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音听得一愣,旋即皱着眉摇头:“我不知你为何有此一问,但我的确从未对他有过情意。”
说罢,她打量起李晚,有些欲言又止。
“为何?”李晚心中不解,下意识问了出来。
余秋音想了想,同她道:“我记得你之前来给小淘送药的时候与我说过,你说六表哥看起来性子虽冷,但心里最是柔软,若有人真心待他,他亦会付之真心。”
李晚想起来,她那时为了帮慕容真刷好感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于是缓缓点了点头。
“你看,你我都知道六表哥的为人。”余秋音朝她微微笑开,“恰好,我在这一点上和他很相似。”
“你应该知道,我余家世代簪缨,我自小得祖父与父母教导,虽循规蹈矩不露锋芒,但也养出了两分傲气和倔性。身边之物不是自己想要的、喜欢的,一概不碰;交往之人不主动回应、不发自真心,就一律远着;便是对方付出十二分真心,也得看他品性是否相投。”
她看向李晚,神色淡然:“所以,柴堆与冰,是燃不起火花的。”
李晚恍惚抬头,怔怔望着她。
她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慕容真外冷内热,需要人主动接近,而余秋音恰恰相反,她看似温和近人,实则是真正的冷情冷性,若要走进她的内心,得有人坚持不懈地付出真心去暖她。
身为名门贵女,她本就是被人捧在掌心的明珠,才情越高,傲气越盛,又岂会委屈自己低下头颅,去小心翼翼地感化一个男人?
她以冰自比,恰如其分。只有冰化了,这样一个天之骄女,才肯将一腔柔情如水交付。
李晚心想:这般不合适的两个人,她当初是怎么想着将他们写在一起的?
她在心里唾弃自己下笔前未曾深思熟虑,竟乱点了鸳鸯谱。此刻内心里又有些小小的庆幸,还好她断更了,主角们都有着自己的思想,走向了本该属于他们的未来。
李晚平静下来,问余秋音:“那,与陶二爷的这场婚姻,四姑娘欢喜么?”
余秋音诧异地看着她,按说她一个别家的丫鬟,来问她这些问题已是越矩,她便是将她赶出去都不为过。但不知为何,她从她的问话里感受到的不是不怀好意的窥探,而是一种别样的关切。
而她,并不反感。
她轻笑道:“我方才说过,不是我自己想要的、喜欢的,我一概不碰,婚姻亦当如是。”说着,她有些感慨,“我非草木,二爷用心待我,我自然感受的到。说起来,也是你让我明白,唯有真心相待,百炼钢方可成绕指柔。”
李晚一呆,这不是送药那日她们之间说过的话么,原来,这话原指的是她自己,并非六爷。
竟是李晚自己会错了意。
想来,那时候她便已在心里接纳了陶玉德。
李晚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她屈膝朝余秋音深深一福:“如此,奴婢便祝姑娘将来琴瑟和鸣,与陶二爷真情永固。”
“承你吉言。”
两人才说完话,院里又来了两个女眷,见着余秋音便是一通祝福,余秋音朝李晚浅浅点了个头,便扭身迎向来人。
屋里人太多,大夫人身怀六甲难免疲于应付,因此只略坐了坐便主动告辞。林夫人带着余秋音亲自将她送出门,在门口互相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笑着别过。
等大夫人上了马车,李晚正要踩上马凳,忽听一旁传来一阵马嘶声,她扭头望去,只见慕容真骑着一匹枣红骏马正朝着这边勒紧缰绳。
大夫人在车厢里掀开车帘,见到他先是一愣:“你这是打哪儿来?”
慕容真下了马,牵着马匹上前见礼:“侄儿出来会友,正好经过这里。”
说完,他眼角余光瞥了李晚一眼。
大夫人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忍不住掩嘴笑道:“既这样巧,那便一道回府吧。”
李晚在外面愣了片刻,竟忘记给慕容真行礼,踩着马凳就要上车。
旁边不经意地伸过来一只手,李晚下意识搭在他手腕上,微微借力上了马车。待反应过来时,她不由瞬间红了脸,竟是看也不敢看他一眼,掀了车帘便钻进去,惹得大夫人好一阵打趣。
到了国公府,大夫人带着李晚从马车上下来,佯怒对慕容真道:“好了,我这任务也完成了,你既这样不放心,还是赶紧把人领回去吧!”
说着,她轻轻推了李晚一把。
见她险些跌进慕容真怀里,她和惠姑皆掩嘴窃笑。
一行人进了大门道分两边,李晚跟着慕容真回到十方斋,故意问他:“六爷方才,真是恰巧经过?”
慕容真顿了片刻,缓缓垂眸“嗯”了一声。
李晚忍着笑:“今日并非休沐,陶舍人想来是不得空,不知六爷今日会的是谁?”
她又怎会不知,这种时候能让他放下四书五经出门会面之人,也就只一个陶玉德罢了。
知道她故意打破砂锅问到底,慕容真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知道你还问。”
李晚抿着嘴笑出声来,她拿开他的手,歪着头问他:“所以,六爷是特意接我去了?”
慕容真薄唇开阖,一个“是”字不知怎地就是吐不出来。
李晚见他这反应,愈发笑得难以自抑,眼看着他要恼了,她忽然踮起脚凑到他脸颊边,迅速地亲了一口。
慕容真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李晚早进屋烹茶去了。
这几日天气愈发的冷,宁国府上除了宁国公每日出门上朝,其他人基本不出家门。
老夫人上了年纪本就幽居不出,如今帮着大夫人管家,每日里耗费心神,在家中休养还来不及。
大夫人身子渐重,也愈发嗜睡,京中命妇们都知道她这个年纪怀胎不易,一些宴会也不轻易请她,偶尔有些没眼色的人家递来拜帖,都被大夫人一一拒了,如今只在家中一心养胎。
慕容瑾一直被锁在映竹轩内,对外只说是患了重病难以治愈,院子里仆妇丫鬟们十二个时辰轮流照看他,知道他失了势,那些个曾经被他虐待过的下人轮值时总会偷偷在他身上下手,或是用针扎,或是将他沾了秽物的衣服塞进他嘴里,只要不被宁国公发现,就没人能管得了她们。
慕容真日日挑灯夜读,更是不愿出门,李晚看着他明显青黑的眼圈,心疼得不行,几次想劝他早睡,可一想到春闱竞争之激烈,也只能把这些话默默咽回去。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纵奇才,不过是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付出的汗水和心血罢了。
转眼到了新年,慕容真在大房那边十分应付地吃了顿年夜饭,他离席告退时,老夫人正给几个女孩儿发压岁钱,也没搭理他,倒是宁国公,鼻子里哼了一声,对着他的背影斥了一句:“越发没了规矩!”
大夫人见状,忙招手唤几个姑娘们上前,宁国公被几个小女儿围着,一口一个“爹爹”地叫着,瞬间就换了副笑脸,将早已准备好的压岁钱拿出来,挨个发给她们。
此刻,李晚正守在馨荷院门口等着慕容真过来,他们一早说好,今日要在二夫人这里正经吃顿年夜饭。
她伸着脖子朝福寿堂的方向张望两眼,又冷得缩回来,将手掌拢在面前,往里哈了哈气。
站了一会儿,总算见着慕容真从那个方向过来,他披着件石青色围狐狸毛大氅,头发用金色缎带束于头顶,行走间带起来的风将发带拂乱在他脑后。
双全提着灯笼,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到了李晚跟前,他将她冻得发红的双手拢在手心搓了搓:“等很久了么,怎么不把斗篷披上?”
“不久,我刚出来。”李晚笑盈盈望着他,“屋里锅子都准备好了,就等六爷了,咱们快进去罢!”
慕容真牵着她的手进屋,见到桌旁坐着的秦氏,他这才松开她,恭敬行礼。
桌上铜锅置于红泥小火炉上,里面的热汤早已烧得冒泡,一旁摆着切好的狍子肉和牛羊肉,再就是野鸡子肉和一些冬日里囤的菜蔬,虽没有李晚在现代的食材多样,但也算丰盛。
今日过年,屋里不分主仆,都坐在了一张桌上,待二夫人动了筷子,大家这才开动。
巧杏热了烧酒,慕容真难得地和李晚碰了两杯。
酒酣耳热之际,外面突然响起了连绵的烟花爆竹声响,李晚和慕容真对视一眼,默契地起身,走到廊下看着远处接连绽放的烟火。
李晚想起自己那晚为慕容真放的烟花,感慨之际正要同他说话,一扭头却不见了他的身影。
不多时,慕容真复又从屋里出来,手上拿了件绛红色斗篷,抖开披在了李晚肩头。
芷青和巧杏扶着二夫人出来,就看见两人站在廊下含笑对视,三人忙站远了些。
到了亥时,二夫人犯了困,芷青要扶她去歇息,慕容真服侍她喝过安神汤,这才带着李晚回去守岁。
十方斋新贴了对联,廊下挂着大红灯笼,按着李晚的意思,慕容真给院里下人们也置了席面,允她们吃酒耍乐,不必服侍。
厢房里开着窗,李晚和慕容真在矮榻上对坐,一边赏月赏烟花,一边小酌。
矮几上温着屠苏酒,李晚才饮完一杯,拿起酒壶欲要再倒,却被慕容真按住。
“喝多了伤身。”
“六爷真扫兴。”李晚面颊酡红,显然已有些醉了,“今日我高兴,就要喝!”
慕容真拗不过,只得劝道:“只可再饮一杯,再喝该头疼了。”
李晚醉眼迷离地盯着酒杯,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抬头痴痴看着慕容真道:“六爷,喝个交杯酒吗?”
慕容真捏着酒杯的手蓦地一顿,一双含情的眼睛定定望向李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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