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这句话让大家陷入短暂的沉默。

“好，”柯怀思压制住怒火，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他可以既往不咎，“从今天开始你给我好好的呆在府里，哪里都不许去，什么时候明白自己的错处什么时候再出来。”

“什么时候出来，出来做什么？！”柯小禾追问。

“跟我去军队。”

“为什么？！我不要！我不喜欢军队，你没有权利这么做！”

“你的权利就是我给的，没有我你在这里就是个任人买卖货品！”

“没有你我早出国了！没有你我都不用找叶五带我！没有你和你老婆那点破事叶五根本不会生气也不会不带我走！你自己的事搞不定，就知道指手画脚我的生活！”

“你——”柯怀思怒气冲天，抬手将身边的太师椅推得倒在几步之外。

柯小禾也是豁出去了，她哭闹着抹着眼泪，撕心裂肺的叫道：“既然我这么差劲你就放我走啊！我这就去买票！”

“没有我的同意我看谁敢放你出北平！”

“干嘛！你有毛病是不是！我就是要走！我跟你说从今天开始谁也管不了我！”柯小禾破罐破摔，反正话赶话，事态已经无法挽回了，干脆撕破脸。

柯怀思的怒火在眼中燃烧，他身体紧绷着，猛地抬手要打下去，徐以秾侧身挡在两人之间，“长官。”

柯怀思手停在半空中，看向徐以秾，慢慢的放下了手臂，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被这丫头气糊涂了。

看来不好好管管是不行了。

“把她丢到教堂去，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放出来，让那个德国佬看好，要是被她跑了，他们就别想在北平过一天太平日子！”柯怀思对徐以秾命令道。

“什么教堂！你怎么能——”柯小禾说着就要冲上去，却被徐以秾一把拽了回来。

她的手臂被他握得紧紧的，巨大的力气扯着她的手臂关节生疼，她试图挣脱，但徐以秾力道太大，她根本没法子。

“明白，长官，我会送她过去处理好这件事。”徐以秾声音低沉，语气坚决，拽着柯小禾的手一点都没松下来的意思。

柯怀思看着他们，点点头，“交给你了。”说完头都不回的出了花厅。

柯小禾跟着柯怀思走开的背影一路转头看去，直到头扭到一个夸张的角度，直到完全看不见后，她才对徐以秾吼道：“你怎么能把我送去教堂！我不要去那里！”

徐以秾不想和她争吵，将她交给赶来的士兵，“带她去车上。”

为了让她一路上消停点，徐以秾用手铐将她拷在了后座，就这么柯小禾还骂了二十几分钟的车程。直到车子停在教堂门口她还在骂骂咧咧不停的翻来覆去的输出自己那点不够用的脏话。

淡墨色的天空中又开始飘雪，好像北平的雪不能夸，越夸下得越多，终于把一个原本就不怎么清透的世界蒙上了厚厚的罩子。

那个通体白墙，尖顶高耸的建筑物就突兀的出现在一片矮房之中，破地而起，与周遭的景物格格不入。

若是往常按柯小禾的脾气可能会呼朋唤友来这里打个卡拍个照什么的，可现在她只想拿炸弹把这里炸了！

士兵按了门铃，没一会就出来一位黑袍修女，她很年轻，头发与身体都藏在袍子里，只露出了一张外国人的脸。

修女看到士兵很紧张，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目光转到士兵身后，发现军官模样的人手里还抓着一位姑娘时，修女慌忙跑回去了。

再出来的就是个老头，这个老头头顶并不怎么茂密的金发，个子瘦高穿了一身格子西装，西装外还罩了件白大褂，看上去就像历史教科书中会出现的那类学者。

他看到徐以秾一行，很客气的开了铁门,又看了看柯小禾什么话都没说，徐以秾倒是先开口了，“麻烦您，这段日子照看一下我太太。”

老头吃了一惊，重新再看柯小禾又看徐以秾，一张嘴不怎么流利的中国话出来了，“Herr Xu，您结婚了？噢，好的，我会帮您照顾她。”

“我不是你太太！”柯小禾先转头指着徐以秾纠正，回身后又打开老头的手，威胁道，“你最好听我的，否则我把你这地方给烧了！”

老头看上去对威胁毫不在意，他笑眯眯的柯小禾自我介绍，“你可以叫我VON，冯，我来中国十几年了，是神父也是医生，我更喜欢医生这个身份。”

“滚蛋！”柯小禾毫不客气的回应，根本不理对方的客套。

徐以秾看看她，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却又带着一丝纵容，他不经意的勾起嘴角，划出一个难以察觉的微笑，然后将人交给了那位自称冯的老者。

“喂，徐以秾，你去哪？！你就这么把我一个人丢这里了？”柯小禾透过铁门，双手死死的握着栏杆，一张脸贴在冰冷的金属上都快压变了形。

“你不是讨厌我吗？”徐以秾没有回头，只是扬了扬手套，边说边朝车子走去，“呆在这里就看不到我了。”

“徐以秾！”柯小禾的大喊大叫也阻止不了他的离开，直到车子冒出尾烟开出了这条街区，她才停止咒骂，改成踢门发泄怒火。

“徐夫人，中国有句古语既来之则安之，您的丈夫把您送来这里一定是有原因的，您安心住一段时间自然能理解吧。”

“他——”柯小禾揉着踢痛的脚，再次纠正，“不是我丈夫！”

“噢……”老头只是回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请跟我来，这里有干净的房间。”

“你以为你看的住我？！”柯小禾甩脱他的手，作势就要去翻墙头。

教堂里跑出来两三位修女，几下就把她给拖了下来，不由分说的就把她往里面拖，一路拖到二楼给她丢进房间。

这间房真如老头说的干净，真的干净，除了床被子枕头什么都没有。

“放我出去！”柯小禾砰砰砰的砸着门，“放我出去！”

“救命啊！”

“我要吃饭！”

这回门外才有了回应，“我们晚饭六点半结束，超过这个时间不供应。”

是老头的声音，柯小禾马上抓住，质问道：“你们不是讲人权吗？你把我关在这里就是在侵犯我的人权！”

老头的确被问住了，可是也就一会，他无奈的说：“小姐您说的没错，我为此感到羞愧，但是在这里我无能为力，我只能牺牲你的利益换取我与她们的利益，我的确没有资格得到您的尊重。”

“虚伪！你和你的国家还有她们都一样！虚伪！和你们的主一样！”

外面似乎有嬷嬷惊呼了一声，但被老头阻止了，过了一会门口彻底安静了下来，柯小禾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顺着门滑坐在地板上，双手捧着头，抓着头发痛哭起来，她看着小窗外透出的月光，感到无比的悲凉孤寂，她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

虽然如柯怀思所说她的日子已经比大多数人好了，可她明白这不对，她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无论是在现代社会还是在民国，为什么只要她犯错就会被家人抛弃呢？她为什么要一直被丢弃？

即使在现代，她被赶出柯家无法做大小姐还能忍气吞声地去找工作，但在这个时代，她非常清楚，她根本无法逃脱柯怀思的掌控。

甚至连被赶出家门后，她还被限制在柯怀思指定的地方，无法自由行动！

当夜就这么浑浑噩噩的睡着了，冻醒后也不知道几点，只是窗外的天蒙蒙亮，柯小禾这才发现她的屋子里没有钟表。

她的时间也被剥夺了。

她开始如无头苍蝇、如热锅蚂蚁、如一切无序失去信心的动物一样在牢笼里走来走去，她甚至想过跳窗，趴到窗台一看发现远比她想象的要高，腿一软又放弃了。

她痛哭流涕、翻滚、大叫大骂将送来的三餐统统倒出窗户后，终于开始克制自己的脾气。

柯小禾听着脚步声，那是送餐来的修女，她紧张的把发丝别到耳后，冲着门说：“我想见冯先生。”

“我想见冯先生，我有话对他说，”柯小禾再进一步，让理智占据上风，“无论如何他现在是我的保护人，他应该听我合理的要求，我希望您将这句话带给他，见不见由冯先生自己决定。”

修女似乎很容易就被说服了，过了会那老头果然来了，他看上去有些赶时间，似乎是放下手头的活急匆匆赶来的，不过这位老者的身上依然保持着礼貌。

“我不会为先前对你的话道歉，”柯小禾开门见山，“相反我依然怨恨你不得不屈从于柯怀思和徐以秾他们的势力，而选择对我一个弱女子施加这样的手段——”

“你知道这两天我对着窗户想的是什么吗？我想到了玛丽女皇，她说上帝会放飞她的灵魂，”

“她还说不论身处何地她仍然是一位女皇，她要用自己的手写下自己的故事而不是让别人来书写——”

冯老头原本还一脸正色但越听脸色越奇怪，后面开始忍不住笑意，不过他依然慈祥的一边点头一边表示自己在听。