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神女像前诵着经文,骤然神光绽放,神女临世。
明瑛虔诚地捧着经卷,向神女祝祷。
神女言色和熙,温慈问起:“听闻有世外来客,乃是机缘人?”
“未敢欺瞒神女,小子听闻此事也是略知一二。若为天机所引,小子亦不敢窥探。”明瑛俯身应道。
“并非天意机缘。千年后恰逢机缘神女历劫,致使机缘盘出现回溯逆转;而那两人都曾向机缘盘许愿,以气运为交换,才重生回到此时。”神女以溯源之法明晓了缘故,徐徐道来,“那世外来客,江东方盛亭,算来也是你的有缘人。”
明瑛垂着头,低声应:“小子愚昩,未明神女深意。”
神女慈和含笑,只取过经书问他:“你还有未竟的心愿?”
“小子想回去再见故日亲眷一面。”明瑛沉寂半刻才道。
既已回溯至今,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开端。
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不让兄嫂重蹈覆辙,被薛崇渊利用后便是鸟尽弓藏的惨死结局。
只待他将薛崇渊除掉,这场恩怨也就到此结束了。
神女若有悯色,轻叹:“你若离开,我待你的庇佑便不复存在。你的身体甚至撑不过半年,就算回去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心思在神女面前早已是一览无遗。
“求神女成全。”明瑛心意已决,再向神女拜求。
即便希望渺茫,他也要一试。
在神殿如时间静止般过了千年,明瑛早已无惧死亡。若能因此逆转亲眷的命运,他也死而无憾。
神女微微蹙眉望着他:“可你的亲眷早已不记得你了。这个世界再无明瑛此人,你昔日至亲至爱的亲友,于他们而言你只是陌路人。”
明瑛依然伏身坚定道:“明瑛万死无悔。”
“果真是机缘天定的缘分。”神女却突然提了一句,就轻点了一下明瑛的前额,“本座便祝你心愿得成。”
明瑛正惑于神女前面之言何意,就感觉微暖注入身体,连忙向神女娘娘拜谢。
离开神殿,站在廊下看见大雪纷飞;明瑛轻拂去落在身上的雪,走进大雪中。
从北山往南走,越过雪原就到春城,寒风散去春意回暖,再往南千里即到江东云川。
回溯重来一世,牵动着诸事因此异于往时。
明瑛记得清楚,此时薛崇渊应是作为宁东侯府被扣在王都的质子,直到晋帝对江东十六侯动手,薛崇渊才从王都逃出被一路追杀。但方蔚筠却说如今薛崇渊已是回到江东,想来便应是薛崇渊不知使了何种手段,竟是蛊惑得晋帝放他离开王都。
他这般有手段,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明瑛就更不能让他活着。
大雪纷纷扬扬,明瑛几乎麻木得感受不到雪的寒意,只是凭着本能往南走。
遥遥望见一抹青色从大雪中走来,明瑛回首望向北峰,才恍然发觉他已经离开北山神殿,前方是茫茫无边的千里雪原。
异于神殿的长夜无明掩天蔽日,雪原的日光很是强烈明媚,遍眼所见之处皆是极致的明白色雪与光。
天南地北,共为一色。
突然眼前的世界灰暗下来,最后变成寂寥的黑夜。
明瑛愣愣的站在大雪中,眼睛犹如被烧灼般剧痛,还有轻微的声响在雪中靠近。
片刻他想起师父景原子讲《四海经》时曾提过,穿越大雪原时不能让眼睛长久暴露在雪光中,否则可能会被雪光灼瞎。
明瑛就撕下衣袖的一截,将眼睛蒙起来,继续往南边走。
“华熹,你的眼睛,是不是被雪光灼伤了?”方蔚筠急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明瑛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覆在他的眼睛上,“很烫,疼吗?”
“你怎么又在这里?”明瑛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
“神女娘娘说你要回江东,我不放心。”方蔚筠忧心道。
明瑛不欲与他纠缠,转身就继续走着。
只是他许久都未曾走过这么远的路,还没走出一里就体力不支地栽倒在软雪上。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方蔚筠连忙上前扶他,明瑛一半的身子就陷在软雪中,身上都沾着碎雪。方蔚筠为他拂去沾在衣袍上的雪片,让他挨着自己在雪丘坐下。
“你可能听到我说话?”方蔚筠轻轻拍了拍明瑛的脸,明瑛只能听到耳边嗡嗡鸣想着,夹杂着不知是何人在说话。
方蔚筠见他没有回应,就从包袱里取出艾盒,捻了一截艾条用火灼热,在几处穴道处进行艾灸。
半晌明瑛才稍缓过来,方蔚筠继续给他进行艾灸,明瑛也没有再抗拒方蔚筠的接触。
“你若要回江东,我可以送你回去。”方蔚筠搓着艾条一边轻声说起,“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不会将你生吞活剥了。”
只是明瑛认定了人心险恶,断不会再轻信旁人之言。
况且此人还是方蔚筠。
“那你可知道我回江东的原因?”明瑛冷笑反问他。
“我想你不会放过他的。”方蔚筠很清晰地明白明瑛对薛崇渊深切的恨意,如今既已发生回溯之事;若他与明瑛异位处之,他也定不会放过薛崇渊,毕竟这是现如今唯一还有可能改变明家未来命运的契点。
旁人皆道方蔚筠霁月清风,最是朗朗君子;只有方蔚筠自己清楚,他是如何工于心计瑕疵必报。
前世明瑛死后,方蔚筠身在朝堂不动声色地挑拨着波涛汹涌,明面上好似还是那个贤臣良相,站在干岸上冷眼旁观着这一趟浑水。
可惜他不幸早故,还未曾有更多的动作就旧疾沉疴。
如今再回到年少之时,方蔚筠反省了前世所为,才跟随机缘引梦来到神殿与明瑛相见。
如今明瑛就在他身边,仍令方蔚筠觉得不真实,生怕梦醒之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明瑛神色不明,但方蔚筠能察觉到他微不可见地蹙眉,很快就恢复如故:“方师兄果然聪敏。方师兄既说要送我回江东,到时应也不会阻碍我行事?”
方蔚筠沉默片刻就轻叹:“我只是不希望你为了无关紧要的人,白白赔上了自己。”
明瑛揪着衣袍的一角,低头默然不言。
初时他确是存了利用方蔚筠的意思。
他清楚他的身体恐怕根本撑不到江东,若是死在路上便是做鬼都不能瞑目,也便宜了薛崇渊再不能阻拦他的雄途霸业了。正巧方蔚筠出现说愿意送他回到江东,且不提他究竟有何目的,但也让明瑛能如愿以偿了;明瑛并未很讨厌这个昔日的同门师兄,左右他也活不长久,一介废人也没有什么还值得被利用的价值,对于方蔚筠的目的也不甚在意。
天色渐暗,方蔚筠从包袱里拿出两截干豆饼,递给明瑛:“你从神殿出来应该没有带上什么吃的,要不用些干豆饼,我从江东带过来的。我记得你是喜欢吃甜饼的,可以撒一些糖沙。”
“我许久未曾吃过这些。”明瑛下意识接过来,却露出为难之色,“我在神殿诵经之时,得神女娘娘庇佑,并不觉得饥寒,便无需进食避寒。”
神殿虽在极寒的雪漠北山之上,却因神女以神力在北山设下的屏障,也似绿洲净土与极寒雪漠相隔绝。
世人皆知北峰神女怜爱众生,法力无边;但能穿越茫茫雪原,来到神殿向神女娘娘祈愿之人,千年来却寥寥无几。
方蔚筠能来到神殿,也便是因为他从机缘盘中得来的几分机缘。
他说千险万难地来到神殿,却是只为了明瑛;这个理由无论如何也不能令明瑛信服。
在他记忆中方蔚筠还是那个一心为民两袖清风的贤相,是薛崇渊最为信赖的左膀右臂。
方蔚筠知晓他对薛崇渊的恨意,这般作为未必不是想要先稳住他,免得他真到了薛崇渊面前直接将他一刀捅死了。
他在揣测着方蔚筠的意图,思索着将方蔚筠策反的可能性。
毕竟方蔚筠的话也说得好听,真假暂且不提,明瑛可不敢尽然相信。
方蔚筠听他的话,顿生涩意:“如今离开了神殿,你还是多少用一些,有力气才能继续走回去,前面的路还很远呢。”
“谢谢。”明瑛才撕了一小块干豆饼,嚼起来味同嚼蜡,但豆饼轻微的甘甜勾起了他记忆里早已被刻意遗忘的味觉。
方蔚筠还在鼓捣着什么,明瑛也看不见,只是恍惚有一抹温暖的苗芽在跃动着。
然后听见方蔚筠伸手触向他脑后系上的那截断布:“我再给你艾灸两次,如何?”
明瑛仰起头望向他,他解释道:“其实之前我初入雪漠那天也被雪光灼伤了眼,我以为我再也看不见了,意识模糊时我找到了带在身边的艾条,就照着师伯曾说过的方法往穴道上扎,竟是能稍稍见到亮光了。”
明瑛一时哑然,才闷闷说:“师父若知晓会很欣慰的。我虽无才无德,幸有师兄用心至深,未让师门失望。”
“其实前世师伯还一直念着你。”方蔚筠垂眸道。
“想来师父对我很是失望了。”明瑛也流露几分寂然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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