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的喧嚣彻底沉寂。
领奖台的荣耀被锁进更衣室的柜子,连同经纪人的兴奋和教练复杂的叹息。
春姗怡拒绝了所有的采访和庆功,脚踝的剧痛在卸下精神紧绷后如潮水般反噬,让她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回到酒店房间,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她靠在门上,疲惫如影随形。
掌心却依旧紧紧攥着那枚崭新的冰刀套和那瓶辛辣的药膏,像握着一块滚烫的冰,又像捧着一簇微弱的火。
她没有试图联系俞芜。那条充满恨意的短信和他在休息室的仓惶逃离,像一道无形的警戒线。她理解他的恐惧,那片被聚光灯灼伤的冻土,需要时间,需要绝对的寂静来愈合。她已经凿开了裂缝,剩下的是等待,是尊重他沉默的权利。
康复训练变得更加严苛。新的药膏效果依旧霸道,灼痛过后是深层的温热,仿佛带着荒野的蛮力在疏通她受伤的筋络。她涂抹时,总会想起风雪小屋那晚他专注的侧脸和粗糙却有效的手法。
脚踝的恢复速度让队医再次惊讶,那种带着野性的生命力似乎真的渗透进了她的骨骼。
新节目的成功带来了赞誉,也带来了更汹涌的暗流。
媒体将她捧为“打破规则的新锐艺术家”,传统派则批评她“离经叛道”、“牺牲技术稳定性”。
赞助商的态度暧昧不明,高层则施加着更隐晦的压力,希望她“在创新中保持克制”。
春姗怡一概沉默以对。她不再解释,只是将每一次训练都当作无声的宣言,在冰面上打磨着那独特语言。
她偶尔会去西郊的废弃货运站野塘。冰面在寒冬中依旧坚固。
她不再刻意寻找俞芜的痕迹,只是独自滑行。有时是温习新节目的片段,有时只是随心所欲地滑,感受风掠过脸颊的刺痛,感受冰刀在粗糙冰面上摩擦的真实触感。
她会在冰塘边缘停下,看着暮色中荒凉的铁架轮廓,像在守望,又像在充电。
一个雪后初霁的清晨,天光微亮,空气冷冽如刀。春姗怡再次踏上野塘冰面。冰层冻得异常结实,映着淡青色的天光,像一块巨大的墨玉。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滑行。没有音乐,只有冰刀摩擦冰面的“唰唰”声,在空旷的荒野中显得格外清晰、孤独。
她滑得很慢,很沉静。动作不再有比赛时的爆发性张力,而是带着一种沉淀后的从容。深刃滑行依旧有力,急停依旧惊险,旋转依旧带着离心力的诱惑,但一切都仿佛融入了这片冰、这片天空、这片寂静。她的滑行本身,成了一种无声的冥想,一种与天地、与冰刀、与自我伤痛的对话。
就在她沉浸其中时,一阵不同于风声的、熟悉的“唰唰”声,由远及近,从冰塘的另一端传来。
春姗怡的动作猛地顿住。
她没有立刻回头,只是维持着顿住的姿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那声音没有停止,也没有靠近。它保持着距离,在冰塘的另一侧,以一种同样沉静、却带着特有方式滑行着。
深切入冰的刀声,毫无预兆的急停带来的冰屑飞溅声,随心所欲改变方向的轨迹……
每一个声音都无比熟悉,却又似乎少了些暴戾的宣泄,多了些……沉静的流淌。
他来了。他没有靠近。他在冰塘的另一边,与她平行滑行。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一道冰冷的回响。
春姗怡缓缓转过身。
熹微的晨光勾勒出俞芜的身影。他依旧穿着那件旧外套,没戴帽子,黑发被寒风吹乱。
他没有看她,目光专注地落在脚下的冰面,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冰刀的轨迹。他的滑行姿态依旧带着野性的力量,却不再像燃烧生命的悲歌,而像一条在冰原上找到了归途的河流,沉静而有力。
他偶尔会尝试一个简单的跳跃,落冰时依旧带着他特有的、不追求完美的微晃,却稳稳站住,然后继续滑行。
阳光终于刺破云层,金色的光芒洒在冰面上,将两道平行的滑行轨迹映照得熠熠生辉。
冰屑在他们脚下飞溅,折射出细碎的虹光。
春姗怡没有再动。她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个在晨光中独自滑行的、伤痕累累却依然选择前行的人。
看着他冰刀划过的地方,留下属于他的、沉默而坚韧的痕迹。
没有言语,没有靠近,没有和解的拥抱。
只有冰原上两道并行的冰痕。
只有冰刀划过冰面,发出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唰唰”声。
只有晨光中,两颗曾经冰冷、破碎、迷失的灵魂,在各自划定的轨迹里,找到了某种无声的、无需言说的共鸣与陪伴。
俞芜滑到冰塘尽头,一个利落的转身,沿着来时的轨迹,又滑了回去。他始终没有看春姗怡一眼,仿佛她只是这片荒野冰原上的一棵树,一块石头。
但当他再次滑过春姗怡附近时,速度似乎放慢了一瞬。极其细微的一瞬。他的目光,似乎也极其短暂地、掠过了她站立的方向。
那目光里没有恨,没有愤怒,没有拒人千里的冰冷。
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冰层下暗流般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确认般的微光。
然后,他加速,身影在晨光中渐渐远去,消失在货运站巨大铁架的阴影里。
冰面上,只留下两道清晰、平行、却并未交汇的冰痕。
一道狂放不羁,一道沉静有力。
它们各自延伸,却又奇妙地存在于同一片冰原之上,沐浴着同一片阳光。
春姗怡低下头,看着掌心那枚崭新的冰刀套。
冰冷的金属在阳光下反射着温暖的光泽。她将它轻轻按在依旧隐隐作痛的脚踝上,仿佛能感受到那份粗糙却坚定的支撑。
她抬起头,望向俞芜消失的方向,嘴角再次浮现出那个极浅、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她知道,他不会轻易靠近。
她也知道,她不会停止滑行。
下一次风雪,下一次晴日,这片荒野冰塘,或许会再次见证两道沉默的冰痕。它们可能依旧平行,也可能在某一个瞬间,在冰面的某个转折处,悄然交汇,划出一个只属于他们的、无声的圆。
这条路的终点,并非相拥的温暖。
而是在各自穿越风雪后,于同一片冰原之上,确认了彼此的存在,并默许了那冰刀划破寂静,孤独而坚韧的声音。
冰痕的归处,即是归途。
平芜尽处是春山【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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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平芜尽处是春山·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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