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两个孩子吵着要出海,恰好他闲来无事,便开着自家的小艇带他们去玩。
孩子们高兴坏了,指挥着他一直朝前开——原本不会出事的,他自己也经常这么干,谁知那天突发海啸。
怪他没有提前看天气预报。
那场海啸来得又急又猛,他们的小艇完全招架不住。他虽有求生技能,却难以兼顾两个孩子。
“人还是太多了。”他在心里暗叹。如果只有两个人,他就能把船顺利开回岸边。
紧接着一阵风浪打来,把上柔拍进了海里。
细想起来,他当时是有些庆幸的吧,庆幸掉下去的不是穆骏,更不是自己。
可谁能想到他那瘦弱的小女儿求生意识那么强,居然又游了回来,牢牢抓紧了栏杆!
“爸爸,爸爸,船快翻了。”儿子崩溃地哭喊。
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小船被迫承载了上柔的重量,已发生严重的倾斜。
“爸爸,救我……”上柔也在水中断断续续地呼喊。
他知道她撑不了多久。
怎么办?
上柔的手离他那么近,近到只要他上前一步弯下腰,就能把她从海里捞上来,可是——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儿子:他已经被吓傻了,趴在船板上瑟瑟发抖。
那可是穆家的长子嫡孙呐!是他的继承人。
也许三个人也能平安,可他不敢赌这个万一。他穆家的宝贵金孙的生命安全绝不能为任何人让渡。
亲生妹妹都不能!
他狠下心不再看上柔。
没过一会儿,那只小手就慢慢松开栏杆,滑进了大海。
他很欣慰儿子没有自作主张地伸手救妹妹。身为继承人,最要紧的就是顾全自己。
那一刻,穆骏这个继承人在他眼中是合格的。
可愧疚却像带刺的藤蔓一样爬满他的心头,扎得他痛不欲生。他从此再也不敢看海。
此刻,他看着妻子既愤怒又痛苦的脸,平静地说:“我能猜到你现在有多怨恨我,想骂就骂吧,我允许你骂我。”
杨缨肩膀颤抖,说:“你想的太美了,穆伯升。我不骂你,我要去告你,去法院告你!让你得到应有的惩罚!”
“妈,妈,你不能这么做!”穆杨连忙阻止。
穆伯升听她竟这样说,一改方才愧疚的神情,嘲讽道:“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你这么多年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穆家给的?就连你最在乎的面子,也必须依附于穆家才能得到。离开穆家,你算老几?”
“妈,你别冲动。”穆杨在一旁打着圆场“你不懂法律,这种情况根本不会判刑,只会让我们穆家在江城颜面扫地,连大哥都事业都会受到影响。妈,你冷静点,如果可以我早就去做了,哪还会等到今天。”
“什么我们穆家,是你们穆家!”杨缨甩开穆杨的手,愤怒地说“我今天算是看明白了,你们才是一伙的!只有我是个外人,你们和起伙来欺骗我,算计我,瞧不起我!连我的儿子都这样对我!”
“妈,你别这么说。”穆杨难过地说“我是你生的,我永远都爱你,亲近你,你千万别妄自菲薄。这件事是爸爸不对,可他也是迫不得已啊!妈,你就原谅爸爸吧,好么?”
“他对不起的是你妹妹,我有什么资格替你妹妹说原谅!”杨缨气极了“我问你,我跟你爸之间让你选一个,你选谁?”
“我……”穆杨犹豫不决,最后小声地说“妈我最爱你了,可是我的学费是爸爸交的,生活费也是爸爸给的,我、我不能没有爸爸。”
说完便垂下脑袋,不敢看杨缨。
杨缨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和恐慌,她被人关在笼里,享受了几十年安逸舒适的生活,却忘了去想这种日子是谁给的。她自以为牺牲了很多,付出了很多,却不想到头来连儿子们都不肯偏向她。
那她的上柔呢?杨缨猛然想到。假如上柔还活着,会不会也和穆杨一样选择她的爸爸?
毕竟她除了感情以外,什么都不能给她。甚至就连这仅有的感情,她也不能给她全部——她有三个孩子。
除了她自己,她什么都没有。假如穆伯升要和她离婚,她是能通过孩子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以继续维持体面的生活,可要是连孩子们也不要她了呢?
她从未尝试过自己养活自己。
人生的前二十年,她靠伸手向父亲要钱讨生活;中间三十年,靠伸手向丈夫要钱讨生活;难道剩下的几十年还要靠伸手向儿子们要钱讨生活么?
她突然庆幸起上柔已经不在了——上柔若是还活着,也同样会瞧不起她的吧?
又或者她嘴上不说,心里却已经暗下决心不能够活得像母亲一样。
巨大的惊恐袭击了杨缨。她活了五十年,直到这一刻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地无能为力:就算知道了爱女的死因又能怎样?她有那个能力替她伸张正义么?
离开了穆伯升,她连下一顿饭该在哪里吃都不知道。她没有经济来源,拿什么反抗穆伯升?拿什么替她枉死的女儿申冤?!
穆老爷子严令禁止她发展任何事业,防的就是这一刻吧!
没有事业,她就没了羽翼,只能任人拿捏,再怎样也飞不出手掌心去。
“呵,呵呵。”杨缨想嘲笑自己,却只徒然流下两行眼泪。
上柔啊,上柔,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对不起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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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达琳到底还是与穆骏离婚了,在大选结束之前,把穆伯升气得半死。
在杨缨的鼎力支持下,她成功从穆家拿到了一笔数额巨大的赡养费,这也多亏穆骏没有如他爹那般和妻子签订婚前财产协议。
由于杨缨早已向媒体放话“只要媳妇不要仔”,庄达琳成功摆脱的“豪门弃妇”称号,摇身一变成为最具潜力的新生代服装设计师,华丽丽地创办起了自己的潮牌。
新店开业那天,杨缨亲自出席为前儿媳站台。看着一只只摆在店门口的堆积如山的花篮,她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Linda比我活得明白,也比我勇敢多了。”她心想“我们人呐果然是一代更比一代强,我像她这样年轻的时候,就没有离婚创业的勇气。”
Linda不仅有勇气,还有能力。离婚的富太太多了,成功创业的可没有几个。
“下一个,也许就轮到我了。”杨缨默默立下决心“Linda,谢谢你给了妈咪勇气。”
她把这个决意告诉了穆伯升,不出所料遭到他一阵冷嘲热讽:“简直异想天开,Linda几岁你几岁,知天命的人了居然要离婚,说出去丢不丢人。”
“你出轨被拍都不嫌丢人,居然嫌我离婚丢人?”杨缨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
穆伯升一滞,哼道:“你我之间和他们不同,Linda有你这个主母撑腰,你有谁撑腰?我们可是有婚前协议的,你离婚休想从我这拿到一分钱。”
“我不要你的钱。”杨缨说“大不了我重新住回我那间小公寓,不用你操心。”
如果说之前的她还能勉强忍耐的话,那么自从知道了上柔真正的死因以后,她就一天都忍不了了,她无法说服自己跟一个害死上柔的仇人住在一起。
“行!反正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哭着回来求我收容你。我不信你在过惯了富贵日子之后还能重新适应普通人的生活。”穆伯升笃定地说。
杨缨离开穆家的时候只带走了一大包相片,那些珠宝首饰、衣服箱包,包括那条珍稀的“倾世之恋”都被她留在了穆家,可谓是真正的净身出户。
“这个家已经再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她伤感地想。
得知她离婚,庄达琳第一时间赶过来看她,帮她布置新家。
“妈,我又怀孕了。”她叹了口气,对杨缨说“这两天才查出来的,骏哥还不知情。”
“要打掉么?”杨缨知道她的事业正处于上升期。
庄达琳摇了摇头:“我原本也这样打算,可医生说是个女孩。”
“辰辰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我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子。”
女孩子啊……杨缨被这个柔软的词汇触碰到心弦,温声说:“想留下也行,全凭你的意思,这是你的孩子,你无须考虑任何人的想法。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照顾她。”
“谢谢妈。”庄达琳笑得温柔。
杨缨忽然之间想到,她完全可以创立一个单身妈妈基金会呀!
庄达琳不缺钱,养育孩子毫无压力,无非多雇几个靠谱的保姆的事,可并非所有的单身妈妈都像她一样潇洒。
杨缨想起了同样身为单身妈妈的缡真,在当上主播攀上穆伯升之前,她一个人带着女儿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继而她又想起了上柔。都说人死之后会重新投胎,万一上柔的新妈妈也是单身,养不起她怎么办?
她或许可以为她们做一点事情。
然而问题是——钱从哪儿来?
她现在已经不是穆家主母了。就算还是,穆伯升也不可能同意她做这种事情。
她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居然还妄想帮助他人,罢了罢了。
只是一瞬间的想法,她很快就抛在脑后。她的当务之急是适应平淡的生活。
然而一位不速之客却在此时蓦然闯了进来。
还是一个她早就认识的人,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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