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日记吗？”

刺眼的白灯照得她说不出话。她的眼珠迟钝地盯着白光，抓着单薄的线衫，不说话。

“上面显示日记的主人和受害者李颂有情人关系，是吗？”

她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他。”

“你不认识他？”对方列出证据照片，说道，“这是受害者的照片，你们的聊天记录，还有你的日记上写着：201X年9月16日，开学了，终于来到了Q大，这里的空气有种自由的味道，是海边的膻味。领新书的时候，有同学和我主动打招呼，还遇到了很有趣的老师，他叫李颂。”

对方把日记放到她面前，示意道：“后面的你自己来读。”

她垂头，看着字迹，咬紧的后牙酸涩。

“读！”

-

慕然第一次上李颂的课前，师哥师姐们打过预防针，说那是个很有个性的老师，所以在李颂上课抽烟的时候，她和其他同学一样，本能的觉得这就是艺术系老师应有的人格魅力。毕竟有许多师哥师姐都很喜欢他。

他确实是慕然没有见过的类型，高，有型，很成熟，穿衣搭配看上去很有品。讲话游刃有余。

他把问题抛出来：

“你们想要我教你们什么呢？”

当这句话出来的时候，其他同学们都为一种莫名的自由而踊跃发言。

慕然并不太懂为什么会这样问。

因为每一门课既然存在课名，就存在应有的内容。

她是个好学生，没有人问过她这种问题。她坐在并不舒适的椅子上，听大家的发言。

每一个回答都有其天马行空之处，而李颂给予的任何回复，似乎都有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感觉。他的确有他的特别的逻辑。

有人接不上话，有人翻白眼。慕然认真思考，但一言不发。

课后，有不满的同学嗤之以鼻：“感觉他有病！慕然，你觉得呢？”

“我觉得引用的内容还可以吧。只是……”

戏剧，小说，心理学，这些都是她感兴趣的部分。

只是她确实觉得他性格有些特别，有点奇怪，但关她什么事呢。

所以为了完成课堂作业，慕然真的去图书馆借来了课上提到的剧本。

“黄昏是我一天之中视力最差的时候……”这是剧本的开头。

她一口气读完，又反复看片段，认认真真在稿纸上写下了，我不理解这样的爱。如果是这样强烈的偏执，我宁可不要的字句。

这句话在课堂上当场被念了出来。

慕然手足无措。

“为什么会这么想？”李颂穿着工装裤，马丁靴，靠在椅子上，手里掐着烟，有种肆意的慵懒。

慕然答不上来。

慕然收回了自己的稿纸，李颂打量着她，笑了笑：“看来你没有这种体验。”

慕然点点头。

她觉得有点难堪，但是她的经历确实一片空白。小的时候有许多男孩儿对她表白，但是妈妈和她说过，中学不要谈恋爱，她也觉得那些男孩儿幼稚，所以根本没有想要一段不合适的经历。

在被大庭广众下谈论之前，她从没有觉得自己哪里有缺憾，哪里不对劲。回到宿舍的路上，她迎着冷冷的空气，去图书馆还掉了折角的剧本。

或许是出于不自信，她开始有意识的去寻找这类书籍。又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毫无经历，她会在课堂上多多发言。

李颂注意到了她。在几次与备课内容毫无关系的音乐分享上，他们似乎找到了某种共鸣，李颂开始和她聊天。这是一种比较正常的关系，不频繁，没有出格的聊天话题，恪守着伦理道德。就这样维持了两年，直到一个戏剧节出现，李颂对她抛出了橄榄枝。

“你很适合这个剧本。你可以演一小段，你有天赋。”李颂站在冬日的阳光下，“我希望你可以参与进来。”

慕然觉得有点冷，又有点兴奋。那是一种被承认的喜悦。

李颂随手将烟灰点进瓶子里，撑着下巴道：“不过，我有点担心的是，你没有什么经历。没有经历就没有情绪。这很致命。”

慕然沉默了一下：“我会努力的。”

“今天晚上有空吗？我和你讲讲剧本。”李颂抽了最后一口，把烟灭了，“没有时间就算了。”

“……有的。”慕然点头，“我有时间。”

真正赴约前，慕然没有任何打扮。她只是去图书馆看了看书。她素面朝天地上车，李颂让她坐在副驾驶：“你坐后面，让我像个司机。”

这确实有点不尊重人，慕然按他的要求，坐在了副驾驶座位上。但她一直很小心，因为她知道他们两个的身份。她希望一切是得体的。

这一回吃饭很正常，他们因为共同的音乐喜好开始谈天说地。李颂比她大十岁，似乎有一种说什么都能解决的能力。

后来，李颂约她夜跑，说为了控制形体，要是害怕，带上其他同学一起。

她觉得没问题，便带着好朋友一起去。跑步没跑两步，又跟着李颂吃了顿夜宵，回来之后，朋友问她：“你觉不觉得你们很像……”

慕然心里一咯噔。

“像约会。”

“没有吧。约会是这样吗？”

慕然没有和男人约过会。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李老师应该结婚了，只是不常回家。”

“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朋友笑了笑。慕然尴尬地笑了笑。后来剧本到了手，导演、演员、舞监……专业人士都到了舞台上，本着学习的态度，慕然不想放弃。但是导演说慕然情绪不对，一段戏试了几十次，还是没有结果。

李颂帮着她，把这段戏对了又对，终于能够在舞台上过。

订机票，去戏剧节，房间也安排得妥妥当当，慕然觉得这是一个普通学生非常非常好的经历了。

直到那天夜里，李颂和慕然发生了关系。用一桶廉价5L酒。

-

日记到这里被扣下一个洞。

她读不下去，就翻了一页。

对方不放过她，一遍又一遍问：“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她耸耸肩：“很容易理解吧。睡了呗。”

“严肃点！”

“我猜的。还要怎么严肃？”

“按日记里写的，这段时间关系十分密切，你是什么看法？”

“我能有什么看法，关我什么事儿。我不认识他。”她翻页，“你们找错人了。我是无辜的。”

-

慕然浑浑噩噩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和她同行的好友正从行李箱中拿出牙刷和毛巾。慕然坐在床边，发了很久的呆，脸上泛着睡醒的红晕。

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李颂。

【你去哪儿了？】

天光正盛，慕然合上手机，拉起窗帘，踌躇半晌，对好友说：“……我和李颂睡了。”

好友的手顿了顿：“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什么感觉？”

“不知道。我觉得不舒服，有点痛。”

“你喜欢他？”

“我和他……”慕然接过她递过来的蜜饯，咬上一口，“我不知道。我也许喜欢他。”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知道啊，像戏里那种，还有那个电影里说的，我喜欢我望向别处时，他望向我的目光……”

好友用力合上行李箱：“别拿文学故事搪塞我。”

“我没有搪塞你。”慕然坐回床边，摆了摆腿，问，“昨晚你去哪儿了？”

“我能去哪儿，在这里睡觉。一个人睡觉。”

好友进了浴室。

慕然握着手机，发觉手机又震了一下。

【你充电器忘了拿。】

她应声跳下床。

-

这几天，慕然表现得很坦然。

她和好友说起自己和李颂过夜的事，有其他朋友打电话来，也说了这个事。有人说她是傻子，她笑笑不说话。

她常常蜷缩在床上，不知道在做什么，偶尔打字，偶尔写字，出门要化妆。

李颂长得高，一伸手就能揽住慕然的腰。他惊叹女人这个部位的曲线十分优美，就像《英国病人》里那个匈牙利贵族把女人咽喉下面、锁骨之间的凹陷柔软的部分命名为“艾马殊海峡”，并宣称归他占有。他也同样占有了慕然。

排练后，李颂会带着她去吃热腾腾的火锅，牵着手走遍大街小巷，聊电影，聊戏剧，聊小说，从莎士比亚到福克纳，从《肖申克的救赎》聊到《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绿光，《爱在黎明破晓前》的偶遇和激情……

他买了提拉米苏，说今晚照常回去对词。慕然说：“剧本我已经熟悉了。我没有和你的戏。”

“那你帮帮我。”他说，“像我之前帮你那样。”

“之前不是现在这样的。”

慕然没有及时答应。

李颂问：“你害怕？”

“……”

“害怕什么？被组里其他人发现？”李颂的眼睛幽深，似乎有点生气。

慕然说不清楚。她也不知道李颂为什么要生气。她就是本能地害怕。

李颂掐灭了烟，捏捏她的脸：“我买了蛋糕，帮我吃掉，好吗？”

慕然犹豫着，点了点头。

于是，晚上，她真的拿着剧本来了。

她看见房间里拉着窗帘，放着音乐，桌上摆着提拉米苏，这才迟迟明白过来为什么李颂和组里其他人不一样，申请了一人住的房间。

她坐在准备好的椅子上，规规矩矩的，李颂倚在床头，手搭在她的膝盖上。

这个距离十分微妙，向上一点，就是入侵，向下一点，就是安抚，放在这个地方，却可以被称为默许的安全距离。

李颂让她吃提拉米苏。

软糯的蛋糕甜中带苦，奶油滑腻。

李颂温柔道：“好吃吗？”

慕然点点头，低下头。

“真的好吃？我也想尝尝了。”

慕然不自觉动了动腿。

他揉了揉她的膝盖，说：“然然，喂我吃。”

她垂头，用叉子叉上一块儿，递到他的嘴边。

蛋糕上的奶油蹭到他的蹭到他的唇角，慕然抖了一下。

他笑得有点得意：“用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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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