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庞与自己完全一致,伫立在风雪之中,双眼被一条白绸围住,眉间多了一点红色的慈悲印。泼墨般的发丝只是被简单束缚,在朔风寒雪中翻卷。
一把墨白相间的纸伞被“他”撑起,瓷白的腕骨微微透着红。
明明被遮住了双眼,却好似在风雪中遥望着什么。
是故人吗?
月光给“他”的周身都镀上不断流转的银华,衣袍如白浪般卷起,与雪色相融,又缓缓垂下,如白鹤折翼。
天地都随着风雪缓缓而行。
晏方重看不真切。
他感觉自己的整个神志都浸泡在这绵延经年的凉雪中,神经上凝结着薄冰,思绪也被冰封,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把视网膜上倒映出的一切照单全收。
但是,晏方重能感觉到那个“自己”,就是在遥望着他。
“他”在看着他。
他也在看着“他”。
“他”是在求救吗?
但是晏方重看不出那个自己有任何想要生还的意愿。
唰——
料峭的寒风又一次袭来,吹落了“他”眼睛上的白绸。
那悲悯的眸子立刻就撞入晏方重的眼底,几乎快要撞碎那仅有的一点月光,将光影交缠,酿成隐匿的暗涌,在他的五脏肺腑不断奔腾,四肢百骸都变成了礁石。
几乎要在不断撞击中碎成齑粉。
但是“他”只有一只眼睛。
顿时,一股强烈的刺痛沿着晏方重本来的眼睛袭来,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眼睛里栖息,又不断地开始挣扎,不断地开始挣脱。
疼。
好疼。
那莫名的疼痛就像是黑洞一般源源不断地蚕食掉他所有的气力,几乎要把他逼成一滩毫无生机的烂肉。
他被折磨得难以站立,只能单膝跪下。
在疼痛之中,他又看见了几分格格不入的殷红,那分殷红甚至是温热黏腻的。
那是血,是他自己的血。
同时,那阵疼痛也剥夺了晏方重的视觉,他开始感觉到眼前开始不断发黑,黑暗也开始不断蚕食着他眼前的画面。
直到他再也看不见眼前的画面之前,他依旧看着那个白衣的“他”站在那里。
天光映白羽,枯松存伤鹤。佛火微茫处,续昼辞人间。
……
晏方重又一次睁眼,眼前依旧是那块没有头的佛像。
熟悉的血腥味又一次唤醒了他。
晏方重一睁眼,又是一片黑暗。
看来他又一次回到了福利院。
可是刚刚的景象依旧存在于他的脑海中。
他究竟是为什么会站在那片荒芜的雪山中,为什么那个女子会抓住他的手说他没有救她,她又是怎样去屠杀了整个村子?
他为什么又看见了“他”?
“他”为什么也会遥望着他?
眼睛上的疼痛依旧在继续,甚至发散到他的头部,带着他的耳朵也开始听见了嗡嗡作响的声音。
现实与虚幻也开始不断交织。
那个怀着孕死去的女子,让晏方重不断联想起了这个福利院的女孩们。
她们也会抓着自己的手说着自己没有救她们吗?
他抬起自己的手,看着自己带着煞痕的手腕。
煞痕依旧延伸出那道黑影,牢牢抓住了那个没有头的佛像。
那里很疼,也特别的痒,晏方重轻轻一抓,就有黑色的血沿着那条煞痕一直向下淌。
滴答滴答——
混在了血滴声中的还有一个嘶哑的男声。
“请超度我……”
“请超度我……”
“请超度我……”
在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几条温热的脐带立刻缠住他,晏方重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挤出来,那几条脐带将他放在了神龛正中间。
啪——
火焰从黑暗之中亮起。
一只飞蛾飞过来,立刻被火焰烧成灰烬,只剩飞灰。
飞蛾赴焰,岂避焚身。
晏方重眼前是三具女孩的尸体,她们分别被房梁上的脐带勒住脖子,并排挂在了晏方重的眼前,血液也不断顺着他们的腿滴落。
就像是被倒插过来的香,那些血液就是“燃起”的香火。
晏方重想起来他刚刚在梦里看见的那座村子,村子门口也是这般有着三个被竹筒插起来的尸体。
但是却又完全不一样。
那边祭奠的是施害者。
这边祭奠的是受害者。
被吊起来的女孩们依旧是睁着眼睛的,瞳孔就像她们的命运一般向下,齐齐看着晏方重,就像是在质问:
“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他明明在救啊。
“请超度我……”
“请超度我……”
声音又一次响起,晏方重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那是王志强的声音。
他跪在了晏方重面前,跪在晏方重所在的这个神龛面前,就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虽然王志强仍然是一滩烂肉,却也是勉强维持了一个人的形态。
“请超度我……”
晏方重快要被身上的脐带缠到窒息,他只能张开嘴大口地汲取着空气。
“我……超度你大爷……”
晏方重感受到自己手上的伤口尚未愈合,努力调动着手掌中的血线,试图将它们汇聚成血线去攻击。
那些肉|色的脐带上开始缠绕上一条又一条如同外置血管一般的血线,并且在缠绕的一瞬间,血线就直接将这些脐带切割成一块块的烂肉,散落在了神龛之下。
他干脆就这些血线缠绕在自己的手掌之上,变成一把“血刃”,直接从神龛之上跳下,绕开女孩们的尸体,径直向王志强刺去。
王志强一直呈跪着的姿态,即使是晏方重向他攻击,他也丝毫没有任何移动,似乎就是在接受着自己的死亡。
血刃直接刺向了王志强的喉咙。
可是在刺向喉咙的前一秒,王志强张开了自己裂到耳根的嘴。
霎时,晏方重的整个身体都开始僵直,手上的血刃也化成了软弱无力的血液。
他在王志强的喉咙处,看到了一只眼球。
一只重瞳的眼球。
几乎是一瞬间,晏方重就认出来那只眼球是那个“他”的。
可是他为什么会认出来,就像是眼球的主人是他一样。
那只眼球栖息在王志强的喉咙里,发着细微的颤,直直地看着晏方重。
那眼球的目光就像是某种武器,几乎是与它视线相接的一瞬间,晏方重的身体又开始爆发出剧烈的疼痛,他感觉到自己的骨骼与血管都快要炸开。
尤其是他的眼睛。
那种疼痛几乎是将他的眼球挖出后又碾碎一般。
“啊——”
晏方重的惨叫几乎响彻了整个福利院。
太疼了。
太疼了。
比刚刚幻境中的疼痛都要严重。
他整个人都蜷缩在了地上,浑身上下都被地上的血液浸湿了,湿透的衬衣贴在他的身上,隐约可以看见背上的蝴蝶骨在因为疼痛颤抖。
说不出话来,他只能不断地喘气,不断地颤抖与痉挛。
无论是细长的指尖,还是纤细的腰身,还是脖颈,还是脊背。
泥泞般的血浆打湿弄脏了他的整个单薄的身子,火焰似得淹没他,灼烧他。
他明明在救啊。
可是谁来救救他。
求生的本能不断地放大着这句话。
谁来救救他呢?
谁来救救他呢?
“请超度我……”
王志强慢慢挪动到晏方重的身边,那滩烂肉组成的手不断在他的身体上游走,看起来像是在把玩什么很珍贵的艺术品。
眼睛。
嘴巴。
脖颈。
小腹。
最后他的手在晏方重的小腹处停下来了。
慢慢地,王志强的手又开始在晏方重的小腹处不断地打着转,甚至摩挲着他凸起的耻骨。
恶心。
太恶心了。
“这里可以孕育什么?”王志强贪婪地抚摸着晏方重小腹,似乎是觉得那里有着女性的子宫。
“这里可以孕育,可以超度我……”他又伸出了舌头,隔着衬衣舔了晏方重的小腹。
晏方重被过分的疼痛折磨到无法正常地使用手中的血线。
失去驱使的血液只能徒劳地随着伤口流出,与地上的血液混在一起。
“滚……”晏方重咬紧牙关,拖着气音说着。
他拖着最后的力气,抬起手腕,伸进了王志强的嘴巴里,将那颗罪魁祸首的眼珠用力扯了出来。
“啊——”
这次又是王志强的惨叫。
随着惨叫而来的,是王志强的怒火。
晏方重感觉到自己的身边地动山摇,似乎要把他吞没。
那颗眼珠还带着血液,如同一颗心脏一般在自己的手心不断跳动,这大抵也是王志强的“心脏”。
王志强就算是随着李夏一起死去,也不可能有着如此强大的能力,他的力量大概率就是依靠着这个东西,但是一个死去的魂魄又是如何获得这颗眼珠的呢?
而且这颗眼珠还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难道自己才是凶手吗?
不。
他不会当凶手。
他说过他要救人。
晏方重轻轻握住了那个眼球,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眼睛好像也被轻轻地握住了。
他回过头来,王志强袭来,也好像是要“握住”他。
但是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任何的力气,已经变成了一只任人宰割的羊羔,时刻等待着被獠牙咬碎自己的喉管。
他自己的瞳孔也开始不断跳动。
晏方重带着笑意勾起了嘴角,没有闭上眼睛,反而是直视着王志强。
叮铃铃——
银铃声响起。
荀净生握住了王志强。
他握住了王志强的脖颈。
可是王志强在荀净生的手中却化成了一滩血水,逃逸了。
头顶悬挂的女孩也随之化成了血水,渗入了墙壁与地板。
不过荀净生并不觉得可惜,他缓缓转头看见了那座神龛,看见了神龛之下的晏方重,似乎也是在黑暗之中遥望着荀净生。
“你看见了什么,娘子。”
感谢阅读![竖耳兔头][竖耳兔头][竖耳兔头]
最近状态很差,所以可能时不时会隔日更一下,前天失眠头疼,所以昨天没有更,非常非常抱歉![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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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超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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