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25

华九从没有过如此漫长的一段空闲的时光。

而因为某些原因,这段时间的白天显得更为漫长。漫长到让他有时间可以静下来,想一想自己的人生。

清玓会在晚上回来,带着在小厨房开的小灶。清玓最近租了一些话本小说,他们吃过晚饭,清玓就窝在他怀里给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本。讲那些江湖儿女的故事,那些传奇的故事,那些旷世的爱情。

清玓是个坚定的大团圆结局爱好者。她会先看一遍话本的结局,如果结局不好,她就把书还回书摊去,绝对不会再看一眼。

华九看她一目十行,立刻就挑出三五本扔在一边。

华九看着被扔在一旁的书,懒懒地问:“那你觉得,究竟什么是不好的结局,什么才是好的结局?”

清玓说:“那自然是他们从此便在一起,才是最好的结局。”

华九却明白,他们从此便在一起,从来就不是结局,而仅仅是一个开始。

华九的母亲是一个体弱的女子。

在生下华九之后就落了见红的毛病,在他四岁那年终于离开了人世。

而他的父亲是一个西域人。

母亲身材瘦瘦小小,和父亲站在一起,很不般配的样子。

父亲在他四岁那年教他锻刀。那时候小小的他还没有一把刀高。

母亲不愿他学锻刀,太苦了。

父亲却摇头,这是一门手艺,若不传,就丢了,就再也没有了。

母亲不置可否。他们谈到这些的时候总是不愉快。华九不明白是不是因为自己。他已经很努力去学了。

他拿不动锤子,只能听父亲一遍一遍地讲。他也不知道学会了没,学了几分。父亲也拿不动锤子。他连酒杯都拿不动,总是喝一半,洒一半在身上。

他知道锻刀很赚钱。可是他们家从来没有缺过钱。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一直逼自己学。母亲也不希望他学。母亲教他习字,但是他不喜欢习字。母亲便说,等再过一年给他请先生。

母亲卖画为生,一张画能卖白银千两。华九从未知道贫穷是什么滋味。

可母亲一去,家中所有的钱财就只得被人来继承。

从那开始,父亲就开始酗酒。他再没见过父亲清醒着的样子。他整夜整夜地呆在屋顶上,再不下来。

华九也往天上看去,天上只有一个弯弯的月亮,没什么好看的。

没几年父亲就病了。父亲尚且病重,母家早就住了人来。

那年华九刚刚七岁。他看着父亲大口大口吐着鲜血,可家中并无什么人上心。他那时候那么小,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就用袖子去掩父亲的血。那血是鲜红色的,浸透了他冬天薄袄的袖子。

他去求他们给父亲买药,他在外面跪了一整夜,屋里丢出来二钱银子。

他不知抓什么药,大夫不愿上丧妻之人的门。他只能尽力买了最贵最好的,

他四岁失去了母亲,七岁失去了父亲。

如今父亲尸骨未寒,他们却带着人来查抄父亲的房间。想抄出父亲锻刀的秘法。他既然嫁入了华家,他的锻刀之术也就是华家的锻刀之术。

他可以死,但绝不能带着华家的锻刀之术一起进坟墓。

华九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们将父亲的房间翻得一团糟。

父亲最爱的骨箫被摔在地上段成两截。

母亲养的六盆兰草,母亲走后,父亲每天醉成那样,总不忘记照料,从未断过。如今打翻在地上,泥土扣了一地。

华九在华家挣扎活到十二岁。

后来他逃出去,在城西卖锄头的铁匠铺里打出来他的第一把刀。

十七岁那年,华九举着那把刀,拜入了锻刀堂。

从此华家的锻刀之术成了朝廷的锻刀之术。

后来他知道,他的父亲是北齐锻刀世家万俟家的长子,年少而好武,桀骜不驯,曾只身闯敌营,也曾持剑走江湖。

他的母亲是蜀山华家惊才艳绝的小女儿,一篇《留春赋》名动京华。母亲十七岁那年上漠北访友,在沙场上结识了他的父亲。

惊鸿一面。

关于他们初见的故事有很多个版本,一说他们在沙场初见,一说他们在漠北的戈壁上初见,在大漠上遇见了狼群。

但故事的结局总是一样的,锻刀之术是北齐的国学,更何况是万俟家的人,绝对不可落入他国之手。父亲叛出了本家,当着祖母的面废了自己的一双手,只身南下,跟着华家小女儿回了蜀郡。

这故事在漠北几十年来一直流传,至今仍然传为佳话。

多少男儿希望能遇见一位惊才艳绝却又温柔如水的女子,许他们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多少女子希望能遇见一个出生勋贵又才貌双全的男子,甘愿为她们的才气所折服,与家人决裂,折翼锁重楼。

但是华九不信这些。他七岁那年就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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