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取暖

风来镇地方好,背靠青山面朝绿水,这里民风淳朴,人也好相处。

“小叫花子,你给我磕个头,我就给你买馒头,你要是磕的响,我就给你买肉包子。”

一群人围着瘦骨嶙峋的小叫花子,拿他逗乐。为首的女人朝小叫花子扔了个瓜子壳,有些不耐烦的催促:“磕不磕啊,不磕我可就走了。”

旁边包子铺的蒸笼里冒着热气儿,里面就有又白又大的肉包子。

小乞丐咽了咽口水,刚准备屈膝跪下,手臂就被人抓住,微微用力把他扯了起来。

“齐姐,你怎么过来了。”

女人们收起逗弄得心思,站的笔直,看得出来她们对这个女人很尊敬。

被叫齐姐的女人眼神从她们身上划过,抬脚去了隔壁包子铺,买了两个肉包子和几个大馒头,用油纸包好递到小乞丐面前。

“吃吧。”

声音很清亮,听着年纪不大,估摸着也就二十四五的样子。

小乞丐颤颤巍巍的接过,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齐姐就走了。

那群女人立马跟了上去,谄媚的不行,“齐姐,最近码头还缺人吗?”

齐玉白她一眼,冷声道:“不缺。”

风来镇有两个码头,齐玉是东码头的管卸货的,手底下有个几十号人,主要她为人仗义,平时卸货的工钱比西码头高二十文。

更重要的是风来镇的商户们都信任齐玉,她手底下的人做事稳重,卸货也轻,货物损坏的少,而且东码头的人从不干那些偷摸的事。

所以,大家都信任齐玉,也没人敢得罪她。

齐玉性子冷淡,也没成家,就住在码头旁的船屋里,也没有亲人朋友,据说是都遭了灾死了。

今天货多,等都卸完已经半夜了,齐玉给每个卸货的工人多结了二十文钱,挥挥手让她们回家了。

等她回自己的船屋,刚把灯点上,就听见外面有细细碎碎的声音,就像是有人轻手轻脚走过来的动静。

齐玉把灯放灯罩里,拿着灯出去,就看见旁边的大柳树下有一坨黑乎乎的人影。

“在这儿干什么?”齐玉冷声问。

黑影动了动,朝着齐玉抬起脸,打着磕巴,“我…没地方去了。”

齐玉认出了他是下午那个小乞丐,微微蹙眉,“乞丐都住东街的城隍庙里,你去哪儿吧。”

小乞丐害怕的摇头,他在哪里住过,结果晚上差点……

齐玉不爱多管闲事,留下一句“随你”,就自己回去了。

入秋了,更何况码头边上风大,晚上风吹的跟鬼哭一样,在这里呆一晚上第二天指定吹的头痛脑热的。

齐玉脱下外衣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那个小乞丐亮晶晶的眼睛,她烦躁的锤床,认命的起身去寻柳树下那个小乞丐了。

说到底也是一条命,她要是没遇到就算了,遇到了也不可能见死不救。

齐玉在心里唾弃自己,她什么时候这么有侠义心肠了。

小乞丐没乱跑,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睡在树根上。

齐玉叫了他一声,“跟我过来。”

小乞丐有些犹豫,没敢动。

“不来就算了,之后你是死是活我可就不管了。”齐玉说话的语调起伏不大,跟她这个人一样,平时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小乞丐犹豫再三,咬咬牙跟在齐玉身后,也不敢跟的太紧,落后三步的跟着。

齐玉的船屋改造过,但船拢共就那么点儿大,在怎么改造也只能放得下一张床。再说这个小乞丐身上实在太臭,得洗个澡才行。

齐玉天气热的时候直接就在河里洗了,冷了就得烧柴热水洗。

码头边上有几个房子,平时用来下货用。齐玉在里面用用布隔了个空间用来洗澡,外面支了两大口锅,平时烧水做饭什么都行。

齐玉拿了干柴烧火,小乞丐就蹲在离她一步距离的地方蹭火烤。

这个天哪里就冷的要烤火了,齐玉在心里想着,在看见小乞丐身上破烂的衣服以后,默默地起身。

她问:“会烧火吗?”

小乞丐忙不迭点头,“会…会的。”

“那你烧吧,我马上回来。”

齐玉出了门,回了船屋掏出两件她洗过的衣裳。

等回烧锅房的时候,小乞丐正盯着灶堂里火出神,火把他脸印的发黄,不过他的眼睛比这个火还亮。

水烧好了,齐玉用桶提到洗澡的隔间,把拿来的衣服递给他,言简意赅,“去洗。”

小乞丐有些错愕,颤抖着手接过衣服,磨磨蹭蹭的不进去。

“怎么了?”齐玉可不会哄人,冷着脸问。

小乞丐吓得一缩脖子,转头进了洗澡的地方,一刻也没犹豫。

齐玉觉得奇怪,却没多想,只当这个小乞丐脑子抽风了。

过了半个时辰,里面还没动静。齐玉估摸着水都凉了吧,这小乞丐在里面干什么呢?

她敲了敲木板,“好了没?”

布帘掀开,身上的脏污都洗干净了的小乞丐白白净净的,身上的衣服因为太大了有些松垮,他眼睛眨了眨,防备的捂着胸口。

齐玉看了他一眼,也没多说,领着人上船屋,睡里面仅有的一张床。

“你呢?”小乞丐问。

齐玉可以去烧锅房凑合一晚上,之后的事再说吧。

她不耐烦的摆手,“别管我,睡你的。”

第二天,卸货的工人来了,看见齐玉都有些奇怪,“齐姐今天起得好早啊。”

齐玉一晚上没睡好,脸色有些难看。

“我怎么感觉齐姐一晚上没睡呢。”另一个工人看着齐玉眼下乌青,笑嘻嘻的问:“齐姐昨夜去哪儿快活了?”

齐玉白了她一眼,骂了句,“滚蛋。”

她回了船屋看了一眼,小乞丐已经醒了,蹲在角落里,一双大眼睛防备的看着齐玉。

难怪小乞丐不愿意去城隍庙,让洗个澡也磨蹭,模样长得还算清秀,要是把自己拾掇的干净,那恐怕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怕什么,我能把你吃了?”齐玉嫌弃的撇嘴,“你要是没地方去可以在这住着。”

小乞丐疑惑,“那你呢?”

“我?”齐玉烦躁的啧了声,“不知道。”

小乞丐抿唇,看模样是自责了。齐玉也没多留,拿着自己的外衣出门监工了。

中午,齐玉一般是去买几个馒头就水凑合下,今天想起船屋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小乞丐,想起那个瘦骨嶙峋的样子,她一头进了酒楼打包了几个菜。

“哟,齐姐今天这么舍得了?”一个工人吃着馒头就咸菜,看着那个食盒馋的咽口水。

齐玉啧了声,那群工人立马就噤声了。

齐玉提着食盒去了船屋,把食盒递给小乞丐,“吃。”

小乞丐颤颤巍巍的接过,伸手过来时袖口宽大,齐玉看见了手腕处的一些陈旧伤痕。

她眉头微动,没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工人看着齐玉回来了,开玩笑似的打趣,“齐姐不会在船屋里养了个男人吧。”

齐玉没否认,自己去隔壁买了两个馒头吃。

今天的货不多,太阳落山就卸完了,齐玉挨个结了账,等人走完了她走到船屋外敲了敲门。

小乞丐探个脑袋出来,眼睛明亮的盯着齐玉,“怎,怎么了?”

齐玉抽了抽嘴角,冷硬的问:“晚上想吃什么?”

“中午的饭没吃完。”小乞丐捧着食盒过来,打开一瞧,里面的肉菜没动,素菜倒是吃的溜干净。

齐玉啧了声,难怪那么瘦。

菜回锅,又蒸了两个馒头,两个人坐在锅炉旁闷声吃饭。

齐玉不爱说话,小乞丐不太敢说话,为人谨小慎微,连夹个菜都不敢,只知道闷头啃馒头。

一个肉丸子放进他碗里,小乞丐抬头看着齐玉,齐玉被看的不自在,语气算不上好,“看什么?”

小乞丐慌忙摇头,然后又把头低下了。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齐玉问。

小乞丐摇头,他眼眶发热。

齐玉看着小乞丐脖子下面的疤痕,有些烦躁,她叹口气,说:“我明天去租个房子,你要是愿意留下就留下吧。”

小乞丐惊讶的抬头,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唇瓣微张,似乎没想到齐玉会这么说。

他问:“为什么?”

齐玉扯了扯嘴角,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第二天,齐玉抽空找了房牙子,说了自己的要求,房牙子当时就拉着齐玉去看房了。

房子不大,两个卧房,一个院子,院子里还有一棵柿子树。

“齐姐你看怎么样?”房牙子问。

齐玉看了看,里面什么东西都齐全,收拾一下就能住,她点头,当即就交了钱。

下午,齐玉叫上小乞丐去了自己租的房子,她说:“两间卧房,你自己去选一间收拾了住下。”

小乞丐受宠若惊,“我都可以,不挑的。”

“随便吧,你平时在家收拾下,我忙。”齐玉说是这么说,当即就去打了水把床和柜子擦了,又把被褥这些铺上了。

小乞丐急忙来帮忙,就是衣服太大,拖在地上看着不利落。

齐玉叹口气,她明天还得给人买两套衣裳。

简单收拾了一下,能住人了,晚上齐玉去街口打了两碗面回来吃了。

吃了饭,闲着没事儿,齐玉问小乞丐,“你叫什么?我总不能叫你小乞丐吧。”

“小满。”

齐玉哦了声,小满又补了句,“因为我是小满那天出生的。”

“我又没问。”齐玉撇嘴。

小满抿唇不说话了,低眉顺眼的扣着自己的衣袖上一块泥点子。

齐玉看不得他那副样子,凉声说:“我是霜降那日生的。”

小满抬眸,弯了弯眼睛。

齐玉突然租了个房子,那肯定是瞒不住的,码头的工人都打趣齐玉,终于像个女人了。

平日里码头的工人凑在一起就爱说一些不入耳的荤话,齐玉也就过了一耳朵,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工人们暗地里都说她不行。

现在齐玉租房子了,大家都猜她家里有个男人了,还说要去家里蹭饭。

齐玉摆手拒绝了,她想起小满那个瘦的只剩骨头的手,怀疑他连个锅铲都拿不起。

事实证明她错了,人家能拿的起锅铲。

齐玉看着桌上的三菜一汤,有些意外,“你会做饭?”

“嗯,你尝尝合不合胃口。”小满把筷子和饭碗递给她,一脸希冀。

齐玉尝了一口白菜,味道不错,她点头,“还行。”

小满眉目舒展,扬唇笑了下,“那你多吃点。”

晚上洗了澡,小满在油灯下给齐玉缝衣裳,齐玉心里一动,没想到有生之年她也能看见这种场景。

齐玉看着小满露出的一小块手臂,上面的疤痕很多。

她撇开眼,当做没看见。

日子一天天过,齐玉对于这种日子挺满足的,她给小满提供遮风避雨的地方,他给自己做饭收拾家,很公平。

变故在一天下暴雨,码头没生意,齐玉早早地回了家,只不过这次小满没在堂屋等。

她把斗笠摘下来,拨弄了一把自己被打湿的头发,叫了一声,“小满?”

无人应答。

按理说小满平时不爱出门,应该在家才对。齐玉刚准备穿斗笠出去找找,就听见小满的房间里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她推门进去,就看见小满蹲在床角瑟瑟发抖,她走过去问:“怎么了?”

一道惊雷响起,小满抖得更厉害了,嘴里呢喃着:“别打我别打我。”

齐玉明白了,她坐在床边看着小满,朝着他掀开自己的衣袖,上面也是密密麻麻的伤痕。

她说:“你看,我也有,怕什么。”

小满愣住,朝着齐玉爬过来,手抚摸上那些疤痕,用嘴唇在伤口上亲了亲。

齐玉胸口震动,她轻笑出声,“我可不像你。”

两个有着一样经历的人,在大雨滂沱里,拥抱,相互取暖。

“她们为什么打你?”小满问。

齐玉反问:“那为什么打你?”

“我是男孩儿,继父不喜欢我。”小满抱住齐玉,“她们都不喜欢我,天天打我,特别是下雨天,雷声大她们都打的更凶了,所以我跑了,但是我遇到你了,你喜欢我。”

最后一句不是疑问,是肯定。

齐玉说:“我不喜欢害怕打雷的人,太胆小了。”

“有你我就不怕了,真的。”

晚上,小满的手抚摸上齐玉背后一块很大的烧伤,他问:“这里怎么弄的?”

“她们烧的。”齐玉说的云淡风轻。

小满勾住她的脖子,在她耳边说:“她们真坏啊。”

“可不是么,所以我把她们的房子烧了,自己拿着钱跑了,隔老远就听见她们的哭声了。”齐玉问小满,“我是不是也很坏?”

小满摇头,“你是顶顶的大好人,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齐玉低笑一声,默认了这个话。

小满追问:“她们为什么打你?”

“有些人注定是不配做人父母的,她们打人不需要理由。”

没一会儿,外面的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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