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九从没有过如此漫长的一段空闲的时光。
而因为某些原因,这段时间的白天显得更为漫长。漫长到让他有时间可以静下来,想一想自己的人生。
清玓会在晚上回来,带着在小厨房开的小灶。清玓最近租了一些话本小说,他们吃过晚饭,清玓就窝在他怀里给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本。讲那些江湖儿女的故事,那些传奇的故事,那些旷世的爱情。
清玓是个坚定的大团圆结局爱好者。她会先看一遍话本的结局,如果结局不好,她就把书还回书摊去,绝对不会再看一眼。
华九看她一目十行,立刻就挑出三五本扔在一边。
华九看着被扔在一旁的书,懒懒地问:“那你觉得,究竟什么是不好的结局,什么才是好的结局?”
清玓说:“那自然是他们从此便在一起,才是最好的结局。”
华九却明白,他们从此便在一起,从来就不是结局,而仅仅是一个开始。
华九的母亲是一个体弱的女子。
在生下华九之后就落了见红的毛病,在他四岁那年终于离开了人世。
而他的父亲是一个西域人。
母亲身材瘦瘦小小,和父亲站在一起,很不般配的样子。
父亲在他四岁那年教他锻刀。那时候小小的他还没有一把刀高。
母亲不愿他学锻刀,太苦了。
父亲却摇头,这是一门手艺,若不传,就丢了,就再也没有了。
母亲不置可否。他们谈到这些的时候总是不愉快。华九不明白是不是因为自己。他已经很努力去学了。
他拿不动锤子,只能听父亲一遍一遍地讲。他也不知道学会了没,学了几分。父亲也拿不动锤子。他连酒杯都拿不动,总是喝一半,洒一半在身上。
他知道锻刀很赚钱。可是他们家从来没有缺过钱。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一直逼自己学。母亲也不希望他学。母亲教他习字,但是他不喜欢习字。母亲便说,等再过一年给他请先生。
母亲卖画为生,一张画能卖白银千两。华九从未知道贫穷是什么滋味。
可母亲一去,家中所有的钱财就只得被人来继承。
从那开始,父亲就开始酗酒。他再没见过父亲清醒着的样子。他整夜整夜地呆在屋顶上,再不下来。
华九也往天上看去,天上只有一个弯弯的月亮,没什么好看的。
没几年父亲就病了。父亲尚且病重,母家早就住了人来。
那年华九刚刚七岁。他看着父亲大口大口吐着鲜血,可家中并无什么人上心。他那时候那么小,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就用袖子去掩父亲的血。那血是鲜红色的,浸透了他冬天薄袄的袖子。
他去求他们给父亲买药,他在外面跪了一整夜,屋里丢出来二钱银子。
他不知抓什么药,大夫不愿上丧妻之人的门。他只能尽力买了最贵最好的,
他四岁失去了母亲,七岁失去了父亲。
如今父亲尸骨未寒,他们却带着人来查抄父亲的房间。想抄出父亲锻刀的秘法。他既然嫁入了华家,他的锻刀之术也就是华家的锻刀之术。
他可以死,但绝不能带着华家的锻刀之术一起进坟墓。
华九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们将父亲的房间翻得一团糟。
父亲最爱的骨箫被摔在地上段成两截。
母亲养的六盆兰草,母亲走后,父亲每天醉成那样,总不忘记照料,从未断过。如今打翻在地上,泥土扣了一地。
华九在华家挣扎活到十二岁。
后来他逃出去,在城西卖锄头的铁匠铺里打出来他的第一把刀。
十七岁那年,华九举着那把刀,拜入了锻刀堂。
从此华家的锻刀之术成了朝廷的锻刀之术。
后来他知道,他的父亲是北齐锻刀世家万俟家的长子,年少而好武,桀骜不驯,曾只身闯敌营,也曾持剑走江湖。
他的母亲是蜀山华家惊才艳绝的小女儿,一篇《留春赋》名动京华。母亲十七岁那年上漠北访友,在沙场上结识了他的父亲。
惊鸿一面。
关于他们初见的故事有很多个版本,一说他们在沙场初见,一说他们在漠北的戈壁上初见,在大漠上遇见了狼群。
但故事的结局总是一样的,锻刀之术是北齐的国学,更何况是万俟家的人,绝对不可落入他国之手。父亲叛出了本家,当着祖母的面废了自己的一双手,只身南下,跟着华家小女儿回了蜀郡。
这故事在漠北几十年来一直流传,至今仍然传为佳话。
多少男儿希望能遇见一位惊才艳绝却又温柔如水的女子,许他们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多少女子希望能遇见一个出生勋贵又才貌双全的男子,甘愿为她们的才气所折服,与家人决裂,折翼锁重楼。
但是华九不信这些。他七岁那年就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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