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时枳。十六岁,我嫁与青梅竹马姜致,十八岁,我同他提了合离。
我自小便是京中贵族孩子圈里,最顽劣的一个。大多公子小姐都怕招惹我,因为我阿爹是丞相,阿娘是太后侄女,阿兄更是青年一辈的佼佼者。
姜致是少有不怕我的孩子,我们一起长大。
及笄前,我未想过嫁人,及笄后,姜致同我表明心意。我从未见过姜致那般模样,耳根红得滴血,眼神乱瞟,甚至不敢看我。
我想,若他是个姑娘家,手中的帕子是早已绞烂了。
我原不想成亲,我不愿一辈子困在那四方的天空,可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嫁给他没什么不好。
我们顺理成章地成了亲,这年我十六,他十七。
婚后半年,姜致变了,他不归家,便是归家,也不住主院。我忽而想到京中其他人家,男子多会变心,可姜致从未有过出格的举动。
他没变心,他只是不再喜欢我了。
我不明白一夜之间,一个人为什么能变这么多。十八这年,我决心合离。
姜致回来这晚,我端着一碗蛋羹去了书房。他靠在椅背上睡着,很不踏实。我看着这张陪了我十八年的脸,忽然有些难过,我怎么会跟姜致走到这一步呢。
姜致醒了,看见我很是惊喜,他亲昵地唤我:“阿知。”
我已两年不曾听过他唤我阿知了。我心里微涩,冷着脸:“既已要合离,就别叫得这般亲昵了。”
我的骄傲不允许我落泪。
姜致牵我的手一顿,他似乎很茫然,双眸都睁大了,“阿知,为什么?我们不是才…”他突然顿了一下,又问,“现今是几年?”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如实回答:“庆元十三年。”
看他愣在原处,我心头涌起一股不耐,“合离书拟好我会差人送来,签了它。”
不待他开口,我转身离去。我时枳金尊玉贵,爹娘阿兄从不舍得我受任何委屈,便是没有男人,我照样能过得很好。
回至主院,我唤了热水,预备沐浴就寝。靠在浴桶中,我闭目回想方才的事,姜致很奇怪。算了,与我何干。
夏日的夜晚不凉,沐浴完,我只披了件中衣,拐进主卧,姜致正坐在床上。我有些愣神,怎得今日回来了。
他看见我亦有些愣住,耳根又红了,嘟囔着,“便是夏日,你也不能这般贪凉啊。”
我躲开他为我披衣的手,直视他:“次卧有你的被褥。”
他沉沉地看着我,忽然将我抱至床榻,我惊呼一声,他俯身堵住我的唇,将我的手摁在枕上,力气大的出奇,我挣不开。
一吻毕,他将脸埋进我肩窝,闷闷道:“阿知,不合离好不好?”我没吭声,肩头有些湿了。
夜间,他死皮赖脸留在了主卧。我躺在床上背对着他,并不想和他交谈。他聒噪死了。
“阿知,你理理我吧。”
我困极,他在背后喋喋不休,实在恼极了,我离他又远了些。
“不睡滚出去。”
他不说话了。半晌他又凑过来:“阿知,抱着你好不好?”
真是忍无可忍。我一脚踹过去,“滚出去。”他没有动,也没再烦我。
一夜无话。
第二日,待我醒来,已过了早朝时间。用过早膳,我去了书房,准备拟定合离书。
姜致没有去上职,见我来,眼睛都亮了,像小狗。见我执意合离,小狗很伤心。我时枳活了十八年,最不缺的就是人俯低做小。
...合离暂缓。
我回娘家了。本想同他私下商议好,到底把动静闹大了。婆母寻我问了话,言辞间皆是对我的关怀,原来阿娘的手帕交也不向着自己的儿子呀。
家中一切同我未出阁时一样,阿爹阿娘头发已染上几缕银,阿兄不好过问我私事,托阿嫂问我。他们二人的孩子已经会叫姑姑了,是个女孩,叫杳杳。
家里人都说,同我长得很像,真是侄女肖姑。小姑娘手骨软,拽着我的小指要姑姑陪她玩,我忽然想到,姜致说,要生个和我很像的女儿。
“阿知,咱们家的姑娘不是嫁到别人家受屈的。”阿嫂声音很轻,她接着道,“还年轻,离了便离了。爹娘还有你阿兄和我,我们一直都在呢。”
我有些好笑,我时枳长这么大,还没人敢给我委屈受,可听了这话,心还是软得一塌糊涂。
我抱着杳杳在府里转悠。我院子后有一片竹林,儿时最喜躺在竹林里的水榭里看话本,和姜致一起。杳杳指着水底的鱼咿咿呀呀,我笑着看着她。
水榭外有人唤我:“阿知。”
我回过头,姜致站在那里,只是白色衣袍脏了些,脸上也暗沉一块,些许狼狈,想来,他已见过阿兄了。
我听见他说:“阿知,我们好好聊聊吧。”
杳杳被抱回阿嫂院子中去了,我们仍坐在水榭里,和儿时一样。但谁都清楚,回不去了。他似是紧张,盯着我的眼,右手不断摩挲着左手腕。
我所在的世界,只是宇宙中众多世界里的一个。宇宙是什么,我不清楚,姜致也不清楚,有的人在各个世界不断穿梭,称之为穿越者。
姜致说,那两年,都是穿越者占据了他的身体,而他沉睡了两年。
我指尖发凉,嗤笑道:“姜致,我今年十八了。”拿这种荒诞的说法骗我,未免太可笑了。
姜致急得来回打转,最后竟对天起誓,道若是他有半句虚言,天降惊雷。
不待他说完,我抬脚踹过去,他疼得吡牙咧嘴,却还强撑着冲我笑:“阿知,你是不是心疼我了?”
我面无表情:“降雷劈坏了水榭你赔?”
是夜,我入了梦。梦中一片混沌,我眼前渐渐现出一个少年人。
什么妖魔鬼怪?
那少年黑袍加身,面色很冷,好似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只眼中露出些许不耐:“时枳?”
连语气也很不耐。
我点点头。他颇为烦躁的样子:”姜致那小子非让我来解释,他今日下午说的都是事实。有什么好解释的,恋爱脑真麻烦。”
……恋爱脑又是什么。
我听见自己开口,“那你,为什么要占据他的身体,破坏我们的生活呢?”
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似乎裂开了,踌躇一下:“我没想破坏你们的感情,我的任务只是借他的身体让他飞黄腾达,谁知道你居然要合离,我就把身体还给他了。”
不知何处刮起了风,他冲我道:“到点了,我走了。”他的身形逐渐消散,最后,我听见他道:“姜致他,很爱你。”
我睁开眼,天已大亮。
世界上不能解释的事太多太多,怪力乱神什么的,我从不甚在意。姜致爱不爱我呢?自然是爱的。爱一个人总是会露出马脚的。
我想,再给他、给我们一个机会。喜欢了那么久的人,怎么可能说不爱就不爱了呢。
我仍住在家中,哪怕知道真相,但姜致缺席了两年,怎么能轻易原谅他。男人都是有劣根性的。
很快,又过了三月,京中对于我们的传言不算少,有幸灾乐祸,有隔山观虎斗,毕竟姜致也称上是金龟婿。
中秋节,宫中按旧例举办室会,我随爹娘入了宫,皇帝坐在堂上,不怒自威。宴会过半,皇帝突然点起姜致:“姜家小儿何在?”
姜致起身行礼,皇帝却又突然看向我:“姜致,朕当初特给你批三日假,你怎得还未哄好阿知?”
怪道他当初为何三日未曾上职。抢在姜致答话前,我起身道:“舅舅这话我可不依,阿知分明是想家了。再说,阿致也会回我家呀。”
皇帝冲我笑着摇头:“你呀,就你嘴利。”我笑着行了一礼,跑到太后身边陪太后说话。
“阿知呀,姜致是不是欺负你了?姑婆替你收拾他。”
我捏着枣泥糕:“姑婆,您放心啦,有您给我撑腰,谁敢欺负我呀。”
太后她老人家点点我的额头,“嘴贫。”又把我揽怀里,”哀家老了,想看你们都好好的。但你也莫要委屈自己,过不下去就离,离了还能再找。”我忍俊不禁。
宴席散了,姜致一直跟在我后面,我同阿嫂耳语几句,便在一旁亭中等姜致过来。他浑身酒气,看见我很开心的样子,跑过来把我抱住,头靠在我的肩头。
我本想挣开,又听见他嘟嘟囔囔地,还蹭我的脸,小狗一样。“阿知,你什么时候不生气啊?”
我在心底道,早就不生气了。
“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我心里一凉,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怎么办?”
“没关系,我就今天休息一下,明天继续。总归你是我的。”
他又蹭蹭我,真粘人。
“阿知,我好开心啊。”
我笑了笑,抬手揉揉他的头。
“姜致,我们回家吧。”
“回家?回哪个家?”
“回我们的家。”
一路上,他抱着我的手不撒开。
“姜致,你知道你这样像什么吗?”
“不知道。”
“像小狗。”
他看向我,眼中仍带着些醉意,亮晶晶的,是我的影子。
“嗯,是你的狗。”
2023.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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