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长笙回到冥界的第九日。
昨晚白途把长笙送回来以后,她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在床边坐到了天明。天亮了,但她心里的黑夜还在蔓延。
长笙其实没介意过自己转生的来龙去脉。毕竟在人界只活十几年,当成偶尔一次的消遣也尚无不可。去人界转一圈,再回到冥界,一样是逍遥自在,一样是牵挂不多。
但是这次不一样。怪就怪冥冥之中给她安排的亲人成了真,和孟家人的记忆挥之不去,听到噩耗以后,心里的痛感也消失不了,更别提很有可能是她一人连累了整个孟家……
她需要弄清楚,孟家人是不是真的都已不在人世。她要去看看命册的记载,亲眼确认这件事。
想到这里,长笙撑着床板,缓缓起身。许久未动的身体有些僵硬,孟家人消息带来的冲击让她手脚冰凉,眼前发黑。
她走到窗边,用凉水洗了把脸,有些晕眩的脑子才重回了清醒。
如果孟家人和她一样都死于那场大火,那此前在三途河边醒来时,很可能他们就在她的附近……想到这点,长笙的心又抽痛了一阵。
他们有可能已经去转生,有可能还在冥界,无论是哪种,命册上都会有记录。她得知道他们的去向。
长笙收拾妥当,走出了小院。她知道命册都在冥王府的守藏室,那目的地就很明确了。
她在出巷子前,掏出早就用习惯了的幻影散,把自己装扮成了一个普通小冥差模样。这种幻影散是只有黑市才有的,常年行走在暮夕城的“江湖”,类似的稀奇古怪的小物件长笙袖子里藏了一大堆。
冥王府离他们的小院很近,长笙只走了一小会儿,王府前威严耸立的玄武石像就映入了眼帘。
冥王府不只是冥王的住所,更是冥王办差的地方,但石像后的王府大门旁,并没有冥差值守。
冥界的“官差”等级非常清晰,从上到下,依次是冥王、司事、掌事、冥差,还有一些和青辞一样的散差,工作也是冥王府委派的,但是身份更自由。
白途在这儿当差许久,长笙也跟着混进来过几次,但都没去过守藏室。守藏室在冥王府的东南角,她之前来时也远远地看到过几眼,只记得是一个略显古朴的小楼,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出。
长笙落落大方地跨进冥府大门,仿佛自己只是出门当个差回来。但她看不到,身后玄武的眼睛红光一闪,府里的空间也几不可见地扭曲了一下。
她一跨过门槛,面前的景象突然不再是王府建筑。一片开阔的天地在她眼前展开,脚下是柔软的赤色小草,天上是淡橙色的晚霞。远处山峦隐在层云深处,还能听到山脚下似乎有流水潺潺的声音。
这是哪儿?这一定是冥王府的某种阵法在阻拦她这个不速之客,但是身处的这块地方却让她感到莫名的熟悉。
她努力回想着关于这个古怪地方的记忆,这么有特点的风景,只要见过,她相信自己就绝不会忘记。
然而,苦思了一会儿却仍然没有头绪,“还是先想想怎么破了这关吧。”
既然是阵法,便有阵眼,她虽然法力不高,但是也读过一些讲阵法的典籍。其实凭长笙目前关于各类术法的知识储备,在冥界内都可以排在前列了,毕竟她大把时间都花在了藏书阁之中,只是低微的法力拖了后腿。
长笙四处走了一圈,发现此阵阵法精妙,似乎不太好找到破绽。正当她打算翻翻库存,看看有没有什么派得上用场的小玩意儿时,突然听到天边传来一声刺耳的鸟鸣,一只两翼赤红的大鸟飞掠而来,它身后有两道黑色的影子穷追不舍,看起来马上就要追上大鸟了。
她伏低身子,想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却不想那两道黑影竟然突然转向,放弃了大鸟,冲她这边袭来。完了,府门都还没进去,眼看着她就要被迫近的黑影吞噬。
这时,一只手从她身后伸出,把她往后猛地一拽,长笙的后背一下子撞上了身后的人。一瞬间的慌乱因熟悉的气息而平复,是白途。
“你怎么来了?”
“感应到有外人闯进了王府,就来看看,没想到是你。”白途三两下打散了黑影,继续说道,“此阵法名为‘不如归去’,若是没在王府名簿上登记过命魂的,迈进王府的瞬间就会被吸进阵中,除非是有府中人引路。”
“你设计的阵法?”
“嗯。”
“怪不得。”长笙一直都知道白途不仅在法力方面天赋异禀,阵法等各项技能的悟性也极高。
“‘不如归去’?”长笙抓住了阵法名字的重点,“这个名字是说其实阵中人只是会进不去冥王府吗?”
“对”,白途答道,“本应该如此,这个阵法里的幻象都源自入阵人的记忆,均为虚幻,只是借着印象深刻的记忆引人离开王府,并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但是也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生死劫,阵象看着着实凶险。”
“我经历的生死劫还少吗,大概是都融合在一起了吧,才生出这样一个阵象……”,长笙苦笑了一下,继而看向白途,把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我想看看命册。”
白途拉着长笙出了阵,“那走吧,我本来也是想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去看一下的。”
说话间,长笙眼前的景色一变,俨然已经身处王府内了。
“既然你来了,就亲眼看看吧”,白途领着长笙,往守藏室的方向走去。
片刻,守藏室已经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中。
“今日许多冥界官差都忙着回收温朝节发放的通界文书,无暇他顾。这个时候,守藏室的日间值守也已离去,夜间值守那边,我此前送了几坛上好的‘拈花引’过去,估计还没酒醒。”
长笙有些神情恍惚,听到白途的话,才被拉了回来。怪不得感觉守藏室附近没什么守卫。果然,就算是白途也不能未经允许私自进入守藏室,那现在还真是潜入这里的绝佳时机……
她刚想到这里,二人就看到一道黑色人影从前方守藏室侧面的窗户闪出,直奔房后的院墙。
白途飞身过去,但那人速度极快,白途掠到守藏室窗户处时,那人就已经翻出了冥府。
长笙也赶紧跑上前去,木质窗户还在因为大力推动又落下而有些摇晃,但人已经不见了。这人竟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就没了踪影。
白途微微皱眉,“这守藏室今日竟还有别的‘客人’。”
命册虽重要,但却少有人觊觎。
因为命册虽记录三界九州神、仙、人、妖身后事,却更像是一本“大事记”,日常琐碎并不记载,而且在某一人的命册中,并不会出现他人姓名,因此许多事情后果可以一目了然,前因和各种联系,却很难找到。
放眼三界九州,追未可知之事者众,求已往之事者寡。已经发生的不能改变的,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更何况还看不到事情的全貌。
更重要的是,命册上的内容无法被更改,命册本身也不能被带出。无论是什么人,一旦把命册带出冥王府,上面的字迹就会消失,记录则会回到这间守藏室里。
而长笙和白途二人的命册,白途此前其实借机翻看过,他自己的命册,记载的只是一些经历,涉及到来历因果的,一概没有,并没有什么意义。长笙的命册记录则更为奇怪,直接是一片空白。
“刚刚那人如果是破了我的‘不如归去’阵,那他的实力怕是不俗。”
白途边说着,边引着长笙到了守藏室正门前。他双手结印,而后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这间守藏室外观较其他王府建筑略显陈旧,内里却是别有洞天。外面看起来似乎仅有两层楼高的建筑,进来后竟然高不见顶。
除了进门一面,三面墙都是满满的书册,门边摆放着冥差当值的桌子,左右侧面的典籍均摆得稍窄些,各开了一扇窗,窗口正中都摆着一株长势甚好的红芙。
刚刚那人从窗子飞掠而出,窗边的花盆却完好无损。
长笙低声叹了一句,“三界九州的世事变迁,都汇集在这一间屋子里了。”
门边桌子旁,立着一个半人高小臂粗细的圆柱,柱顶托着一本展开的册子,这便是用于翻查记录的媒介。
长笙走过去,拿起册子边的笔,写下“雍州,孟家,孟甫良”三个词。字迹慢慢隐去,父亲相关的大事记录缓缓浮出:
孟甫良,九州260年生。九州269年,遇命定良配。九州276年,考取功名。同年成婚。九州277年,育有一女。九州280年,次女降生……长笙想赶紧看到最后,又不敢一眼看到最后。
只见册子上最后一页最后一行文字写道“九州292年,殁于异火,魂入地府,未得转生。”
“殁于异火,魂入地府,未得转生……”长笙脸色煞白,她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命册上的这行字,心上被巨大的阴影笼罩。
她不死心地又继续查了起来,除了她的两个姐妹,祖父母、母亲的一生也都以这句话告终。
姐姐孟昭因不在家中逃过一劫,妹妹孟欣的命册记录上则显示:孟欣,九州292年生。同年,殁于异火,魂入冥界,后得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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