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不再和沈季淮的目光相对。
麦克风的所有权终于有人拿下,不知是谁点了首闽南语的歌,温柔地唱起来。
少爷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正侧耳听着那位飒爽姐姐说些什么,眯起眼睛笑,手腕翻转接过她递给自己的酒。
像是偷到鱼的小猫、诱人的狐狸、山间踱步的小鹿,总之就是闪着精光的勾人。
秦逾白有些看呆,半响才轻咳一声,推了下眼镜框,打开手机在相册和主屏幕来回转了几遍,装作很忙的样子。
装着装着,他的动作逐渐慢下来。
鬼使神差,他打开娱乐软件,搜索起沈季淮细枝末节的各种信息。
粉丝剪的可爱小视频,日常生活中的笑料,鼓舞人心的励志语录,还有每个明星标配的这么多年的辛苦历程。
他想到桌上那杯一万二的果汁,决定进去看看海归富二代小明星能有什么心酸奋斗史。
沈季淮大学毕业归国,一头扎进了娱乐圈,出道四五年,从来没演过男一号。起初是在一部小成本网剧里演女主的白月光,人设和本人有许多相像的地方,小小地火了一下——以他这张脸,火起来分明是意料之中的事。
随后又拍了一部仙侠,饰演女主早逝的师兄,为了守住帮派,飘飘然倒在山前一片梨花树下,唇边的血迹滴落在花瓣上,成为女主踏上抵抗天道道路的诱因。
除此之外还有些零零散散的小角色,演员表第二页才会看见名字,都是些早逝而貌美的角色。
他也很适合这样的人设,收起永远不达眼底的笑意,眉头轻轻蹙起来,温柔包容的神性就显露出来,脆弱感笼罩全身,让人见了心疼。
秦逾白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空着,视频已经自动播放第二遍,片场花絮中的沈季淮在满是雾气的公交车窗上画着笑脸,隔着车窗,鼻梁上那颗小痣若隐若现。
拍完这段戏份,他又用纸巾把那一片窗户擦得干干净净。
应酬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坐在沙发上的人都开始慢慢往下滑,变成半倚半坐。
但沈季淮一开始就是这么个姿势,如今也算是随大流。
沈季淮的衬衫随着动作荡了两下,接过娜娜递过来的酒,避开她的手指,问:“他还说什么了?”
娜娜掩唇笑道:“没什么了,我问他多大,他说27,一个劲的往旁边躲,看着蛮乖的。”
“蛮乖的……”
沈季淮食指在太阳穴上轻敲了两下,确定自己没记错那人简历上的年纪。
他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问得基本差不多了,杯中剩了一半的酒没心思也没必要继续喝下去,起身发了条消息。
AAA淮记拉面:走了。
收到消息,秦逾白抬头望向沈少爷那边,见他已经拎起西装外套,打算往外走。
于是他也利落地跟着站起来,移动过去,刷刷积极的存在感。
发觉沈季淮要走,一瞬间喝酒玩闹的人都停了,一致对外地让他再留会儿。
沈季淮只把重工西装上沾染的几滴水珠轻轻拂去,随意扬扬下巴,就算很给面子地和在场其他人打招呼。
大概这次动作有些大,场上瞬间有人吵嚷起来,叽叽喳喳的就一个中心思想:还有人没给小沈总敬酒呢,着什么急,再呆会儿。
竹叶胸针两分钟前去了卫生间,场上其他人都是听说沈家的大少爷第一次来新天地,也是第一次有利润可以分出来,死皮赖脸地求他捎自己上这趟便车的。
除了竹叶胸针和沈季淮关系好一点以外,其他人几乎很少这么近距离接触过他,全场唯一一个了解沈季淮性子的人不在。
有人敬酒要他留下。
沈季淮最厌烦这些借着由头死缠烂打的情况。
因为某个意料之外的人,沈大少爷今晚心情本来不错,也乐得哄着人逗乐子玩,喝了几杯递过来的酒,脸颊泛着肉眼可见的微红,眼眸含着水雾。
呼吸速率变慢,微微出了些汗,浅浅淡淡的香味随着体温蒸出来,大概是他身上的香水味,很特别的桔梗花香,被烟酒气味摧残过却历久弥坚,清清淡淡的,不腻也不重,缠在靠过来的秦逾白身上。
敬酒那人坚持不懈地举着酒杯,沈季淮含着水汽的眼眸朝他轻轻一瞥,眼尾挂着红。
秦逾白心间一动。
表现的机会,职场技巧,挡酒。
但他不是很会喝酒,而且这种文化也不应该被提倡。
可少爷刚才还为他解围,现在明显是醉了。
秦逾白只犹豫了一瞬,就抬脚往前,抢过了那杯酒:“不好意思,这杯我替沈总喝吧。”
一饮而尽。
是烈酒,裹挟着灼热从食道一路奔到胃中,又辣又呛。
包厢中的声音也尽了。
刚从卫生间出来的竹叶胸针本来轻松愉快地接过纸巾擦手,见到这个场面,暗道一声:“坏了!”
秦逾白被这劳什子洋酒呛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最后的努力控制自己不咳出声音,故作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听见身边传来一声轻笑。
沈季淮的声音隔着空气中的烟酒气,朦朦胧胧地传进他的耳膜,语气还是四平八稳的笑,然而内容不那么让人愉快。
“都有人敢敬酒拦我了,徐小三,你这个局是越攒越有意思了。”
秦逾白没有心思想是哪位兄台有此大号,只感觉酒液经过的喉咙和食道一片烧灼得疼,呼吸也变得重起来。
沈季淮挥挥手,把他依旧握着的酒杯解救出来,随意地放在茶几上,不理会想说些什么的竹叶胸针徐小三。
“走了。”
秦逾白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血液功能应该不错,那杯洋酒已经顺着血管被吸收到大脑,思考能力和听力都被击溃,却有靶向地能听到沈季淮在他耳边轻轻慢慢地说话。
……还有愈加明显的嗅觉。
沈季淮身上独有的桔梗花香混着水雾的香气,化作千丝万缕的线,绕着他一圈又一圈。
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沈季淮带到了包厢外。
走廊地毯绵软,醉酒之后踩上去,让人直觉跌入云端。
沈季淮闲庭信步地走过去,在他旁边扔了个字:“笨。”
哪有人敢强灌他的酒,只有秦逾白看不清形势,当了回出头鸟。
无缘无故挨句骂,秦逾白有些迷茫,侧头望过去,疑惑地“嗯?”了一声。
沈季淮看着他有些呆愣的神色,嘴角扯了扯。
他见过喝酒上脸的,但没见过这么上脸的,一杯底的酒下去,整张脸直接红了,偏偏面无表情还是一副性冷淡的样子,看起来确实挺有趣的。
“怪会挑的,那杯酒度数最大了。”沈季淮从前台要了杯橙汁,递给他。
秦逾白接过来,抿了一口。他又不知道那杯酒度数那么大,不知者无罪,没必要得到这么个“笨”的评价吧。
他的思维有些慢,头脑也有些混沌,只机械性地捧着橙汁喝,食道的刺痛感微微减弱,胃也缓过来。
沈季淮回复着微信消息,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帮我挡酒?”
秦逾白有心想说几句漂亮话奉承少爷,然而嘴不大听使唤,和脑子有来有回地打了几架,也没得出结果,憋来憋去,说了句很有哲学的废话:“我想应该帮你挡酒,所以就……”
话说出口,他先在心里懊恼,怎么能说成这样……
他的职业生涯可能到此就要结束了,下一秒少爷就要把他这个话都说不明白的助理给开除了。
然而,他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少爷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听了话只是点头,再没说什么。
空气静谧,只有衣物偶尔摩擦的声音。
好半晌,秦逾白把橙汁喝光,才想起来问:“我喝酒了,那一会儿谁开车?”
他记得少爷当时说的是“结束了开车送我回去”。
“哈。”沈季淮正蹲在地上,手捧着从瓶中倒出来的矿泉水,喂这家店经常路过的流浪猫,闻言短促地笑了一下,桃花眼随意瞥过去就勾人:“刚才挡酒的时候不是挺勇猛的嘛,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这个问题?”
刚才在包厢离得太远看不清楚,此时他仰着头,门口的氛围灯柔柔地给他镀了一层光圈,秦逾白才看见,他的右眼卧蚕上也有一颗小痣,随着他的笑,活泼地动了一下。
他摩挲一下手机侧面,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看了眼滴滴答答的时钟,已经快九点半了。
“我叫了司机。”沈季淮把手上的水都蹭在流浪猫的头上,慢慢站起来。
秦逾白耳朵接收了信息,送到被击溃多时的大脑处理又是几秒之后,反应明白才点点头,捧着空杯子安静地站在沈季淮旁边。
等待司机来的时候,英勇挡下的那杯酒终于攻击到了他的视觉神经,目光不知怎么,落在了沈季淮的手腕上。
沈季淮的手不算大,对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说仿佛还有些小,骨节也不是很突出,匀称修长,食指和尾指带着的戒指上坠着不知名的小宝石,此刻在灯下正反着微弱的光。
流浪猫顽皮,喝了水就跳上高地,伸出爪子和他打架,沈季淮很有人道主义地只出两根手指应战。
随着他的动作,衬衫袖子往上蹿了点,露出他手腕上一块看起来就很贵的表,牌子不是英文,一串细小精致的花边文字嵌在表盘上,很衬他的气质,精致个性又不张扬。
看起来就很贵。
所以才能随随便便就买一万二的酒。
他看得几乎有些出神。
直到手机“嗡”地振动一声,消息通知。
宋总:小沈总在做什么?
秦逾白花了好半天辨认屏幕上的字写的是什么,想了想,觉得今天晚上的事情好像不太能汇报给宋总。
他正斟酌着,突然有只手伸过来,按下了手机的锁屏键。
正是那只漂亮的手。
袖口处随着动作荡出来些独属于手的主人的香气。
秦逾白对手机屏幕向来不设防,亮度调得很高,足够让人一眼就看见屏幕上的信息。
沈季淮只随意一瞥,就把整个对话框收进眼底。
他伸手过去,把屏幕按熄,等人疑惑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才回望过去,似笑非笑:“别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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