对方放在眼里,冲着那刺客遥遥一指。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刺客没有受到血灵的一点影响、瞬间停止动作,反而转手掏出一把幽蓝匕首,直直向银坚扑去!
他怎么能抵抗住血灵的力量?
虞怜来不及多想,反手按住羽箭狠狠一划,右手掌心当即有鲜血喷涌而出。银光一闪,银色凤凰展翅而起,发出一声清啼、狠狠扑向刺客!
那刺客浑身一僵,匕首和长剑都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被围上来的众人一举拿下。
虞怜浑身都在颤抖,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
她冲过去一脚踹在那刺客的心口,厉声喝道:“说!谁是主谋!”
在血灵的作用下,那刺客瘫倒在地、面无表情地坦白:“是大周国师派我来的。”
“他派你来刺杀北境王?!”
“不,他派我来执行两件事……”刺客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翻起白眼,浑身颤抖起来,嘴角还淌出一串串血泡,模样非常可怖。
巫医立刻上前,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是一种蛊毒,毒发之后没有痛感、不知疲惫,五个时辰才会身死。”
“是死士。”银坚冷冷地打量着地上怒目圆睁的尸/体,命令道,“今夜草原上的人,一个都不准离开,连夜彻查。”
“卓娅,你带公主回去休息。”
“是,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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