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房间内,灰白的墙上全部都是鲜血写就的字迹,随着光线看去,色彩的强烈对比,给人巨大的视觉冲击感。
“黄洁?”晏方重轻轻开口了。
他又想到这里大部分孩子都是聋哑人,估计黄洁也和李夏一样,在看不见他们的情况下,不会给他们什么回应。
但是黄洁回头了。
在满墙的血书中回头了。
她的声音轻甜,但是却蒙上了一层嘶哑,就像是沙漠里一汪快要干涸的泉水:“我听得见,我也会说话。”
但她的声音也冷静地可怕,或者说是一种毫无波澜的麻木:“李夏看见我了,所以她来找我了,我已经告诉她不要来找我,可是她不听,执意要来,现在我们都被王志强困住了。”
说完,她又指了指天花板上。
整个天花板都被巨大的胎盘覆盖,附着在上面的血液不断滴落,打湿了黄洁李夏的脸。
连接到胎盘处的脐带随着重力垂落,将黄洁束缚起来,限制了她的自由,被那些未成形的胎儿束缚住的李夏亦是如此。
她几乎要被这些有生命无意识的胎儿淹没,但是却高举着双手,拿着那张纸和那颗糖。
李夏看见了晏方重和赵琛,她忍不住哭了,但是晏方重他们也不好擅自行动,黄洁也无能为力,她只能走过去接过了糖与纸,又抱着李夏的头轻轻地拍着。
黄洁一边安抚着李夏,一边询问着晏方重:“你们看见了什么?”
晏方重回想着刚刚所经历的一切,他想要说出口,但似乎又被某些东西封住了口。
是同情吗?
是痛苦吗?
是感同身受吗?
晏方重犹豫了。
黄洁看出了晏方重的犹豫,也没有急着去催促他说出什么,只是在这个沉默的间隙说着:“你说不出口的东西,都是真实存在的,这个世界好像就是如此,对于真相,我们本能地缄默不言,对于谎言,我们却侃侃而谈,谎言太虚幻了,太美好了,美好到真的可以忘记残酷的真相。”
她顿了一下,看着手中的糖果,继续说着:“可是忘记真相的永远都是凶手,因为能粉饰美好的是他们,而我们是受害者,我们忘记不了,我们甚至于死了也逃不出这个牢笼,所以你大可直说,因为我们经历的只会比你们看见的多。”
“我们看见了苏可涵,还有李夏,还有一个暗室,看起来像是诊所,但是我们不知道这个暗室是干什么的,里面还有很粗的针。”
晏方重还是没有说话,赵琛看见莫名沉默的晏方重,只能代替他说着刚刚的所见所闻。
“刚刚我们看李夏的日记里写楼上的姐姐们怀孕了,难道是因为……王志强?”赵琛同时也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不全是,”黄洁又拿起了那张纸,看着上面已经被血液沾染的痕迹,“知道这颗糖是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
“那个暗室不是诊所,它根本就不起任何治疗的作用,上面的针是拿来取卵的,王志强在背地里会买卵,但是他会哄骗我们,说只要是取了几次卵,就可以吃到很多好吃的,我们在福利院常年挨饿,这个奖励对于我们来说无疑是有很大的诱惑力,所以我去了,我确实得到了一堆零食,当我看见李夏饿的在垃圾桶里捡垃圾吃的时候,我就把我的零食分给她了,她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黄洁的脸上挂着苦笑,眼角闪烁的不是泪花,而是鲜血,她的声音越来越嘶哑,带着几分轻微的哽咽。
比嗓子湿润得更快的是脸庞。
“我看见她,好像是看见了我的妹妹,我本来不是孤儿的,但是因为父亲的贪污,他进去了,母亲有先天的心脏病,听到这消息就直接病发身亡了,妹妹也在某天上学的路上失踪了……我就把李夏当成妹妹,为了让她不再挨饿,我就一次又一次地取卵,用来换取更多的零食,但是王志强不守信用,到手的吃的越来越少,最后干脆只用一颗糖打发我,取卵太痛了,那是一根和手臂一样长的长针刺进了我的身体里,没有任何麻醉,就这样一直在我身体了乱刺,后来我应该是感染了,一直在下面一直在流血,我也一直在发烧,索性我就把这最后的一颗糖给李夏了,因为我觉得我应该活不久了……”
黄洁又笑了一声,随着笑意又溢出来一句话:“果然是活不过几天,那几天烧得迷迷糊糊,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是看见了妈妈和妹妹,我梦见我们一起走了,但是……”
“我一回头又看见了李夏一个人在哭,她又在翻着垃圾桶。”
她好像是在哭,但是她的声音在哽咽了一下后,又回到之前的平静。
那些埋藏的情绪却如墨水落入池中,化成丝絮,化成游鱼,在沉默的空气里游行,搅起暗涛。
“至于那张纸……既然王志强可以做出卖卵的交易,那么相同的,他也会做出代孕的交易,那些卵子,无非只是拿出与塞入的区别,毕竟我们的生命已经明码标价了,即使是哭,也得做出样子笑出来,那张纸只是将我们的价值白纸黑字地写了下来。”
听到这里,赵琛的喉咙也有些哽咽了,好似被这种平静的痛苦掐住脖颈,扼杀了除开悲痛之外所有情绪的可能性。
甚至是连生命的可能性也被一并抹杀。
赵琛无法开口了。
但是晏方重开口了。
“我会带你们出去的。”
黄洁的表情僵滞了一瞬,眼睛里的清明不复存在,被黑暗蒙盖,晦暗不明:“我们出不去了。”
晏方重很难形容黄洁的那个表情,就像是荒无人烟的荒野,就像是错轨的列车,就像是阁楼的小窗。
孤独,错位,沉寂。
“听见了这里的哭声吗?不只是我和李夏和苏可涵,我们都出不去,我们身上的脐带源源不断给那些人供给着营养,哪怕是我们已经毫无价值,身边的胎儿日夜都在哭泣,王志强看着我们,我们出不去的。”
她们困在这里,困在这副皮囊之下,被不断地孕育,在孕育之中不断地腐化。
下一瞬间,黄洁却抓住了晏方重的手腕,说着:“但是我想让你们出去,你们是无辜的。”
黄洁抓住的位置,刚好是晏方重手腕煞痕的位置。
那块位置又开始在莫名地在躁动。
“看见走廊尽头的神龛吗?虽然我不知道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的,但是王志强不允许我们触碰触碰这个东西,只要我们触碰了,王志强就会大发雷霆,我猜这个东西应该对他很重要,你们可以从这里入手,剩下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你们一定要小心王志强。”
晏方重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又看了眼黄洁,郑重地点头了。
不过他还是坚定着刚刚的决定:“我会带你们出去的。”
“赵琛。”晏方重喊了一声。
但是赵琛好似是还没有从刚刚残酷的真相中缓过来,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回了晏方重一句。
“你和荀净生在这里把黄洁和李夏照顾好,我去看看这个神龛。”
说罢,晏方重从兜里的小刀将自己的手掌深深划开,鲜血喷涌,顺着掌心落下,却又在落下地面的一瞬间被赋予了生命,从杂乱的血滴汇聚成多条血线,开始逆流而上,像是被降低了密度一般悬浮在空气之上,等待主人发号施命。
他看向那些密集的胎儿,那些血线似乎是了解到了主人的命令,几乎是一瞬间如箭簇般射出。
它们缠住了那些胎儿的脖子,将这些胎儿强硬地拉扯开,又毫不留情地拧断了他们的脖子,将他们啼哭的任何可能性绞杀。
李夏在从那群胎儿的“簇拥”中被解放。
她瘫坐在布满鲜血的地面上,看起来已经没有任何力气。
可她却抬起头来,嘴巴一张一翕,似乎在说着什么。
晏方重不会看错。
她在说“逃”。
晏方重将左手横着伸直,右手握拳,竖起了大拇指,并且将右手放置在左手的掌心之上,将下面垫着的左手向上抬了一下。
这是手语中的“理解与尊重”。
李夏也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带着笑容,向下弯动了两下。
这是手语中的“谢谢”。
晏方重也笑着点了点头,准备去走廊的尽头去找那个神龛。
这时,他又感觉到谁抓住了自己带着煞痕的手腕。
他以为是李夏或者是黄洁又或者是赵琛,
但都不是。
是荀净生。
晏方重有些疑惑了,试着抽出自己的手腕,可是荀净生却握得更紧了
“……疼……”
但是荀净生依旧没有放手。
“……放手……”
荀净生的身体僵住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放开了晏方重的手腕,但是却又轻轻地、轻轻地牵住了晏方重的指尖。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
“什么?”
“我在你身边,你可以什么轮回都不用解决,它一直都作数。”
晏方重还是抽出了自己的指尖,淡淡地说着:“只是在你这里,在我这里不作数。”
他毫无犹豫地转头了。
荀净生看着远去的晏方重。
直到晏方重彻底没入黑暗。
默然的山伫立,望着厮磨的飞鸟远去。
……
晏方重再一次走到了走廊的尽头,走廊上依旧是成堆的烂肉纵横,头顶血液的滴答声依旧,所以他干脆又撑开了伞。
眼前的神龛很小,不似那种寺庙里大型的佛龛,这么对比起来,这个神龛反而显得简朴了不少。
整个神龛由木制成,可是也没有经过什么细致的打磨,更多地像是临时起意做的。
上面的贡品已经看不清了,但是神龛旁的红丝带就算已经蒙灰,却也格外显眼。
神龛的正中间不知之供奉着什么,摆着一座神像,可是这座神像已经被烧的看不清面容。
晏方重还没有走进去查看,他手腕的煞痕处又开始延伸出黑色的细影。
几乎是一瞬间,那条黑影化成手掌,握住了那座神像。
咔嚓——
那座神像的头被掰断了。
空荡的长廊内只剩下神像落地的回响。
明明周身空荡。
但是晏方重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后面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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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神像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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